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察觉众人目光,脸色铁青。
正当时,丫鬟送上茶,谢慎礼、顾馨之各自端起一杯,送到她跟前,躬身行礼:“大嫂,请喝茶。”
邹氏坐直身体,先接过谢慎礼的茶抿了口,放下,再伸手――却在半道停下来,慢条斯理道:“馨之啊,咱俩婆媳一场――哦,瞧我这脑子,往后跟着小叔,可不要再那般任性妄为,好好过日子。”
顾馨之:“……”
谢慎礼沉下脸,便要说话,旁边人却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他顿了顿,看向身边人。
顾馨之却直起腰,看着邹氏,笑道:“大嫂还是这么喜欢说教啊。”说着,顺手将茶杯搁回丫鬟托盘上。不过是个大嫂,在她面前充什么长辈?她不接,自己更不稀罕。
邹氏脸色大变。
众小辈们更是倒吸了口凉气。
谢慎礼眸底却闪过笑意,微微放松身体,侧首看着她发作。
顾馨之施施然站着,对着邹氏语重心长道:“大嫂,做人啊,该放松就放松,你看你整日操心这个那个的,老得多快啊。方才我见着你都吓了一跳,怎么仿佛比上回还多了两条皱纹?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嫂都奔五十了。”
不知是谁,噗地笑出声。
邹氏脸都黑了:“你说谁老了?”
顾馨之轻呼一声,虚掩住嘴,一脸做作道:“瞧我,真不会说话,哪有当面说人老的!……抱歉啊,大嫂,不小心说实话了。”
邹氏涨红了脸,气得直喘粗气,贴身丫鬟吓到了,赶紧给她顺气。
啧,还以为有多大战斗力呢。顾馨之笑容不变:“哎哟,大嫂不舒服啊?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把人扶下去……要请大夫吗?我认识几个,平日我庄子里佃户头疼脑热,都治得不错呢,要不要给大嫂介绍一下?”
这是说,村里走村窜户的赤脚大夫,适合她?邹氏差点没气晕过去,抖着手指着她:“你、你……”
你了半天不知道说啥。
顾馨之福了福身,歉然道:“大嫂身体不适,我就不陪你多聊了,二哥他们还等着呢。”转身,扶上谢慎礼胳膊,娇滴滴道,“五哥,我们走吧。”
谢慎礼神色柔和,反握住她:“好。”
众人都算是与顾馨之相识两年,今儿仿佛才认识她一般,惊诧地看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一出,接下里的敬茶格外顺利,莫氏几人全都爽快接茶送礼,嘴里也都是吉祥话。
顾馨之收了几份大礼,心情好了许多。跟着谢慎礼坐到老四夫妇边上,准备开始派礼。
第一个上前的,自当是谢家长房长孙,也即是顾馨之的前夫,谢宏毅。
听到充当司仪的管事婆子传唤,谢宏毅脚步凝滞,缓缓走出人群。这种场合,妾侍张明婉是不够资格出现的,故而,他是独自出列。
周遭分明都是熟悉的亲人,但这些熟悉的视线刺过来,却让他如走针毡。
他缓缓行至顾馨之面前。
一丫鬟迅速摆上蒲团,另一丫鬟端着茶盘站在他身侧。
谢宏毅却怔愣地看着顾馨之。
曾经的顾馨之,是什么样的?印象中,她似乎喜欢扎那繁琐的发髻、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根钗子发簪,面上带着恬淡温柔的笑容……
如今的顾馨之,梳着最简单的堕马髻,头上仅有三两钗簪,却美目飞扬,顾盼流光,眼角眉梢透着几许风情,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看得有点久了,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得诡异。
顾馨之皱眉:“怎――”
“宏毅,”谢慎礼却突然开口,神色微冷地盯着谢宏毅,“给你五婶敬茶。”
“五婶”二字,重音。
顾馨之诧异扭头,看到他面上神色,若有所悟。她家老干部这是吃味了,不想让她与谢宏毅说话?往日倒是看不出来……她暗乐,乖乖闭上嘴。
谢宏毅瞬间回神。他有些难堪,顿了片刻,掀袍,缓缓跪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涩声道:“侄子宏毅,祝五叔、五……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字字如刃,一刀一刀戳向心口。
