同时,顾家也派人前往谢家铺房。
冬月十二,宜嫁娶。
一大早,谢家的迎亲队就吹吹打打出了城,直奔顾家庄子。
惯例的奏乐催妆、红封催妆,迎亲队伍才开始过关斩将。
许氏请了徐姨等几位闺中密友来参宴拦门,这几家都是将门之后,武力高,但架不住对面文人武者皆有,再不济还有谢慎礼。一大堆汉子,硬是没把人拦住多久,就让人闯了进去。
谢慎礼看到屋中安坐的绿袍姑娘,面上闪过惊艳,往日黑沉如水的眸子此刻亮得发光。
他难得的失态,引得众人哄笑不已。
顾馨之借着团扇遮挡瞪了他一眼。
谢慎礼定了定神,看向主事的全福夫人。
全福夫人见惯不惯,笑呵呵地唱完贺词、请词,就引着陪嫁的水菱、香芹搀起顾馨之,一路唱着请词,将新嫁娘往外带――按照规矩,这一步当由姑娘的父兄背着出去,奈何顾家就剩下孤女寡母,大家就顺势改了规矩,改成唱词请妆。
但姑娘出嫁,脚不能踩地,因此地上都铺了青布。
顾馨之这一起来,大家才发现她身上袍服,竟是拖曳至地的宽大袍服,长长的衣摆上,绣着蓝绿相间、色泽鲜艳的孔雀尾羽,铺在地上,宛如孔雀开屏,大气壮阔。
长长的尾羽延伸至膝下,隐在蹙金云霞孔雀纹的霞帔之下,随着新嫁娘的走动,能隐约看到霞帔之下的蓝绿丝线。
众人惊艳于这身婚服的精美,谢慎礼却扫了眼,便盯着顾馨之,亦步亦趋地跟着出门。
出了房,一行移步大厅。
许氏早已等着。
谢慎礼并顾馨之一起上前,分别给许氏敬了茶,这接亲便算结束。
顾馨之拜别红了眼眶的许氏,登上花轿。
谢慎礼翻身上马,骑行在前,领着自家新娘归家去。
一路吹吹打打,很快便抵达京城东边的谢家西院。
撒谷豆,驱鬼神。
新娘下轿,跨马鞍、草垫和秤,入得新房坐富贵。
负责送嫁的几家人快饮三杯酒,这边事情就算了了,得告辞离去。
谢慎礼满面春风地出去,与客人喝三杯谢酒,方再次进来。
彩缎绾成的同心结分别搭在俩人手上。
谢慎礼小心翼翼牵着顾馨之走出房门,前往东院家庙祭拜。
拜完家庙,俩人再次回到新房,进行互拜礼。
接着俩人一左一右坐到床上,妇人们手持金钱彩果往新人身上、床上抛洒,谓之撒帐。
这可是实打实的铜钱和果子,就算袍服厚重,两轮下来,顾馨之也有点扛不住,下意识皱起眉。
谢慎礼一直盯着她呢,见状,原本柔和的眸光瞬间转冷,扫向妇人们。
几名妇人打了个激灵,撒东西的手立马转了个方向,只往床上撒。
陪着送过来的庄姑姑看在眼里,心里都松了不少。
撒帐后是合髻,取新郎新娘各一缕发丝,用缎带、钗子、木梳等扎系在一起。
接着是交杯酒。饮罢的酒杯连通彩带一起被扔到床下。负责扔杯的妇人专练的这个,直接扔出一仰一扣的大吉之兆。
所有流程走完,就没新娘什么事了。宾客亲友齐齐退出,准备到前边参加酒宴。
谢慎礼没有立马退出去,淡定地站在新娘边上,接收众人善意的嘲笑,面不改色地拱手:“诸位先行,在下马上就来。”
顾馨之尴尬地拿扇子挡住脸。
等众人嘻嘻哈哈出去了。
顾馨之还没放下扇子呢,就见男人弯下腰,低声道:“我吩咐人给你准备了吃的,你在屋里好好歇着……等我回来。”
顾馨之忍不住笑,扫了眼四周,确定水菱她们几个都站得挺远的,才借着团扇遮挡,压低声音道:“你确定能等到?别被人灌倒了,留我独守空闺啊。”
谢慎礼:“……”他声音微沉,“晚些你便知我会不会醉倒了。”
顾馨之诧异:“哎哟,成亲了就是不一样,都敢接话了啊。”
谢慎礼:“……”
顾馨之登时被逗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赶紧去吧。”
谢慎礼:“嗯。”终归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握了握她摆在膝上的柔荑,刚要松手,却察觉掌心一痒――
他愣住,看向团扇后的娇容。
顾馨之朝他抛了个媚眼。
谢慎礼:“……”喉结分明又快速地滑动了下。
顾馨之差点喷笑出声。
谢慎礼深吸了口气,松开她,扭头大步往外走。
顾馨之“哈哈哈”地笑道在通红的喜被上,然后被一堆铜钱喜果压得“哎哟哎哟”的。
水菱几人忙过来搀她。
顾馨之笑容不收:“累死我了,快帮我卸了这头冠。”得特么有十斤重了。“去看看有水吗?没水让人备水,我得洗脸。”脸上擦的粉估计也快十斤了。
水菱忙道:“有的有的,夏至姐姐已经跟奴婢说了。”
夏至?顾馨之想起那名曾经照顾过自己的圆脸丫鬟,点头:“她人呢?”
