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瑎的目光沉下来,语气还是那样平静:“是,我见过她了。她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包括你和陈向坤的关系,以及你的父亲死亡的原因。”
陈文德虽然和曹鹃荷结为夫妻,让她脱去了奴籍,免去受人人奴役的下场。但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陈文德虽是庶出,但是作为陈家的大少爷,自然是吃喝不愁富裕一生。但是他和曹鹃荷结婚没几个月,就染上了赌瘾,是个不折不扣丧尽天良的赌徒,酗酒闹事、辱骂家暴,无一不缺。不过几年,他就把分到的财产挥霍殆尽。
陈徐恩从小就生活在这种阴影下,直到陈文德去世。
曹鹃荷便带着陈徐恩从陈家搬了出来,用剩下的余钱自己开了个小客栈。孤儿寡母,曹鹃荷独身一人抚养陈徐恩,自然遭不了他人闲话,因此对陈徐恩的管教也愈发严苛。
陈徐恩十三岁那年,结识了一群流氓地痞,多是三教九流之辈。耳濡目染,性情愈发桀骜。
加之当时宜新当时官府无能,税收严苛,百姓交不起税衣食不保。所以一群人便选择上山投奔长峰寨,打算谋另一条生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陈徐恩受不了母亲的管教,他结识的兄弟也都到长峰寨了,于是十四岁的时候,他自己带着一个只装了几件衣裳的包袱,就偷偷离开了家。留给曹鹃荷的就只有一封满是错字的告别书。
对于为了活命逃奔上山的人来说,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种田生活。
但对杨三勉来说不是这样,他不满足于现状,恶欲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长峰寨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寨子,杨三勉两年前被陈向坤收买变成他手下一条走狗之后,长峰寨才一步一步变成了现在百姓闻风丧胆为恶不作的贼营。
陈徐恩十陈向坤的侄子,加上已经是长峰寨的二把手,肥水不流外人田,自然也知道内幕。但是陈向坤不知道陈徐恩对赌博一事十分厌恶,但他只有一个人力量薄弱,宜新这地方几乎完全在陈家掌控之中,所以表面上他听从陈向坤的话,实则一直在搜集证据。
直到他见到了自称在其他地方犯了罪不得不上山的殷君馥。
陈徐恩知道殷君馥在说谎,他见过他,在那场伤亡惨烈的剿匪行动里。但他不仅没有说,反而帮着殷君馥圆谎。
杨三勉是个小人,但是一个爱才的小人,他巴不得越来越多的能人投靠长峰寨。殷君馥武力值极高,又有陈徐恩保底,自然入了他的眼。
陈徐恩观察着殷君馥,观察着他在山上的行动,不经意地透露给他一些消息。上山不过几个月,殷君馥就成了长峰寨的副首领。
后来,陈徐恩等到了一个新的宜新县令。
“闻大人,我同意你的计划,一旬后我会在长峰山松林南侧等你们。”
陈徐恩不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不再是那种想要让人揍他的语气,他郑重的看了闻瑎一眼,对着她拱手行礼,“先告辞了。”
他说完后,又走到殷君馥面前,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老殷,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别忘了。”
“好。”
殷君馥眼前浮现的是那一抹红色的夕阳。
-
陈徐恩离开了,书房里只剩下沉默的两个人。
“他说不要伤害长峰寨上的那些普通人。”殷君馥瘪了瘪嘴,有些闷闷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你也知道了。”
他这话说得没前没后的,闻瑎却懂了他的意思。
她眉毛轻挑、眼中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其实我原本只知道他是我表弟,陈文德那个畜生是个赌徒而且早死了,而且陈徐恩嫉妒厌恶赌徒之流。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谁知他如此推心置腹将一切坦白。”
殷君馥被她拍了一下,身体僵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你已经派人去绥宁请兵了吗?若是只写信,恐怕劳将军不会随便同意。”
殷君馥笑了一声,“劳介平那个老家伙可是个滑头。”
他的绿眼睛里满是期待:“要不要我去请?”
“你想去?”
“也没有那么想去。”殷君馥有些别扭地说。
闻瑎此时心情大好,她笑着调侃:“那就是想去了。不过,咱们那位远道而来的钦差大臣打算自己亲自去请,免得请不到人。”
“哦。”他的声音就冷下来了。
“你生气了?”
