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在黑夜中厮杀的那几个时辰已将他的心力耗尽,在刚进马场时,他们与藏于暗夜中的黑衣人厮杀,黑衣人如空洞里的虫蚁一般似乎杀不尽,当他看到云裳赶来时,知道她也在这里,他命令盛怀秉与云裳去护着她。
命令。
与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厮杀虽是将他们杀尽了,却也耗尽了他的体力,那些人的武力比起金麟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满身是伤,与飞潜厮杀时已是强弩之末,是强大的心志在支撑着那具身体,最后给飞潜的那一剑更是伤了自身。
“谢晚亭——”她唤着他,又试图将他拉起,可这男人身材高大,任她咬着牙用力也是拖不动他。
她放弃用蛮力了。
她也根本就没有蛮力可用。
她嗓音泛着哑,眼圈早已泛红,低声与他说着:“谢晚亭,我怕,我害怕,你快醒醒——你不是说有你在,让我不要怕,你会护好我的——”
他跟她说过三次,有他在会护好她的,一次在云缈院的夜里,他在净室沐浴,她等着他时靠在窗边觉着院中似有黑影在游动,还有在灵山寺外,他让她在那里等着他,昏黑夜色中,周边草丛里传来响动,她说她害怕。
还有适才厮杀时,他也说他会护好她的。
她继续唤着他:“谢晚亭,你醒醒。”
男人眉头微颤了下,冷白的面庞泛起一丝痛苦,随着她的一声声呼唤,他睁开了眼,沙哑的声音说着:“楚楚,别怕。”
她焦急的心沉下来,挂在眼睑的泪她都未注意到,急忙扶着他,“谢晚亭,我找到歇息的地方了,我带你去。”
他无力的望着她,见她在怕,用尽力气应着她:“好。”
来到密室,楚楚刚将他搀扶到一方矮榻上,这男人又昏昏的睡了过去,似乎适才的清醒是做了个梦。
矮榻边上燃起了篝火,她将他身上湿漉漉的外衣解下,支在一旁烤着,从一旁的药匣子里取了棉布将他身上的伤口擦拭干净,可有好几处,血还在流着。
楚楚明亮的眸子望着药匣子里的几十瓶药,怔了又怔,虽说每个瓶身上都有名字,可她分不清要用哪个。
万一,再用错了药,可如何是好。
她目光迅速扫视四周,将这间密室翻了个遍,才找到一本医书,从前她碰都没碰过医书,如今心中只是怨恼自己太过没用,只知道在宫中玩乐。
她几乎是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翻找着止血的药,好在,没翻几页就找到了,她嗅着药瓶里的气味,找出了三瓶味道一样的。
分别给他洒在了不同的伤口处,只能看哪个伤口先止住血了。
她有些愧疚,目光落在他的伤口处,轻声说着:“谢晚亭,你别怪我,我只能这样试了,这瓶身上只写了无关紧要的名字,我实在分辨不出。”
好在,一刻钟后,他的伤口都止住了血,她深深出了口气。
整个人松了劲,才觉着浑身疲累,这一晚上太过折腾了,她身上湿漉漉的,难受极了,拿起一件适才翻找医书时发现的布衣换在了身上,将自己的衣物也放在篝火旁烤着。
她坐在一旁,翻看着医书,时不时的探下谢晚亭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
篝火燃着,密室内变得暖烘烘的,顶部的两个口子吹进来的冷风似乎都变暖了,她向来爱困,翻动着医书的手渐渐缓下来,泛红的眼皮张张合合,最后阖上了眼。
打了一会瞌睡她就醒了,坐着睡觉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她又翻了会医书,起身从药匣子里又取了三只药瓶,分别从里面取了两粒药丸,用放在密室水袋里的清水给他喂了下去。
照医书上所写,她凭着气味感觉寻到的这几瓶药丸,是可以助他伤口愈合,养体补血的,他失了那么多血,是得补补。
不过一刻钟,谢晚亭就醒了。
她靠在床边瞧着他,露出欣喜,“谢晚亭,你醒了。”
他瞧了眼她,又望了眼这间密室,冲她轻应了声。
她急忙拿来水袋给他,“用些水吧。”
男人缓缓坐起身,接过她手中的水袋,瞧了眼矮榻旁的药匣子,又看了眼自己中衣下被纱布包扎好的伤口,暗哑的嗓音问着她,“你懂医术?”
楚楚下意识晃了下脑袋,“不懂,谢晚亭,我……我是摸索着给你用的药,你莫要怪我,我见你的伤一直在流血。”
他伤成了这个样子,却也不忘顾及她的感受,真心道:“嗯,包扎的很好。”
他说完,将水中的水袋又递给她,只觉得五脏六腑似有虫蚁吞噬一般的刺痛。
适才他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就是被这股刺痛给整醒的。
他眉头蹙了又蹙,修长的指紧扣着,只觉浑身开始烫起来,越来越烫,烧的他身上每个细胞都在隐隐作痛,任凭他再坚毅的心志也掩饰不住面容上的痛色。
楚楚急忙问着,“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难道是适才给他喂下的药有问题?
