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免起了疑心,难不成趁着言阁老不在的这段时间,内阁中人已经在李昌烨的暗箱操作下不再听从她们的召唤?
“既然有长公主殿下替皇帝把关,哀家也能放心了。”言太后微微仰起头,面上一片慈爱,“都说好事成双,皇帝既然已经开始为自己的亲事筹谋,不知哀家能不能借着机会求个恩典,也好沾一沾这份喜气。”
“母后请说。”李昌烨沉声道。
“你云衿妹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她与翰林院的谢大人亦是情投意合,哀家想请皇帝赐婚成全这对有情人。”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坐在席面之前皆是一顿,言云衿坐的位置离谢延卿很远,她看不见他此时是何表情,亦是不知他心中现在作何感想。
殿内一众官员低头窃窃私语,言云衿眼神从他们身上扫过了一遍,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一想到先前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拒婚,言云衿十指攥紧了衣袖,心里莫名的不安起来。
一旁的坐席上,武安侯握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里的琉璃杯上也隐隐有了细碎的破裂的痕迹。
若是皇帝不答应,今日他大可放纵自己冲动一回,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重新夺回言云衿,左右太后曾经有意赐婚与他们的消息也是满朝皆知。
可若是皇帝答应……
若是他答应了……
傅见琛一双鹰眼死死的盯向高台之上坐着的年轻帝王。
片刻后,李昌烨低沉的声音自高台上传来,
“好,那朕就依母后之意赐婚于云衿妹妹和谢学士,由礼部与钦天监挑选吉日,以我朝公主出嫁的规格来准备。”
*
入夏后,京城的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皇城四处的花草树木中都能听见持续的虫鸣声。
言太后近来身子不适,又忙于照看小王爷李昌焕的课业,整日在慈宁宫鲜少走动。
小王爷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言太后顾念他年纪小,亲自将他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此举惹得宫中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太后娘娘慈悲心肠,此生虽膝下无子,却待隆德帝的孩子如同亲生子一般。从前是三皇子李昌烨,如今又是小王爷李昌焕。
也有人说,当今天子自登基后同太后娘娘时常政见不合,屡有矛盾。太后收养小王爷也是多一份筹码在手,不至于落得晚节不保。
李昌焕虽年纪小,贪玩了些。但自从他母亲去世后整个人安静了许多,被言太后接进慈宁宫的这段时间,除了读书写字没有其他不良嗜好,整个人往文华殿的冷凳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每日晨昏定省也从来不曾遗漏过。
他进步飞快,小小年纪已经能对政事有所见解,就连素来严苛的翰林院大学士们也挑不出毛病。
天子尚无子嗣,太后如此有意栽培亲王不禁让朝中众人感到担忧。
结合着之前谢家女入宫一事,如今朝堂之上的言官们管不了什么世家利益牵扯,左右永宁侯中风瘫痪在床多年,没办法再兴风作浪。此时他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递折子上去请求皇帝早日册立中宫,以稳固朝纲。
言太后近来忧思过重,麻烦事接踵而至,她夜里总是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一早身边的宫人伺候她梳洗时,对着铜镜,她看到自己鬓角处的几根白发。
一晃入宫这么多年,虽是坐在了这等高位,麻烦事却也只多不少。
她常常替自己家中那群纨绔小辈感到忧心,他们只知道享受挥霍着百年世家带来的风光荣耀,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一个家族又是怎样在风雨中谨小慎微,摇摇欲坠。
她端坐在贵妃榻上,接过宫人递来的热茶小口抿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底下的人说话。
“昨日臣联合朝中的几位大臣一同上奏,请求皇帝能出面接言阁老回京,重理朝政,但皇帝那边,似乎是并没有这个打算。”何光中跪在大殿,对言太后埋怨道,“娘娘,岭北王如今即将入京,有他在背后替皇帝撑腰,这事儿若是再拖下去,言阁老当真是回内阁无望了!”
言太后接过云姑姑递来的热茶,靠在榻上小口抿着。她把何光中带来的折子看了看,说:“当日三法司会审之时哀家就劝你们静观其变,万事切记三思而后行。兄长意气用事也就算了吗,你们也在背后跟着一起闹。此番被人钻了空子,想安安稳稳的回来,没那么容易了。”
何光中此时已然醒悟当日之事太过草率,三法司查案后并未查出科举舞弊案与言阁老有关的确凿证据,他们本想以言阁老自请停职一事相要挟,逼迫皇帝低头认错。
未曾想李昌烨将此事一拖再拖,根本闭口不提。如今言阁老不在朝里,在皇帝的默许下内阁大权尽数归在曾玉堂手中。
放眼朝野上下,内阁、司礼监、锦衣卫都是皇帝的亲信,他们在朝中的日子越发难过,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们会被排挤处出内阁之外。
从前他们觉得李昌烨刚登基根基不稳,屡有放肆,然而到了现在方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皇帝没有想象般那么好对付。
“太后娘娘,这皇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皇帝了,阁老不在朝中,我们手上又无兵权。宫外,边境守卫军的那个主将叶明辉不知怎么的对皇帝忠心至极,臣几次三番想拉拢都被拒绝。宫里,锦衣卫的指挥使徐青芜更是个油盐不进的狠角色,这些年朝中多少大臣被他抄家抓进诏狱,折磨得到不成人样。”何光中急躁的吐苦水道:“如今四境兵权大半都掌控在皇帝手中,言云衿姑娘同武安侯的婚事也没能结成,这对我们可是——”
砰的一声,言太后将手中的茶盏扔到何光中身侧,破碎的瓷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
何光中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满脸惊恐地连忙规矩跪好。
言太后厉声道:“哀家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男儿家没本事,惹出的一堆麻烦留给哀家也就算了,如今竟然将过错往云衿身上引。哀家当初想让她嫁给武安侯,你们千方百计阻拦,非要她入宫接替皇后之位,如今没了兵权,倒是怪罪起哀家的云衿来了!”