“没有。”他只是觉得不爽,为什么又是宋端那个家伙,他只是不想从闻瑎口中听到宋端的名字。
闻瑎戳了戳他:“别气了,我请你吃东西。”
殷君馥本来可以轻易躲开的闻瑎的那只手,但是他却一点也不想躲开。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藏不住自己那恶心肮脏的心思,于是便盯着她的那只手,比他的小,很好看,他能一把握住。他到底在想什么,闻瑎可是他的朋友。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殷君馥闭上了眼,“不用了。事情紧迫,我要抓紧时间准备。”
闻瑎看出他又想逃跑,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抓住了他的袖子,“等等,别走,我有话问你。”
作者有话说:
可恶,疼死我了,智齿又发炎了,啊啊啊啊啊TAT
第54章
殷君馥揉了下自己的头发:“想问什么?”
闻瑎看出他暂时不打算离开,松开了他的袖子,斟酌着语气:“你昨日为何觉得我是中了毒?”
午时的阳光正好,不偏不倚地照进屋内,刺的闻瑎闭了一下眼,错过了殷君馥听到这句话后变化的神情。
“我也不清楚,不过当时就只有那一个想法。”说完之后,殷君馥歪头笑了下。
长峰寨。
杨三勉正在讲话,不过屋内的气氛有些焦灼,没有人敢大声喘气。
“最近都给我看紧点,别让我发现任何人有小动作,不然老子第一个杀了他。”
尖细刺耳的尾音戳到陈徐恩耳中,他不耐地闭上眼。
杨三勉瞥见了,心里阴恻恻地骂他了一句,随后把桌子上的瓷碗砸到地上,才堪堪消了怒气。
二月二十四日,宋端如期回到宜新,随之而来的,还有隐蔽在县郊的三百名将士。三日后,殷君馥带着这些将士沿着小路与陈徐恩汇合。
天还暗着,月光微弱,朦胧小雨,湿泞的泥土,身上黏腻的触感,林中的路并不好走。
陈徐恩就站在一棵树后,听到一阵子的脚步声,大地在震动。他提前到这里的半个时辰,他双指并拢放在唇间,吹了一声口哨,似是黄鹂鸣叫。
“走吧,在那个方向。”殷君馥对身后的副将道,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稳。
陈徐恩手兴奋地颤抖着,他终于到这一天了。
殷君馥身后是二十人的先遣队,其余人埋伏在山脚,等待山上传来信号便会冲上山去和他们汇合。
陈徐恩走得很快,语速也很快:“前面有一山洞可以通向寨子里,出口是我的住处,我已经提前引开了我房子周围的人。按照计划,你们需要第一时刻冲向主寨大厅,擒贼先擒王。”
“老殷,你记得带好路。我去寨子大门那里引开守在瞭望塔上的人把山寨的大门打开。只有半柱香,一定要把握时机。”
陈徐恩语气郑重,“老殷,记住我说过的话。”
殷君馥点了点头;“多谢,你自己也小心。”
“不用担心我。”陈徐恩笑了笑,“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春夜微雨,絮絮绵绵,天意一般,众人走到洞窟石道前,雨停了。
闻瑎也没有睡。
煤油灯芯还剩半盏,火苗烧得旺盛,闻瑎她推开门,站在屋檐下,望着长峰山站了很长时间。
直到灯灭了。
长峰山上,殷君馥带着人走近杨三勉的住处,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殷君馥听到门内的呼噜声很响,杨三勉睡得很沉。
房子外站着两个守夜的山贼,也不时地低一下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现在正好是交接的时候,巡夜的山贼大约五分钟会再次赶回来。殷君馥比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士兵屏住呼吸,就是这个瞬间。
那两个山贼倒在了地上,殷君馥进入杨三勉的房间,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
里面的人不是杨三勉。
殷君馥瞬间意识到不对,但是已经有些晚了,山脚下传来了厮杀之声,是陈徐恩骗了他,不,殷君馥瞬间否定了他这个想法。
周围突然变亮,殷君馥转过头,看到了脸上带着残酷的笑意的杨三勉。他站在外面,身后是一群拿着火把面露凶光的山贼,数量惊人。
“君馥,没想到是你啊。不对,果然是你啊。”虎背熊腰,尖嗓刺耳,杨三勉就站在那里,火光下,他脸上的阴影晦暗不明,阴森恐怖。
这是一场恶战。
殷君馥舔了舔嘴唇,眼神越来越亮,笑得肆意甚至有些疯狂:“杨首领,你的人头我拿下了。”
闻瑎再次见到殷君馥的时候,是这天的傍晚。
他的脸上被溅了血,发丝凌乱,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呼吸也已经沉重得没了节奏。
明明狼狈极了,闻瑎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他眼眸中的满目星辰,让她想要落泪。
