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我的眼睛好像花了一下」,「兄台可有看见一个人影」……诸如此类怀疑人生的议论声中,阿游顺顺利利地来到了玉宸屋前, 眼眸微微弯起,一手攀折着桃树,另一手把白兔往怀里一揣, 就这么翻了过去。
她轻快地落在地上,膝盖微曲缓解冲力,然后才从怀中把奄奄一息的白兔捞了出来。
……等会儿,怎么就奄奄一息了?
阿游惊慌地睁大了眼,赶忙把它放在地上,又抬起手指, 喂了两口灵气给它。好悬,白兔堪堪缓过气来, 软软乎乎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两只耳朵微微垂着, 愈发显得手感颇好的模样。
阿游这才放下心来,抱起白兔, 趴在窗前, 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越过地上一片杂乱地几乎难以落脚的竹简, 再往上是各式各样借丝绸布帛书写的华彩文章,甚至于,还有一堆的龟甲兽骨……她艰难地往里看,想找到玉宸的身影。
道君在编书。
长发草草地束在脑后,尾端绑了个小小的同心结。微乱的额发轻轻垂下,挡着其下温柔的眼眸。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眼底甚至微微泛出一点青黑色。唯独那双眼眸依旧熠熠生辉,昭示着她仍然不知疲倦地,神采奕奕地投入着工作。
阿游往下看去,看到长长地被拖到地上的帙卷。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却一遍又一遍地被删去、涂改,直到..
“阿游?”玉宸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好笑地看着坚定爬墙绝不走正路的游鱼。
她呆呆傻傻地应了一声,仰起首看着少女打开窗扉,低下头来看她:“怎么了吗?”
阿游闷声不响,只小心地把白兔举过头顶,顶在她柔顺的银色长发之上,微微向她靠近。方有三分灵智的小兔子明显懵逼了起来,左右环顾,想站起来又不敢,不由自主地发出几道委委屈屈的叫声。
“兔子。”阿游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咕咕!”这是兔子。
玉宸愣了三秒,赶忙伸出手将白兔抱了起来,安抚地顺了顺它的毛发。软软乎乎的白兔晃着耳朵,贴着少女温软的掌心,安心地叫了一声,又熟练地躺了下来。
阿游撑着脸瞧着这一幕,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又被玉宸无奈地点上额头:“你啊――先进来吧。”
她噢了一声,撑着墙,自窗台翻了进来,兀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又轻轻唤了她一声:“玉宸。”
道君又坐回了原处,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白兔的毛,闻言微微侧首,眸光温和清浅。
阿游趴在桌上看她:“我蹲了好久,在书院外面抓到它的。”
“嗯?”玉宸歪头。
阿游继续道:“它在偷听他们读书,我发现了。”
玉宸低头看了看试图装死的白兔一眼,唇边笑意愈显:“阿游的意思是?”
阿游也笑了起来,眼眸闪闪发亮,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玉宸不是在头疼编书的问题吗?怕一些没上过学也不认识字的人听不懂,还有那些刚刚化形,还未接触过人间的生灵。既然如此,我们也许可以先拿它试试?”
“倒也不是不可以诶。”
玉宸沉思了几许,眼眸也亮了起来。
她垂首戳了戳白兔,试探着将一卷刚刚写好的书放在它面前。又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讲起来。
白兔装死了许久,半晌,方悄悄睁开眼,咬住书卷的一角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努力跟着玉宸的步调,辨认着眼前方方圆圆如同图画一般的字。
十秒钟,一分钟,半小时过去了..
阿游也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它。
白兔又坚持了三分钟,终于支撑不住,脑袋上仿佛冒出了一圈又一圈的小星星,身体在桌上打起了转,接着,就虚弱至极地栽了下去。
玉宸、阿游:“??!”
少女长袖一拂,迅速伸手把它捞回怀里,不由露出一副惊魂未定、怀疑自我的神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安抚地揉了揉兔子的小脑袋:“就真的那么难吗?”
白兔点了点头。
少女愈发挫败,整个人往桌上一趴,双眼无神地看着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知识怎么就不进脑子呢?”
白兔也很遗憾。
它上前两步,小心地衔起书卷,用它盖住了自己的脑袋,随即安详地躺了下去,仿佛在说:“我已经在知识的海洋里淹死了。”
玉宸:“..”
