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调亦或是神色都在告诉他,若不为他们伸冤,她不但会不满还会怨他。
小公主颔首,很是满意,随后眉眼微蹙了下,又问,“齐家已无后人,将那对母女引来咱们府上的黑衣人又是谁?”
谢晚亭瞧着她布满疑虑的眼眸,不知如何答她,陆老将军是太子的人,而此次陆家被炒,太子一党却无一人为陆家说话。
他起初以为太子是要弃了陆家来保全自己,后来才知,陆家根本不是太子党,当初将陆家通敌罪证送往内阁的正是太子。
若他没猜错的话,将那对母女引来谢府的人,是陆慎。
太子利用了他。
眼前的小公主给他求来的那条命他本就没打算再好好活着。
陆慎出了大理寺狱后曾多次去求见过太子,可太子从未见銥嬅过他,陆慎太过相信自己的父亲,认为太子是为了太子妃母家故意设局害陆家。
所以,陆慎将那对母女引来,想让他顺着齐家之事为陆家翻案,揪出太子的以权谋私。
他想要与太子鱼死网破,可以他的能力又掀不起什么水花,如今朝中能彻查此事而又无人敢干涉的只有他这位首辅大人。
可惜,陆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陆老将军死后都不能安生,当年齐家之事,归根结底就是陆老将军的偏见造就了一场冤案。
只是他想不通,元宁二十一年齐清就嫁给了太子,为何太子从未给齐家平反过此事?
若有心去查,此事很容易水落石出,而且上京人皆知,太子对太子妃极为宠爱,向来出双入对,颇为上心。
就连此时,他也并未出面,而是借用陆慎复仇心切的心思去掀开当年之事。
眼前的小公主根本不记得陆家的事,他凝眉道,“还未查到。”
楚楚手指轻打着桌案,叹了口气,似是很失望。
谢晚亭又给她添了杯茶,“夫人为他们抱不平?”
“嗯,是啊。”小公主不假思索的应着。
谢晚亭眸色清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世间冤屈之事有太多,只是都被隐于黑暗中。”
而他,一直在做那个打破黑暗的人。
“普通人的命就如草芥,可被人随意丢弃,又无反抗的能力。”
楚楚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她知他是在为普通百姓而慨然,拿起桌上的青玉盏喝了口茶,似是在宽慰他,“瞻之哥哥,没有谁的命生来卑贱,就算是我父皇,贵为帝王,可若没有百姓的平凡哪来帝王的尊贵?”她顿了下,眉眼微不可见的蹙起,“就好比没有石头的普通也就没有玉石的珍贵。”
她说的对,所有高高在上的事物,其地位都是由更多低下的物质给予的。
谢晚亭坐在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转动着雕花杯盏,看她的眼眸透出一丝不解。
“夫人说的对。”他神色稳重的说着。
她本也在等着他的回应。
他瞧的出来。
小公主眉眼含笑,身子向他微倾,扯住他宽大的手掌,“瞻之哥哥,你忙了好几日了,去歇息吧。”
谢晚亭垂眸,目光落在她葱白的指上,眸底闪过一丝暗沉。
她似乎很爱扯着他的手。
“我还有些公务处理,夫人先去歇着吧。”说着,他将手从她手中挪开,不去瞧她。
楚楚只当他是真的有公务要处理,认真同他说着,“我在这陪你,正巧我也许久没作画了,瞻之哥哥,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谢晚亭微不可闻的轻叹了声,颔首道,“嗯。”
有楚楚在,不过半个时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吩咐七陌明日一早去一趟刑部后,便去瞧了瞧还在认真作画的小公主。
她一袭冰蓝刺绣罗裙立在那里,身形窈窕,盯着绢纸的眼睫微微颤动,似是一只林中迷了方向的鹿,谢晚亭目光从她身上移至桌案,才发现那画纸里的人只有一副身子,却没有脸。
看那身形衣着,她画的人是他。
男人凝眉道,“为何无脸?”
楚楚被他一惊,猛地回过神来,手中的笔一点墨汁正垂着,正巧甩在他衣袖上,她急忙将笔放在砚台上,很是歉疚的说着,“给你弄脏了,我,我太入神了。”
谢晚亭只怕她上前来要给他换下这身衣裳,淡声道,“无事。”
她瞥向自己的画,眸光暗淡了些,似是很忧闷,“我也不知为何,明明是瞧着你的相貌,可却不知如何落笔,好似心里的你与眼前的你不是一人。”
小公主说完,仔细将他瞧了又瞧。
很是郁闷。
他怔了下,“你可是想起什么了?”