水菱:“说是准备了饭食,她去厨房提,待会便回来了。”
“哦。那更衣吧。”
第80章 道貌岸然
换下厚重的大礼服, 洗净手脸,顾馨之终于松快下来。
她揉着酸疼的脖子,嫌弃道:“我这种整天要干活的都快撑不住,那些贵人们是怎么撑住的?”
庄姑姑无奈:“姑――夫人, 你也是贵人。”
顾馨之摆手:“我算什么贵人。”煮布、染色, 可都是体力活呢。
提起这个,她想起一件事, “方才我仿佛, 看到安亲王家的小郡主?”
香菱摇头:“奴婢没注意。”光顾着给自家姑娘提裙子了。
庄姑姑诧异:“夫人认识她?”
顾馨之摇头:“不是, 我只是接过她家的单子,她那身裙子,我们上月才交单呢。”
刚去收拾浴间的香芹听到了, 道:“方才姑娘跨秤的时候, 她正好挨着奴婢,奴婢看那裙子眼熟, 还瞄了眼呢。”她感慨, “确实很漂亮,不过, 还是姑娘做的裙子漂亮,将她衬得跟天仙似的。”
庄姑姑了然。原来是铺子里的客人啊。
顾馨之:“那就是说, 我没看错。”她若有所思,喃喃道,“竟然也是桃花债吗?”
庄姑姑没听清,不过不妨碍她道:“天仙又如何,我们家夫人那身孔雀长裙, 又华贵又端庄, 谁也盖不过。”她压低声音, “在别人的婚宴上穿得花枝招展,不像是带着善意的,夫人往后要当心。”
顾馨之弯了弯眉眼:“姑姑放心,我心里有数。”完了她嗔怪道,“姑姑,我设计的裙子,考虑了场合呢,怎么可能花枝招展?你要相信我的专业好嘛!”
庄姑姑莞尔:“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
顾馨之也不是胡乱说的。这种艳压单,她以前接的多了。刚开始还会傻乎乎帮着顾客硬冲,次数多了,就知道何谓各有千秋、何谓春兰秋菊。
王府姑娘气质柔美,点名要参加喜宴,还要艳压群芳……她给设计的是渐变色留仙裙,漂亮又仙气,绝对是宴席亮点,却不会抢新娘风头――新娘子天生就是喜宴的焦点,只要不是犯傻去穿绿色、红色,谁也盖不过去。
这王府姑娘想找茬,还不好找呢――她那裙子不美吗?不仙吗?没有艳压群芳吗?这新娘子是群芳吗?那是姑娘家、咳,大部分姑娘家一生就一次的光辉时刻,是漂亮衣服能压住的吗?
各自美丽就好了嘛,多和谐。
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略微加重的脚步声。
几人顺势停下说话。
步声靠近,然后是叩门声。
“夫人,奴婢夏至,厨房新鲜做的热食,奴婢给您端了些来。”
顾馨之应了声:“进来吧。”
这夏至姑娘是老熟人了,上回她发烧暂住在此,都是夏至及另一名叫秋分的丫鬟照顾。
夏至领着两名小丫鬟进屋,先朝里屋微微福了福身,快步到桌边放下东西后,才赶紧绕过屏风,朝顾馨之跪下。
“奴婢夏至(小满、小雪)拜见夫人,祝夫人主子新婚大喜,永结同心。”
顾馨之:“……有礼了。”吩咐水菱,“来,发红封,给大伙沾沾福气。”
水菱早有准备,赶紧将装了银叶子的小荷包分给她们。
“谢夫人。”
顾馨之:“都起来吧。”待三人站定了,她才起身,朝外间走去,“有什么吃的?”
她天不亮就被挖起来沐浴上妆,顶着厚重的礼服发冠,折腾了一天的仪式,滴水未进,早就饿了。这会儿闻到香味,更是饿得心慌。
夏至忙跟上她:“禀夫人,有百合肉粥、小馄饨,还有几份小菜和点心,各种口味都有。”
顾馨之绕过屏风一看,果然摆了满满一桌。她诧异:“怎的做了这许多?”她的食量,夏至不是不清楚。?