少女呜呜呜地哭起来了,急得一旁的阿游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边哭,一边抬手挡着自己的脸,匆匆忙忙地在竹简上写着什么,转而下定了决心,拉住了阿游的手。
阿游一个机灵,睁大了眼:“玉宸!”
少女郑重地看着她:“阿游,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阿游愈发紧张:“你说。”
少女语气坚定道:“我们来搞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吧。”
阿游:“..”
听到小姑娘的哭声打算进来看看的通天:“..”
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又下意识看了眼外面的天空,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怎、怎会如此,我碧游一脉,又要踏上搞事的道路了吗?
阿游抬起了头,一脸凝重地看着玉宸,忍了忍又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一脸担忧道:“玉宸你还好吗?玉宸你没事吧?”
“阿宸?”通天则在玉宸身旁坐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颇为疑惑地开口道:“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我是说,你打算搞什么革/命?”
玉宸微微抿唇,抬头看了看阿游,又瞧了眼通天,似也知道自己的冲动,又低下头小声地开口道:“我想..改良文字。”
通天愣了一愣,抬起手,取过她用此界文字编写的书籍。
他细细翻了几页之后,眉头微微皱起,盯着那些结构复杂的字看了许久,又低头观察了一下「在知识的海洋里淹死」的白兔。许久之后,圣人缓缓吐出一口气,眉眼轻舒,轻轻笑道:“好啊。”
玉宸:“!!”
她反而犹豫了一下,轻轻拉着通天的衣袖,同他商量道:“文字改革..若是能自上而下地进行,有着世家王公们的支持,自然是最为顺利的。可是..”
通天摸了摸她的头,顺着她的话讲下去:“可是,他们不会支持我们的。因为文字与知识,本该为他们所独享。我们此举,注定要夺取他们的权力,乃至于,动摇他们统治的根基。但,那又如何呢?”说着,他就笑了起来。
玉宸怔怔地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通天眉眼微凛,语句颇显锋利:“如今是大乱之世,诸国动荡不堪,天子权柄衰微。天地将倾之际,自有生机孕育而出,为我等所得。文明开化的火种也当从高高在上的王座上下来,流入寻常人家,乃至于稚子儿童口中。”
通天:“阿宸,我们早就已经走在了变革的道路上。”
阿游左看右看,渐渐和白兔一样,眼里出现了一圈晃晃悠悠的小星星。她伸出手悄悄捞走了兔子,顺手捂住了它的长耳朵。
嘘,不可以听哦――
玉宸站起身来,匆匆找着地图,在两人面前铺开。
她执起笔勾画着圆圈,将碧游书院发展的轨迹一一描画了出来。星星之火,逐渐在全境燃烧,互相贯连,彼此依靠。
这是他们的成果。也是..危机的开端。
“碧游书院已经遍及诸国,甚至在一些弱国,我们的名声已然胜过当地的官学。”玉宸冷静地开口。
通天轻轻抚着她的发,眼里掠过一二心疼的神色:“乱世之中的盛名,需要用足够的权势,抑或利益的平衡来维持。倘若没有,待万事平定之日,相聚于此的人群注定会被散去。”
他顿了一顿:“就和..封神一样。盛极而衰,势不可挡。”
她垂了垂眸,缓缓阖上了眼:“百家争鸣..大乱之世..我明白了。”
“k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同时也为我们的末路埋下伏笔。”她指尖微微颤着,去触碰着那冰冷的地图,低掩的眼眸忽而冷酷三分。
“礼崩乐坏,诸侯势强,我们欲建书院传道受业,诸国皆是欢迎备至。众人皆来求道,为自己,为国家,也为这天下而争命。这是我们「道」的一面……这很好。”
“但是……在这个时代里,孕育我们道的基础还未成熟,我们还没有足够简单的文字,还没有足够传遍天下的书籍,甚至于,我们不可能让所有人读书,因为还有人需要从事耕种,从事商业,以及各种各样的杂业。”
她瞧着努力捂住白兔耳朵的阿游,轻轻笑了一声:“所以,只要他们轻轻一推,我们的努力就会烟消云散。除非我们强行以神灵之力介入凡间的争端。”
然后又回到最初,以势压人者,终为势所压。
她抵着脸,沉沉地叹息:“教化天下,传道众生,终是要这天下心甘情愿,赴此长途。”
通天轻轻颔首:“但是一切都需要一个开始。乱世是我们最好的起点。一切都在崩坏,一切都在毁灭,人人自顾不暇,人人渴望改变。”
圣人微微垂眸,伸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抵靠着他的胸膛。他的声音自胸腔里发出,愈发沉重的一声,冷峻坚韧,带着隐隐的压迫感:“我们最需要的,实际上是时间。”
只是……他们都知道,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双眼无神」好累,他们怎么坚持下来追求一线生机的,我追不动了。