“嗯?”小公主一脸茫然的瞧着他,不知他所言何意。
谢晚亭已从她无措的眼眸中知晓答案,“走吧,去歇息。”
“嗯。”
白苏提着灯走在前面,她与谢晚亭并肩而行,过了月洞门,云缈院外院里烛火通明,格外亮堂,她随口说着,“瞻之哥哥,你陪我下局棋吧。”
谢晚亭向不远处的那张矮桌处瞧去,他第一次看到那棋盘时,就知晓这小公主很爱下棋,想是在云缈院里无人陪她,才会让他来陪她下一局。
他应了她。
夜色昏沉,好在院中烛火通明。
二人刚落了座,当真是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的雨飘洒下来,带着一股夜间的寒凉。
白苏急忙撑伞过来,适才她就想提醒公主来着,这乌云将月亮遮得密密实实的,怕是有雨,可公主满眼欢喜她又不忍打断,谁知这还没下一局呢,就落了雨。
楚楚微扬下颚,紧咬下唇,“今日算了,改日再下吧。”
其实,她有些困了。
谢晚亭却从她说话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可怜兮兮,他脱口而出,“去屋里下吧。”
小公主摇头,“不了,瞻之哥哥你累了一日了,去沐浴歇息吧,日后有的是时间下棋,”说着,她又微微仰头,瞧了眼今日的夜空,“今日着实不适宜下棋,待哪日月明,瞻之哥哥再来与我下棋吧。”
谢晚亭颔首,没有言语。
楚楚只当他是应下了。
此时虽已入了夏,可天气还是凉的,秋嬷嬷她们将外院遮雨的丝绢都给盖好,只听雨声似是越来越急,敲打着屋檐,发出叮当的响声。
少了月光,透过窗牖望去,院内黑漆漆一片。
小公主立在窗边瞧着,身子不禁一颤,急忙收回了眼,这夜色中,还真是一团一团的,如一只只游走于夜间的黄皮子还在四处走动似的,真真是瞧哪里都觉着诡异。
她提步回到床榻上,一双小手不停摆弄着衣角,心中只想着,改日得让父皇给她派几个护卫来。
瞻之哥哥谈诗作画,论学问还行,若真是要与人打斗,那是万万不行的,这府中除了七陌与看门的吴伯外,她也没见到过还有其他男子,想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又叹了声,越发觉得恐惧。
好似床榻上就有暗影似的。
谢晚亭身上只着一件中衣从净室走出,夹杂着窗外的雨声听到了她这声叹息,凝眉问她,“夫人在叹息什么?可还是因着下棋。”
她眉眼轻蹙,一副严肃的模样,“不是,我在想着府中人丁稀少,又都是……吴伯年纪大了,七陌又生的瘦削,我与嬷嬷她们又都是女子,瞻之哥哥你又是手无缚鸡之力,若遇到了危险,可如何是好。”
“我得让父皇给我派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才是。”
她忧心的说着,极为认真。
谢晚亭抬眉,嗤笑了声,虽是声音极低,小公主却是听到了,挪动了下身子不满的瞧着他,“你笑什么?听了你说顺天府的事我现在瞧着窗外处处都像藏着人似的。”
谢晚亭走至床榻前,沉稳的嗓音落在她耳畔,“放心,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这下轮到楚楚笑了。
“瞻之哥哥,你说什么大话呢,我还不知道你,你虽生的高大,却是连秋嬷嬷的力气都没有。”
说着,她乌黑的眸子落在谢晚亭身上,渐渐收回了笑意。
瞻之哥哥好似和之前不一样了,虽是从前没见过他只穿一件中衣的模样,可如今瞧着,他的肩膀似乎更宽了,腰腹瞧着也挺有力量的,而且,身形似乎也更高大了。
她一时间瞧的怔了神。
起了想窥见中衣下那副健硕身姿的心思。
谢晚亭见眼前的女子一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瞧,目光炯炯就落在他腰腹处,似乎还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话说:
楚楚:看得见摸不着~
谢晚亭:以后让你摸个够
第16章
一点都不知羞。
似乎还想上前来摸一摸。
男人轻咳了声,“府中并不只有吴伯与七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很多护卫。”
说完,他怕她不理解,又加了句,“府中很安全,夫人放心吧。”
她有些不信,质疑道,“真的?”
