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好似都很奇怪。
像变了个人似的。
一个人的忙碌变成了两个人,依然忙碌,却又多了些乐子。
待药都煎好,锅里熬制的木梨姜汤也好了,舀进了木桶里,被人给抬走,一罐一罐的药也被端走,她还要跟上去,却被谢晚亭给拉住了手腕,带着疼惜的语气说:“歇会,等下再忙。”
她将手腕从谢晚亭宽大的手掌中抽出,应了声,自从祁曼出现,她似乎有些排斥他碰她。
也是怕被祁曼瞧见了。
谢晚亭递给她水,她饮了个干净,许久,她瞧着谢晚亭,似是思忖良久,嗓音低沉的说着:“谢晚亭,你说等我,也可以不作数的。”
可以不作数的。
男人拿着杯盏的手怔了瞬,她那日是答应了他的,让他等她,待到三月期满和离后,他便不再等。
可三月期满还有月余,她为何突然说不作数?
就算三月期满他也依然会等,更何况还不到三月。
“楚楚——”
“公主,有人找你。”云裳几乎是跑来的,说她极有眼力见,她好似又极没眼力见的打断了谢晚亭的话。
也是巧了。
楚楚问:“谁找我?”
“那位公子自称姓陆。”
楚楚离开后,云裳见谢晚亭面色暗沉,眸光冷的似是能杀人,急忙跟着楚楚离开了这里。
楚楚去府衙大门的路上想过会是陆慎,真走到府衙大门前时看到是他还是有些讶异,她问:“陆慎哥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陆慎见她真的在这里心中很是欢喜,他朗声说着,“我送嫣儿回到开封府,本打算直接回上京的,想着你曾跟我说过临安景好,我就想着来瞧瞧,听说你来了玉塘县,我就过来看看你。”
“进来坐吧。”
陆慎进去没有坐下,见她裙摆上有沾湿的药渍,衣袖半翻着,额头上还有将要干却的细密汗珠,他关怀的说着,“楚楚,你怎么还干起活来了,有什么需要做的,让我去做。”
“陆慎哥哥你赶路辛苦了,不用你忙,我可以的。”
她极为认真的说着,丝毫不容质疑,陆慎记得,从前她最是听他的话,他不让她做的事她总会考量的。
他答她:“好,我不累,这里这么多灾民,我帮着一起。”
她只是说:“陆慎哥哥,你去寻七陌,让他给你安排个事做。”
陆慎应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去寻了七陌。
——
一连忙活了好几日,待被水冲了的村子建好了房屋,玉塘县里的灾民都被送了回去,才缓了口气,她好生泡了个澡,足足泡了一个半时辰,躺在床榻上沾床就睡过去,直到第二日午后才醒来。
陆慎本是来寻她的,可这几日愣是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今日早早的就等在了她院中,被云裳盯着看了好些时候。
“陆慎哥哥。”楚楚梳洗过后,从房间里走出来,睡了这么久,她觉着整个人舒服多了,她从前哪这么累过。
“楚楚,你醒了。”
楚楚在他身旁坐下,这才认真瞧着他,他比从前更加消瘦了,她说:“陆慎哥哥,这几日你辛苦了。”
陆慎轻笑,“楚楚,你好似和从前不一样了——长大了。”
楚楚垂眸,端起桌上的热茶用了些,没有回他的话。
陆慎又说:“楚楚,你什么时候回上京?我等你一起回去。”
“陆慎哥哥不必等我,我外祖父病了,待从玉塘县回去,我还要在临安待上一些时日,怕是要到年关才会回上京了。”
陆慎本欲再说什么,思忖再三,还是咽了回去。
她虽还是唤他陆慎哥哥,可她与他之间再没了从前的熟悉,早在上京她拒了他时他就明白楚楚离他越来越远了。
可他还是想来见见她,看她是否安好。
“你……你与首辅大人可还要和离?”
楚楚乌黑的眸子疑惑的瞧他,轻应了声,“陆慎哥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她知陆慎极有才华,因着陆家落败,他只能苟且活着,她希望他能好好的,只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回上京办私塾,做个教书先生。”
陆慎面色温和,语气中满是自信,楚楚知道,他已经从陆家的事中走出来了,她轻笑着,“陆慎哥哥,你才华横溢,定是个好先生。”
二人正褪去许久未见的生涩,聊得越发投机,七陌突然来到这座小院,手中还提了个食盒,笑声说着,“公主,我家主子让给您送的吃食,您这些时日累坏了,现在闲下来,得好好补补了。”
楚楚应着,“放这吧。”
七陌应声放下,瞧了眼陆慎,又对楚楚说着,“公主,我家主子这几日都累病了,您不是才学了医术,正好去给主子瞧瞧去。”
“累病了?”