男人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他面色冷白,似是在强忍着什么,敞开的中衣脖颈处青筋暴露,渗出汗珠,极为燥热。
谢晚亭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嗓音极低的同她说着,“楚楚,你去密道入口处听听外面可还有动静,但记住,不要出去,多听一会。”
男人神色坚毅,嗓音沉重,可,可他这副模样她怎能离开呢,她焦急的去触他的额头,烫的她的手猛地又缩了回去,她嗓音发颤问他:“谢晚亭,你怎么了,可是我给你喂的药有问题,我出去寻秦杨云裳他们来。”
谢晚亭拉住她的手腕,在这冬日雨天的密室里,她觉着能将她的手腕烫出个窟窿来,他说:“不要出去,外面危险。”
她瞧着他这副模样,定是她把药给弄错了,急的眼圈发红,“谢晚亭,你到底怎么了。”说着,她提起药匣子,慌乱的说着:“这里还有很多药,你快看看,哪个可以治你的伤。”
她亮白如霜的脸颊泛着红晕,乌黑的眸子里亮晶晶的泛着泪珠,焦急的看着他,她身上虽换了件布衣,却依旧亮丽的如春日暖阳,男人低声唤她:“楚楚。”
“嗯?”
楚楚感觉到一股炙热向她扑来,似是一旁的篝火忽的冒起扑向她,宽大的手掌落在她腰间,酥酥麻麻,将她整个人揽着。
作者有话说:
首辅大人:媳妇给我喂了什么药~
第56章 雨夜(三)
只是稍一用力,她整个人就被他拖到矮塌上,不等她回过神来,宽大的身躯已将她包围。
炙热而强势。
男人触着她的唇,依旧滚烫,体内的躁动一点一点控制着他的每根神经,驱使着他在他喜欢的女子身上获得餍足。
楚楚被他吻着,男人不似在云渺院时那般生涩,他似是很熟悉,轻车熟路的去撬她的唇,探入她的齿,与她舌尖交缠着,她身子软软的被他揽着,先是这种酥麻的感觉让她无力挣脱开他,而后又是不敢动弹,他身上的伤才止住了血,她不忍心再让他的伤口崩开。
她并不排斥他的吻,只是,谢晚亭怎会突然吻她呢?
于她来说,这是谢晚亭第一次吻她,他不再是云缈院里的陆慎,于谢晚亭来说,小公主此时没有醉酒。
这是谢晚亭和盛楚楚的吻。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除了在露玉楼那次他将她拥入怀中,她第一次感觉到她和谢晚亭之间的亲昵,于过往的每次都不同,就连云缈院床榻上他深沉的吻也不同,这次,她深深感觉到了她与他的亲近,不止是身体上的亲近,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似乎比从前与他的任何亲密都要让心里舒坦。
她与他之间满是旖旎。
密室里昏暗一片,矮榻前的篝火似要熄灭般,只有几豆羸弱的光在这静谧如斯的一隅之地,静悄悄的,连密室上方的口子吹进的风都是静悄悄的。
除了男人沉闷的呼吸,这密室里,只有唇/齿相/交的暧昧情愫。
她被男人灼烫的厉害,这男人越吻越深,似要将她吞没般,他宽大的手掌攥着她的腰,来回摩挲,让她浑身更是软如棉,没有丝毫气力。
她半阖的眼眸泛着水雾瞧着他,似暗夜里的兽,只是他沉闷的呼吸就已将她的脸颊烫的红晕一片。
可男人终是没敢再向下移动,感觉到怀里的人软软的似是要被他灼烫的消融不见,在她颈窝处留下一个滚烫的吻后,他松开了她。
楚楚眼眸半垂,乌黑的眼睫如蝶闪动着,微哑的嗓音含混的唤着他,“谢晚亭——”
她的嗓音里掺杂的情绪太多,连她自己都不知她到底想要与他说些什么。
男人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似要揉碎陷入自己体内般将她揽着,宽大的掌抚着她还有些犯潮的青丝,在她耳畔沉声说着,“楚楚,听话,去密道入口处等我。”
她给他喂了药,只有她能解,可她待他的心意不明,他如何能贪心,他能让她解得也只能是一个吻。
可似乎这漫长的吻根本解不了,只会让他体内似炸裂般的灼烧翻腾,他不能要她,也怕此时的自己被药力所控会伤了她。
他的心志坚毅,没有不可以忍的。
可他还是怕,怕万一会伤害到她。
他压制住体内的翻涌,还不忘宽慰着她:“楚楚,我没事的,去等我。”
楚楚没再问他,离开了密室。
她在密道入口处待了许久,根本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动静,她想着外面应是早就停歇了吧,白皙的指按在紫玉龙环上,可她侧上方的入口却没有敞开,她又按了下,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试了好多次,依旧如此。
所以,他们从这里出不去了?