第151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 ◇
玉宸:倘若我此生终不可及,也有后来人替我去看。
在宥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中的剑, 冷冽的剑光倒映着他清朗的容颜。
在他们外出净化灰雾开始,妖族与巫族之间小规模的对抗便隐隐浮出水面,尤其在后土成圣之后格外明显。
仿佛觉得自己有了圣人作为依靠, 巫族中的好战者愈发猖獗, 竟公然向对方挑衅。妖族对女娲的「背叛」早已是愤愤不平,敢怒而不敢言。见此, 更是大怒。
后土冷眼瞧之, 自是发现了其中有心之人的手笔,却又不得不按捺着自己的举动,唯恐造成族内的分裂。她转而提前转移走了族内的老弱病残之人,令其往不周山另寻一地安寝。
在宥擦剑的手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 目光往那座洪荒久负盛名的群山看去。
任何一个曾经亲眼见过不周山倾覆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幕。天柱折,地维绝。洪水遮天, 伏尸百万。
如今,却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难一般地往不周而去,心情自然是……格外复杂。
“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去不周山?”广成子犹然问之。
在宥简洁道:“老师让我们去。”
广成子挠挠头,气弱三分:“就是因为师尊让我们去,才更奇怪啊……人族有那么重要吗?”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赶忙补充了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 大师伯和师尊, 还有女娲圣人,后土娘娘都在不周山。这么多位圣人在那里, 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在宥微微抬头, 讲了个很冷的笑话:“也许他们不是担心人族, 而是担心我们呢?”
比如,生怕我们一不小心死在外头,成为某某量劫,某某事变的导火索?从此成为洪荒史上著名的倒霉蛋。
广成子沉默了。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长剑,侧首瞧了瞧在宥:“我说,在宥,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在宥不知道该为他的直觉感慨,还是吐槽他此刻的担忧模样,对此,只是微微耸了肩:“知道一些,但是无可奉告。”
广成子:“……?”
在宥拾起剑,偏过头瞧他,扬起脸轻轻一笑:“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口为好。”
万一就言出法随了呢?
岂不是自找的麻烦?
广成子气沉丹田,运气一周,怒声喝道:“在宥!!”
青年继续往前方走去,闻言朝后摆了摆手,照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只是偶尔抬头的瞬间,又不由想起他师尊,以及……和他一样倒霉的小师叔。
不周山倒这件事,于他们这些做弟子做师侄的不过是看个热闹,对他们而言,却真真切切有着几分不详意味。只是……万万没料到,他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它倒第二次。
呸呸呸,万一这次不倒了呢。
在宥这样想着,眉头又不觉轻轻一皱,步履一停一折,避开了前方的动荡。
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巫妖量劫啊。
*
“吞噬..”太初沉下了眸,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目光倏忽冰冷下来,目光中透着无机质般的冷意。
k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又在下一个瞬息,舍去了这微不足道的情感波动,古井无波地进行着推演。
k漠然侧身,身形一转,避开从后面袭来的灰雾。仿佛从一开始便知道它们在那。
魔道微微摇头,天地震动,血色初绽。簌簌的飞雪瞬间化为血雨,鲜艳妖娆,极尽糜丽之色。杀戮与混乱的法则降临此界,掀起愈发剧烈的动荡。
归墟在战栗,在崩溃。
两位天道相互倚靠,缄默不语地面对着自四面八方涌来的晦涩恶意,互相运转法则抵抗。
那恶意黏稠至极,以一种分外幽暗的目光窥探着k们,像是在泥沼中咕咚咕咚冒泡,每一分每一寸,都恨不得将k们从头到脚啃噬得干干净净。
一如归墟本身。
k们之间维持了一个短暂的和平,岌岌可危的,随时会破碎的和平。谁也不愿轻举妄动。
魔道若无其事地开口了,眼眸贪婪地注视着k们。
“是啊,若非如此,本座又何来把握同你们二位动手呢?”
“想来k死时也当颇感欣慰,用k的命,为我等之道奠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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