七陌见她一副讶异的模样,明显是觉着他在扯谎,他急忙道,“还是前些日子的伤给造的,一直没好,这几日又给累着了。”
提起前些日子的伤,她心里就开始发慌,她应着,“我知道了,等会就去。”
七陌乐着应了声。
云裳倚在门前忍不住点头,还是七陌这招高,就这几日的忙碌还能把大人给累着了。
真会扯谎。
不过,她也瞧着这位陆公子对公主的心思不简单,况且公主还一口一个陆慎哥哥的叫着,瞧着他们两个更觉情深义重些。
陆慎瞧着楚楚,适才七陌提起首辅大人时,别人瞧不出,他是瞧得出来的,楚楚心里有他。
他的楚楚再不是他的了。
适才那一刻心像是被什么拧了下,啾啾的痛,是一种失控的心悸感,空落落的,整颗心都空了,楚楚拒了他,他并不觉着有这么难过,因为他知道楚楚心里是有他的。
可如今,楚楚心里有了别人。
那是他比不过的人。
他彻底失去她了。
若是当初,她与首辅大人大婚前夕,他答应了她,带着她走,不去执着的去为陆家伸冤,他应是和楚楚过着平凡夫妻的生活。
亦或是,她生病时,首辅大人说可以帮他们离开上京,他没有一口回绝,楚楚也依然是他的。
只可惜,那么多次机会摆在他面前,他都没有抓住。
他没有把楚楚放在第一位,他选择了其他看似比她重要却远远不及她的事。
她看似是武帝宠爱的公主,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敏感,她受过很多伤害,可她都不曾说出来,他记得很清楚,楚楚曾问过他,问他会不会有一日不喜欢她要放弃她,他信誓旦旦的与她说,永远都不会,他会拿命去爱她。
他食言了。
伤害了她。
“楚楚,我今日就要离开了,回上京去。”
楚楚应着他,说:“陆慎哥哥,一路顺遂。”
陆慎嗓音有些湿润的应了声,身子向她微微凑近,沉声说着,“楚楚,对不起,我食言了。”
陆慎起身要走,楚楚唤住了他。
她从没有怪过他。
她知道的,陆家遭遇变故,他比谁都难过,在那种情况下他选择放弃她,她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不需要对不起。
“陆慎哥哥,楚楚不怪你,是真的,你不必自责,我只愿你好,除此之外,再给不了你其他的了。”
除此之外,再给不了你这颗心了。
陆慎笑应了声,眼眶湿润,将她揽进怀中,片刻,转身离去。
楚楚垂眸站在那里怔了好些时候,深叹了口气,瞧向倚在门框上的云裳,问她:“看够了?”
云裳连咳了好几声,适才陆慎将她揽入怀中时,云裳直接身子一颤从门框上滑下来摔倒在地上,那么大动静,楚楚是瞧见了的。
云裳走过去,给她将七陌送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桂花酥酪,还有糯米团子,她笑道:“公主,热着呢,尝尝。”
楚楚拿起一块桂花酥酪,放入口中,说:“喊白苏紫芍来,一起吃。”
云裳直接扯了一嗓子,拿起一只糯米团子放入口中,好奇的问着,“公主,你与陆公子是什么关系?他,他敢当着别人的面抱你。”
“情郎。”
云裳瞧着她漫不经心的一边用着糕点一边说着,那语气分明是在跟她打趣,她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瞧着也像,你们有说有笑的,他还抱你,大人可就在府衙呢,真够胆大的。”
楚楚瞧了云裳一眼,颇有要出一口气的架势,说:“我和他早就和离了,你不是还说他和祁曼在书房关上门待了好几个时辰吗,还脸色通红,衣衫不整的。”
“我说过吗?”云裳清了清嗓子,装迷作傻的。
楚楚也不理她,继续用着糕点。
云裳又道:“公主,大人累病了,你不是说去瞧瞧的吗,我陪你去。”
“不去了,祁曼医术高超,定是早就给你家大人瞧过了。”
云裳苦笑了声,“公主,你别总你家大人你家大人的,我现在是你的人,你才是我家公主。”
楚楚被她的话逗笑,“好了,云裳,你陪我去街上逛逛吧,来玉塘县好几日了,还没有去逛上一逛。”
“行,听我家小公主的令。”云裳故意逗着她笑。
楚楚嫌弃的瞥了她一眼,没理她。
她和云裳刚走出院门,瞧见府衙里也走出两人,正是谢晚亭和祁曼。
她跟谢晚亭说了,他说等她,可以不作数的。
所以,他可以去喜欢任何人。
云裳随着她抬着步子,没敢吱声,看来七陌跟她说的是真的了,她本还以为七陌那厮跟她胡诌呢,她也就继续胡诌给公主听。
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云裳陪着她逛了有一个时辰,她本以为小公主就是睡得久了想出来逛逛,谁知道让她跟着,那是打了主意的。
云裳陪她去了好些家剑铺。
她不是去选剑,是让云裳给她挑了好些随身携带的暗器。
带有银针的扳指、藏在银镯里的软针、精致简洁的药筒——
“公主,你买这些来做什么?”