怎么会这样。
她想去密室跟谢晚亭言说此事,可,他让她听话,在这里待着,她抬起的步子又落了下来,她还是不要去的好。
可她等了谢晚亭许久,也不见他来,她还是回了密室。
男人躺在榻上,又昏睡了过去,楚楚急忙去探了他的鼻息,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
可他一张脸冷白,毫无血色,被汗液浸湿的中衣紧紧贴在身上,影影绰绰的露出紧实的胸膛,她上前查看了他的伤口,确定没事之后,她守在矮榻边上,将已经熄灭的篝火又给燃了起来。
他的身上不再炙热,开始泛着冷气。
她本想趴在矮榻边上歇上一会的,她觉着很累,没有一丝力气。
趴下之前还是去触了触他的额头,有次她在月星殿里跟人踢毽子,出了一身的汗,回到殿中歇下时身上却开始发凉,夜里她就发烧了。
谢晚亭的额头很烫,她收回无力的手,他真的发烧了。
她下意识望了眼药匣子里的药,还有一旁的那本医书,既无奈又嫌弃的看了眼,她不敢再给他乱用药了。
可他额头烫的都能滚鸡蛋了,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这么烧下去可如何是好,她起身,将密室里的角角落落都寻了遍,也不曾看到过任何草药。
从前她跟裴远舅舅去山里玩时,裴远舅舅给她说过一种草药叫‘挖耳草’,是退烧极有用的药,而且药性温和。
她想着,就算退不了烧,也不至于把他给害了。
可这密室里除了那一匣子的药外再没有其他药了。
冰凉的风吹在她后脖颈上,她仰头望了眼顶上那扇圆门,转身去了密道入口处。
她纤薄的身子被宽大的布衣包裹着,黛眉紧蹙,费了极大的气力将密道入口处的梯子给拖了来,她步子沉重,缓慢的走着,竹梯划在石板上发出‘刺刺’的响声,很刺耳,是她最讨厌的声音。
直到竹梯抵在密室上方的一块凹石处,她大口喘着气,面容舒缓了些,提起裙据就上了梯子,好在,那扇圆门并未上锁,轻轻扣了下铁链圆门便一分为二敞开了。
此时,外面天光微亮,泛着冬日里的寒气,雾蒙蒙的潮湿扑面而来,她心中一松,好在天亮了,不然她要如何去寻挖耳草。
从这里出来,她四处眺望了眼,周围静兮兮的,隔着薄雾她能看到不远处是一座矮山,阻挡了染坊与马场。
所以,此处很安全。
她随手捡了树枝拿着,在这座矮山上寻了有半个时辰,回了密室。
——
谢晚亭是在她的啜泣声中醒来的。
他沉沉的睡去,梦中混乱一片,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瞧不见,只朦朦胧胧的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着,娘,不要喝,不要,不要丢下我——
杯盏落地,发出‘嘭’的一声脆响,他痛苦极了,似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喘不上气来,随后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听到了女子的哭声,他的心告诉他,是她在哭,楚楚在哭。
他倏然睁开了眼。
不止有她的哭声,还有石块相互碰撞的敲打声,小公主蹲在那里,缩成一团,肩上的青丝散落下来,两只白皙的手沾满了绿色的汁水,她在用石块打磨草药,将汁水落在一只水袋里。
可她哭什么呢?
她的啜泣声虽是越来越小,可这密室格外静谧,他耳力又极好,听得极为清晰,他坐起身来,却还是瞧不见她的脸,她侧对着他,肩上青丝挡住了视线。
他唤她:“楚楚。”
她似是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有听到男人干哑的嗓音。
“楚楚。”
小公主抬头瞧他,一双灿灿的眸子含着水雾,眼睛都哭红了,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泛着丝丝委屈印在男人心上,似是雾气漫天结在松柏上的霜花,让人怜惜又不舍触碰,纯净而易碎。
谢晚亭唤她:“过来。”
她知道他定是听到了她在哭,也看到了她哭红的眼,她也不掩着藏着,伸出手抹了把泪,向他走来,因着蹲在那里的时间太久,腿酸酸麻麻的。
谢晚亭轻笑,一边伸出修/长的手用指腹给她擦去脸上的泪还有泥土一边温柔的说着:“你这是去哪了,脸上弄的这么脏。”
他是如此温柔而又心疼她。
说完,他见她眼睑还挂着泪珠,又说了句,“像只在田地里偷吃庄稼的小老鼠。”
他倒是没把她逗笑,只惹得她冲他轻哼了声,嗓音含愠的说着,“你发烧了,我去给你采草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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