夏至解释:“今天好日子呢,怎能简陋?不过,主子说您脾胃虚弱,饿了一整天的,得吃点清淡的,明儿再给你上席面。”
顾馨之:“……”她真的没有如此娇弱。
察觉她脸色不对,夏至有些紧张:“夫人,可是不合胃口?奴婢这就去让厨房――”
顾馨之摆手:“没有,都合适。”吃不完还能匀给庄姑姑几人,也不错。
她坐下来,水菱、香芹连忙上前伺候。
夏至三人方才跪了地,怕沾了尘污,没有上前。
顾馨之太饿,也不多话,囫囵喝了小碗温热的粥,缓过些许饿意,才放慢速度。
然后发现,屋里一堆人盯着她吃饭。
自家带过来的庄姑姑三人,夏至三人,合计六人。
即便来到这里一年,她还是不习惯。但这些人已经习惯了尊卑之分,若是她太客气,反倒吓死人。
她有些无奈,扫了眼桌上点心小菜,点了几样,朝庄姑姑道:“这些我不爱吃,你们拿去分了……还有粥,我喝一碗尽够了,剩下你们也端去分了。”那一大份,是把她当猪喂了吗?
庄姑姑:“不着急――”
“夏至姑娘用过饭了吗?”顾馨之转头问夏至。
夏至忙福身:“夫人称奴婢夏至即可……奴婢几人已经用过了,水菱姑娘尽可放心去。”
顾馨之正是这个意思。
庄姑姑几人这一年来已经习惯她的风格,见她这般,便不再多言,捡了数样她不爱吃的点心挪到偏厅。
顾馨之追着她们道:“给我留碗小馄饨,剩下也端走。”
庄姑姑无奈:“知道了。”
另一边,夏至也净了手回来,捏着筷子给她布菜、夹点心。
顾馨之边吃边跟她聊:“白露呢?我以为你俩一块在主院伺候。”她暂住清渠阁时,正是这俩人一起照顾自己的。
夏至笑道:“哪能啊,主院平日里都是苍梧、青梧几个伺候的……白露这会儿正跟着管事在前边清点贺礼,省得旁人疏漏了。”
顾馨之懂了。谢慎礼是打算把这俩人留给她当左臂右膀的,白露去点礼,约莫是以女主人的名义去的。
小满、小雪年纪小些,估计是留给她慢慢培养的了。
既是如此,她顺势问了几句前面宴席的安排。
夏至知道的就答了,不知道的也不瞎说,只道回头问问管事。
没多会儿,顾馨之便吃得七八分饱。
将东西留给夏至收拾,她转进里屋。
床铺上的铜钱果子都已经收拾干净,她打算睡一会。
前边饮宴还要许久,庄姑姑几人自然不会反对。
顾馨之想着这几人也跟着累了两天,让她们下去歇着。
夏至顺势道:“屋里有奴婢几个,姑姑放心去歇着吧。”
庄姑姑哪里肯走?这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刚进府就丢下姑娘自个儿去歇着的?
顾馨之没法。她太累了,不想多费口舌,打算回头给她们放几天假好好歇着,就不再多说,脱了外衫,无视那红通通的大红鸳鸯锦被,爬上床。
前院的喧嚣依稀可闻,累极的顾馨之却恍若未闻,沾枕即睡。
庄姑姑轻手轻脚掩了床帐,领着水菱等人退到外边,安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喧哗声。
接着一串脚步声往屋子这边走来。
庄姑姑、水菱对视一眼,前者看了眼夏至几人,朝水菱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拉着香芹出去外间候着。
夏至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浑然未觉。
水菱、香芹紧张地走出外间,正好迎上谢慎礼几人。
穿着大红新郎服的谢慎礼一身酒气,被苍梧、青梧一左一右搀着走进门。
水菱愣了愣,紧张道:“先生――老爷这是喝多了吗?是不是得――”
仿佛醉倒的谢慎礼却突然直起身,挥开青梧俩人,同时看向水菱:“夫人呢?”
水菱、香芹急忙福身:“拜见老爷。”水菱有些尴尬地看了眼低着头的苍梧俩人,低声答道,“夫人太累了,睡了。”
香芹也很紧张,低着头不敢吭声。
谢慎礼不放心:“她用过膳食了?”
水菱忙道:“用过了用过了,夏至姐姐送了很多东西过来。”
谢慎礼这才作罢,扭头吩咐:“去备水,我要沐浴。”上回他多喝了几杯,都被嫌弃……如今他一身酒气,哪里敢进去。
苍梧:“主子,方才已经让人去准备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谢慎礼:“嗯。”扯着衣领转向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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