“防身,你们都会武功,只我不会,自是要用些暗器来防身。”
云裳笑了声,“我回头给你做,这些售卖暗器的铺子都黑心的很,哪能要这么高的价。”
“云裳,你都跟着我了,就别抠搜搜的了,买个暗器的银子本公主还是有的。”
被她这么一说,云裳还真感觉自己抠搜搜的。
既然公主说买,那就买。
回到院中已近酉时,还未踏进门呢,就闻见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飘入鼻尖,沁入咽喉,能让人浑身如沐春风,云裳直接一个大迈步跑进去,楚楚依旧缓步进了院中。
“怀秉哥哥,你……”她微抬下颚望了眼天色,夕阳余光还有些刺眼,“你怎么在这里烤起肉来了?”
盛怀秉乐着:“永阳,等你好久了,快过来。”
楚楚行近,坐在一旁石桌边上,白苏给她添了茶,她边用茶边听盛怀秉与她说着。
“你还没吃过这玩意吧,今天就让你尝尝。”盛怀秉极为自豪兴奋,好似他手中烤的是拿仙丹都不换的美味。
不过,这‘玩意’她还真没吃过。
闻着确实挺香的。
云裳早就凑在跟前好好犒赏了一番自己的嗅觉,闻了又闻,说:“世子,哪来的?不会是你去附近的村子里偷来的吧?”
云裳一副认真略带嫌弃的模样,好似盛怀秉真的这么干过。
从前他们一起行军打仗,向来没那么多规矩,云裳习惯了,盛怀秉也习惯了,随口回着她,“云裳,想哪去了?你以为这是行军打仗呢,这是临近村子里的村民特意送来感谢我们这几日又是给他们送物品又是治病帮扶的,还给修了河道。”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呐,那一堆东西都是村民送来的,什么都有,对了,还有自家酿的粮食米酒,咱们吃这烤乳猪啊,不用买酒了。”
云裳双眼放光,说:“我就说嘛,吃烤乳猪怎能没有酒呢,原来在那呢。”
楚楚向身侧不远处瞧去,那棵细直的槐树下果真一堆吃食,有酒有腊肉,还有晒得鱼干、菌菇,还有好些果子。
她说着:“怀秉哥哥,你怎么能都收了呢,他们经了水正是穷困的时候。”
“永阳,这你就不懂了,村民的好意你若不收他们会过意不去的,收了他们心里才舒坦。”
云裳也附和着,“就是,公主,你不懂。”
楚楚瞧着云裳一双眼睛都要跑出去贴在那烤乳猪上了,也不跟他们理论,这几天大家确实都累了,不过最累的人应是祁曼和谢晚亭吧。
他们却不在这。
祁曼这几日根本就没闲着,跑来跑去的给人医治,周边县衙也多少被波及,派不来人,玉塘县本就没几个药铺,那里的大夫又都年迈,腿脚不便的,这么多村民,多亏了有祁曼。
只是,她还是有些嫌弃盛怀秉和云裳,这些村民家里被大水冲的一干二净,这些东西定都是逃难时从家里带出来或是在没遭水的亲戚朋友家借来的。
她问着,“谢晚亭呢,他怎么不在。”
自从那日她在厨房跟他说,等她可以不作数的话后,这几日她很少见到他。
盛怀秉一边翻看着支架上的烤乳猪一边笑吟吟的说着,“去玉塘江了,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云裳可惜的说着,“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说着,她和盛怀秉相视一笑,楚楚瞧着,他们笑的太贱兮兮了。
不禁冲他们轻哼了声,“你们两个憋着什么坏呢?”
云裳走到槐树下提了一布袋果子,随口拿一个吃起来,说:“公主,没憋坏,是想起从前我们在辽东的时候了,有次,粮草一直未到,将士们饥肠辘辘赶了许久的路,大人将剩余粮草都分给了将士,就我们这些人紧衣缩带的过活,世子有一天实在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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