“嗯。”他应了声后熄了灯,只留一豆羸弱的光。
他是记得的,那一日他将烛火都熄了,她说她怕黑,也不知是真是假,那日外面的月光透过床帐都能将她的脸颊照的透亮。
谢晚亭放下床帐,嗓音清冷,“歇息吧。”
小公主乖乖的躺进自己被褥里,阖上了眼。
有他躺在外侧,她心里很踏实。
窗外的雨似乎下的越发大了,屋内静谧,月白床帐内更是落针可闻,男人略低沉的嗓音掺着沥沥的雨声响起,“夫人可闻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
小公主落在软枕上的脑袋轻晃了下,嗓音中带着一丝含混,“没有啊。”说完,她耸了耸鼻尖,又道,“好像有。”
她也闻到了。
谢晚亭听着她的声音软糯糯的,像是已有了困意,这位小公主当真是沾床就困,如一只负鼠般入睡极快。
见她突然坐起了身,在昏暗中似娇小的麋鹿在用鼻尖嗅着食物般,突然她触了触床榻里侧的檀木柜,又侧首瞧着他,“是小木盒里传出来的药草气,这是我母妃给我求来的驱邪避祟符。”
因着雨天,小木盒里的气味越发浓重。
他不过随口一问,她却极为认真。
“嗯,知道了,夫人快躺下歇着吧。”
小公主轻薄的身姿乖巧的又钻进了被褥里,心中有一丝不安,“瞻之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楚楚愚昧,将符咒放在床前?”
“不会,这世间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信仰是值得被尊重的。”
小公主‘咯咯’轻笑了声,以前他可不会这么说,如今怎还变了呢?
“那,瞻之哥哥,你也是信得了?”
“不信。”
谢晚亭只听小公主轻哼了声,似是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可他确实不信这些,她愿意信,他也是尊重的。
提起这些事,她倒是没了困意,很认真的与他说着,“瞻之哥哥,我身上真的发生过很多离奇的事,小的时候我都不能进宜和殿,就那一墙之隔,只要一踏进殿中,我就哭个不停,站在外面就好好的。”
“嗯。”男人应着她。
“还有,我五岁那年在外祖家赶跑了一条小蛇,之后我就生病了,整日高烧不退的,后来舅舅请了一位道长来,说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并未伤害那小蛇,可我将它赶了出去,它被别的人伤害了,所以我才会高烧不退的。”
“那位道长施了法,我才好了的。”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似是夜间出行的猎物,兴奋的紧,谢晚亭时不时的轻应一声,她似乎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愿意听,自顾自的说着。
待她话语声停,他淡声问她,“夫人想是很喜欢去长安街上听说书。”
“你怎么知道?”小公主嗓音轻疑,一双扬起的手臂停顿了下,那豆昏黄烛火下她纤柔的手指投在床帐上,因着十指交叉,似是满是爪子的暗夜之物。
男人漫不经心回她,“因为你讲的像是故事。”
“你不信?”
谢晚亭侧首瞧她,小公主一双澄亮的眸子在这昏暗中犹如星辰,闪耀而澄亮,他是明白了,她说的都是真话。
只是,她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别人的胡诌听到她脑子里就成了真事。
“夫人,可口渴?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听到他这般问,楚楚咽了咽口水,觉着嗓子确有些干涩,“嗯,好,我要喝些蜜水,桂花蜜。”
谢晚亭又瞧了她一眼。
还挺麻烦。
她喝了水,倒是安静了下来,没一会谢晚亭就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身体不受控制的侧转过去瞧她,那豆羸弱的光极为昏暗,可她如玉般透亮的面颊在这昏暗中依旧莹白。
窗外雨声似乎更急了,时不时还有院中树叶发出的沙沙声,突然一道炸着白光的闪电于夜空中闪过,小公主落在发间的脸颊还泛着些潮红。
他转过身,修长指节掀开一缝床帐,被闪电照亮的一景一物落于眼中,屋檐水滴成线,绕着泛起的袅袅烟雾,从前,他似乎从未觉得这般自然之景极有意境,而此刻,身旁静谧熟睡的人与窗外繁乱的热闹似是自成一副和谐之景。
只是这副和谐不过片刻,就被一声惊雷打破,瞬时之间,响彻整个上京。
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小公主,果真,她有些被惊醒了,眉头微微蹙起,朝他翻了个身,似又要睡去,可紧接着如炸裂山川般的雷声又滚滚而来,她身子猛地一颤,睁开了眼。
谢晚亭从她眼眸中看到了恐惧与无措。
“夫人别……”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柔软的身子紧紧抱着,脑袋贴在他宽大的胸膛处,一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腰,“夫君,我怕。”
这腰腹终究还是被她给摸到了。
谢晚亭迟疑了下,还是将她的手给扯开,试图将她塞回自己的被褥里,她三番两次的往他怀里扑,她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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