“我成功了。”殷君馥抱住了她,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的嘴里溢出一股血,晕染了闻瑎后背的衣裳。
殷君馥昏了过去。
长峰寨在那天成为了过去,除去杨三勉等头目和记录在案的山贼之外,长峰寨共有一百六十人人无犯罪前科,其中死亡两人,受伤三十七人,其他人选择投降没有反抗。
可陈徐恩死了,死在他想要保护的那些山寨上的普通百姓手里。这是其中目睹的全部经过的一个人说的。
闻瑎感觉有些失重,头晕得想要吐出来。陈徐恩死了,这个消息让她缓不过神,她灌了自己好几口水,可喝得太急了,又被呛了好几口。
她并不是那么感性的人,即使两人有血缘关系,可她与陈徐恩不过见了一面,怎么会有太深的感情。但是他死了,那曹鹃荷怎么办?她会不会怨自己。
闻瑎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下唇被死死叫住,血珠冒了出来,晕染了唇瓣,艳红的鲜血衬得她的脸色愈发白了。
陈徐恩的尸体连夜找到了,他的背后被刺了一把尖刀,直戳心脏,一击毙命。
闻瑎没有让其他衙役通知曹鹃荷来认领尸体,而是亲自往她那处跑了一趟。入棺下葬全是她一个人亲力亲为,曹鹃荷一下子就好像老了不止十岁。
闻瑎不敢想象她是什么感受,只是在这之后,曹鹃荷不再对闻瑎笑了。
-
县衙内院。
已经五天了,闻瑎站在殷君馥床前。
她碰了碰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嘴唇依旧惨白,好在腹部的伤口正在逐渐恢复。
看着他沉睡昏迷的模样,闻瑎失落地叹了口气。
闻瑎退出房间,小心地把门合上,眼角瞥见一个黑衣身影。
“闻县令,借一步说话。”
“萧副将,您找我有事吗?”
“借一步说话。”
萧明刚:“是这样的,劳将军吩咐我等现在立刻回去,并且将殷小将军带回。”
他说这句话的神态淡淡,只是在向闻瑎通知。
闻瑎眉头蹙起来,语气中微微含怒:“殷君馥现在重伤未醒,若是现在随意移动,万一伤口感染复发又待如何。更何况绥宁距此不过三十多里地,何必如此急迫。”
萧明刚无奈道:“闻县令,这也不是在下一个人能决定的,劳将军下了死命令,在下可不敢违抗军令,实在抱歉,还请您能见谅。”
“你们考虑过殷君馥自己的感受吗?若是他自己并不愿意离开呢?”
萧明刚这次倒是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殷小将军也有可能愿意早点回去,不是嘛?”
脑海中浮现十几日前的画面,那是殷君馥在问自己能不能让他去绥宁请兵,她拒绝后,殷君馥不高兴的表情不似作假。或许他真的想回去了,闻瑎一瞬间有些不确定了。
闻瑎怒视着面色平静的萧明刚。但此人只是拱手再次行礼,却丝毫不改其意。这的确不是他一个副将能决定的。闻瑎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平静,只有握紧的双拳泄露她内心的真实心情:“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萧明刚抱拳道:“不叨扰县令了,在下先离开了。”
翌日清晨。
宋端和闻瑎同坐在一辆马车上,跟着离开宜新的军队将他们送至县郊。
闻瑎的表情并不好,一直沉默着。
两人坐在马车内的左右两侧,狭小的马车几乎容不下两人的双腿,布料不可避免地摩擦着,若是路况不好,两人的腿还会碰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马车咯噔了一下,左侧的车轮压到了路旁的石头,车身□□。闻瑎没坐稳,往前扑了一下,双手按到了宋端的腿上,一条腿直接插到了宋端的双腿之间,姿势好不暧昧。
宋端唇角掠着一抹轻笑淡:“小师弟,投怀送抱?”
“抱歉。”闻瑎重新坐好,神色依旧恹恹,她甚至没有心思回复宋端的话。
宋端的唇边的笑容瞬间消失,眸底一抹猩红,说不是什么感受,明知故问道:“小师弟,你并不想殷君馥离开,对吗?”
“他伤得很重,至少不该现在走。”
宋端微微后仰,耸兀的喉结缓缓上下滑动,他凝视着闻瑎,目光幽深似要把她吞噬。
“你喜欢他吗?”宋端问得漫不经心,声音低沉,唇角却带上嘲意。
风骤然大了,车窗被吹得猎猎作响。闻瑎有些冷,她透过车窗望向前方的马车,殷君馥在那里,依然昏迷着。
宋端似是在问她,但风呼啸着她听不太清。
“什么?”
“吁”的一声,马车停下了,闻瑎早有了防备,纹丝不动,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撞到宋端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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