谢慎礼稍稍缓了神色,顺手接过他的茶,递给顾馨之。
顾馨之无语。接杯茶都不行了?她瞟了某人一眼,接过茶,抿了口,放下,老气横秋道:“嗯,往后好好做人……姑姑,给大侄子送礼。”
庄姑姑笑眯眯递上一个荷包。
谢宏毅被刺得生疼,捏紧拳头,半晌才接下来,低不可闻道:“……谢五婶。”
顾馨之还未说话呢,就听谢慎礼淡淡道:“听不见,大点声。”
顾馨之:“……”
众人:“……”
好冲的味儿啊……
第82章 妖精
谢慎礼积威甚重, 别说谢宏毅,连他上面的几位嫡兄都不太敢当面反驳的。
他这一句话出来,所有人脸色都很是诡异,邹氏想说话, 旁边的莫氏眼疾手快, 一把捂住她的嘴, 同时耳语了两句。
邹氏脸青了又白,终于还是闭了嘴。
那厢,谢宏毅也涨红了脸,跪在那里半天,终于还是低着头道:“……谢五婶。”
声音依旧小, 这回好歹周围人都听见了。
谢慎礼这才作罢:“嗯……下一个。”
谢宏毅顶着难堪起身, 眼睛却忍不住去看顾馨之,却发现她对自己的难堪视若无睹, 甚至还笑吟吟地看着她那位新婚夫婿……
谢宏毅心下大痛, 略有些踉跄地离开。
排行第二的谢宏章连忙上前。
接下来的敬茶便顺畅多了,没多会,四房大大小小十几号小辈全都敬完茶。
谢慎礼率先站起来,回身, 伸手。
顾馨之对上男人平静的神情, 很是无奈,只得把手递给他。
谢慎礼拉起她却没有松手,牵着她走向谢慎重。
“二哥, ”他语气平淡,自然地仿佛在闲话家常, “七叔公那边, 劳你转告一声, 他家孙子打伤的那人,死了,府衙许会重判,让他们家有所准备。”
谢慎重皱眉:“这点小事,怎么拖到这会还没办妥?”
打死人,还是小事……谢慎礼眼中闪过讥讽,语气却很平淡:“二哥说笑了,我退下来将近半年,人走茶凉,哪还有什么权利?”
谢慎重:“你不是还有昭勇将军衔吗?”
谢慎礼:“不过是领份俸禄,连入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何谈权利?”
谢慎重颇为不满:“你这么些年经营,难不成一点关系都讨不上?”
谢慎礼神色淡淡:“二哥,我此刻并不是跟你讨论我的关系,你若是不想转达,我自让人去知会一声。”
当着一堆小辈的面被下了脸,谢慎重脸色有点难看。
谢慎礼颔首:“事情说完,小弟该告辞了。”说罢,不等其回应,牵着顾馨之便转身离开。
邹氏这会儿已经缓过气来,见他们踏出屋子,带着气跟谢慎重道:“二弟,你就由得他这般放肆?一个庶出的杂种,住着偌大一片西跨院,还整日在这边指指点点的……你这脾气也太好了吧?”
小辈们一听这话,恨不得把脑袋都缩回去。
莫氏看看左右,打圆场道:“大嫂你这是气过头了吧,怎能这般说话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五弟住大院子,都是他自己挣回来的,咱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邹氏大怒:“你说的这什么风凉话,方才没看二弟被下脸吗?你身为他枕边人,怎么反倒替那野种说话?”
谢慎重闻言,跟着瞪向莫氏:“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莫氏顿时红了眼眶,硬是忍住,委屈道:“大嫂在五弟媳那边受了气,一口一个野种的,拿咱爹当什么呢……小辈们都看着呢。”
谢慎重反应过来,也跟着皱眉。
邹氏厉声:“一个不给长嫂敬茶的二嫁妇!我用得着受她的气吗?!”
莫氏没理她,只看着谢慎重。后者环视众人,道:“都结束了,还站这里干什么?”
众晚辈顿时鸟兽四散。
谢慎重转向邹氏,提醒道:“大嫂还是当注意点,五弟怎么说也是昭勇将军,看他今儿这样,早晚要给那丫头要个诰命回来,你总归是要敬着她的。”
邹氏大痛,捶胸顿足:“都怪我那死鬼,去得那般早,丢下我们母子几人受人欺负!连个二嫁的小丫头都踩在我们头上――”
“娘!”谢宏毅黑着脸过来拽她,“不要再说了。”
“儿子啊!”邹氏抓住他的手,“你受苦了啊!”
谢宏毅如今哪有心情听她哭嚎,草草朝谢慎重夫妇行了个礼,用力拽着她离开。
莫氏暗松了口气,看向谢慎重:“爷,七叔公那边当如何是好?”
谢慎重板下脸:“你一妇道人家,外边的事情不要多管……有这功夫多管着宏勇,前几天他是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你每天在家都做些什么?!”
莫氏委屈:“宏勇都多大了,我哪里能管的动……我还管着一大家子呢――”
“也没见你管出个好歹,天天跟我要这个要那个的,家里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是怎么滴?”谢慎重一脸不耐,“大嫂管着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般多事?”
莫氏也压不住脾气了:“要不是大嫂折腾出一堆的烂摊子,我至于这么难做吗?合着我给家里填窟窿还不行,就得将家底掏空了才算完是吧?”
谢慎重脸都黑了:“你嚷什么呢,还像个夫人的样子吗?我看你连兰漪都不如!”说罢,甩袖离开。兰漪是他这几年爱宠的娇妾。
莫氏跌坐回椅子,眼泪涌了出来。
谢宏勇拉着妹妹走过来:“娘……”
莫氏擦掉眼泪,若无其事般抬头:“怎么还没回去?待会不是还要去上棋课吗?”
谢宏勇拧眉:“娘你忘了,这两日休息。”
莫氏:“哦,瞧我,都记混了。”
谢宏勇:“娘,家里的事乱糟糟的,你何必揽到自己身上?大伯娘喜欢管,就交给她管啊!”
莫氏怔了怔,笑:“我儿长大了,都知道心疼娘了。”她苦笑,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道,“这家里乱七八糟的,你爹又这般糊涂……你还好,怎么着也是男丁,吃不了亏。但若儿如今还不到十二,我若是不撑着,等若儿长大,怕是连点像样的嫁妆都凑不齐。”
谢宏勇愣了愣,重哼道:“怕什么,有我呢,我给妹妹挣嫁妆。”
小姑娘似懂非懂:“大不了我不嫁人了!”
莫氏连忙呸呸呸:“胡说八道,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谢宏勇皱眉:“反正你别管大房那边了,每回压着她们,你都得挨爹的训。”
莫氏叹气:“我也不想管。”她看看左右,确认其他人都走了,只留下她们母子三人并几名贴身丫鬟,便压低声音,“我管了,你爹顶多说两句,我不痛不痒的,若是不管,你小叔才……”
谢宏勇抿紧嘴:“爹每回骂你,你都要难过好久的。”
莫氏愣了愣,压下热意,摇头道:“无事,娘习惯了……”她站起身,“你俩既然得空,跟娘一起去清点礼单,学学怎么送礼。”
谢宏勇瞬间垮下脸:“我不――”
莫氏瞪过去:“不许嫌烦,你不学,将来还怎么给你妹妹挣嫁妆?”
谢宏勇:“……好吧。”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顾馨之俩人回到西跨院。
她正想说回去歇会儿,就被谢慎礼拉到一间屋子前。
顾馨之提着裙摆跨进屋,随口问:“过来这里干嘛?”
谢慎礼:“这里往日闲置当杂物间,上两月让人收拾出来,准备给你当书房,你看看合用与否。”
顾馨之愣了愣,扭头打量这屋。
今日多云,天有些阴,屋里却很亮堂。除了因为窗、门全敞开,还因为墙上刷得白白的,连地板也是铺的浅灰石砖。
顾馨之忙松开他,往墙边走了两步,摸了摸,惊讶:“你也找人刷了石灰?”
谢慎礼眸色温柔:“嗯,我上回看你那铺子颇为亮堂,特地找人打听了你那法子,再着人改良了一二……”察觉她脸色有异,忙停下来,问,“是不是不方便告人?”
顾馨之啼笑皆非:“不是,我是没想到你还找人改良。”
谢慎礼点头:“第一遍是按你那法子刷的,太粗糙了,刷痕重,看着不甚美观。”
顾馨之:“……你这算是完美主义吗?”
谢慎礼:“……完美主义何解?”
顾馨之哑然,摆手:“不重要。”她开始打量屋子。
屋子宽敞明亮,一面墙打了高高的书架,甚至摆满了书册。书架相对之处摆着宽大书桌和扶手椅,椅后墙面留白,往后方便悬挂字画之类的。两边墙角还摆了缸睡莲。
顾馨之惊呼:“这时候还有莲?”
谢慎礼:“注意着点,也是能养。”顿了顿,语带遗憾道,“下月估计就不行了。你若是喜欢,得等明年开春。”
顾馨之:“害,我就是感慨一下,你家里的花匠好厉害啊。”
谢慎礼皱眉,纠正道:“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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