言太后极少这般大动肝火,殿内一片寂静,左右的宫人早已经跟随着云姑姑一同低着头跪了下去。
何光中见状,连忙膝行上前,狠狠的抽了自己几个巴掌,说:“太后息怒,是臣愚钝,臣口无遮拦!”
“云衿同翰林院的谢延卿婚事已定,过聘之人不受本家祸难牵连,你们今后无论是惹下多大的灾祸,都与她无关,以后这种话不必再提。”
“是、是……”何光中连忙点头道。
何光中点点头犹豫着又说:“那言阁老的事......”
太后看向何光中,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回去,派人通知钦天监,借着云衿和谢学士挑选婚期的机会,让他也好好的为岭北联姻之事上一道折子。”
何光中细细思索一阵后,顿然醒悟说:“臣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第42章 同行
自龙舟宴回来以后, 言云衿就一直心神不宁,隐隐约约间总觉得朝中风向不对,像是有大事要发生。
今日起的早, 言云衿梳洗后行至窗边, 见外头暖阳艳艳,碧穹湛湛,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这样好的天气一向适合有情人在携手同行, 欣赏风景。
她越是这样想着, 心里便越发想见一见谢延卿。
言云衿算着时间, 想约莫快到了他下课的时候去内书堂见见他。
反正都是定亲的人了,即便被人遇见了也不怕被笑话。
这样想着,言云衿吩咐宫人去准备糕点,她在屋内不停的掐算着时间。
她捧着糕点盒子欢欢喜喜地的赶到内书堂门前时,正遇见在院中给花草浇水的启明。
从启明口中得知, 谢延卿在结束今日份的授课后便被门外等候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叫走了,说是皇帝召见。自昨日端午龙舟宴时皇帝为他们二人赐了婚以后, 她还没有再见到谢延卿。
算着时间,皇帝也是下了早朝之后才派人来召谢延卿, 言云衿心里不免有些不安,她怕皇帝因为自己姑母的事为难于谢延卿,更怕谢延卿又临时反悔, 又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她心神不宁的沿着宫道晃悠着,不知怎么的居然晃到御书房的大门前。
言云衿站在门前的牌匾下,隐隐有些心虚, 若是这会儿御书房内有人出来, 看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前必然会浮想联翩。
想到这里, 她连忙转身欲趁着四下无人溜走。
可刚一回头, 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言姑娘。"
祝英上前几步行礼道:"言姑娘安好,姑娘可是在此等候谢大人的?"
言云衿颇有些尴尬地点头,笑了笑说:"我……我来给他送点东西。"
祝英清亮的目光从她手上的食盒扫过,开口夸奖道:"姑娘和谢大人情投意合,当真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
言云衿颔首应道:"祝厂臣可知陛下因何事唤谢延卿过来?"
话一说出口她便已经后悔了,先说朝政之事不易她随意过问,再者,皇帝传唤朝中官员问话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她摆摆手连忙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
"陛下今日召谢大人前来是有一些关于翰林院的政务要询问。"祝英顿了顿,又说:"还有是想了解一下小王爷和诸位公主近来课业的学习情况。"
言云衿脸上的笑在听见他后半段话时一点点凝固下来,祝
英察觉她神色变化,连忙放轻了语气说:"言姑娘不必忧心,陛下一向重视手足之情,且小王爷进文华殿学习这件事本就是陛下点头许可的,如今王爷进步飞快,谢大人功不可没,想必陛下心里也是高兴的。"
言云衿稳住心神,微笑着说:"厂臣一向会宽慰人,和您说话总是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御书房殿门前隐隐有细碎地脚步声,听见动静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朝院内望过去,正见谢延卿穿着青色的朝服缓步抬腿迈出御书房的大门。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经历多少磨难与心酸,他永远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肩颈端正,脊背挺直,在暗夜中昂首前行。
见他出来,祝英识趣地朝着言云衿行了礼,默默离开。
周围没了旁人,言云衿提着裙摆快步走到他身边。
谢延卿也正朝这个方向离开,抬首时瞥见她的身影,脚步先是一缓,随即又是加快了步子。
言云衿小跑了几步,先前的担忧在看见他出来的那一刻已经抛之脑后,若不是周围时常有人要经过,她甚至恨不得不顾一切地直接扑进他怀里。
两人的身影渐渐靠近,谢延卿站定在她面前,看着眼前的姑娘瞳孔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他朝她伸出了手,说:“妍妍,你想不想出宫走一走?”
言云衿恍惚了片刻后急忙笑着答应道:“好啊!”
其实两辈子加起来她出宫的次数都少之又少,即便是出去了也不过是回府时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的缝隙打量着京城的热闹与繁华,亦或者是礼佛时看一看山上的景色。
她出自世家名门,姑母又是当今太后,不易随意抛头露面。以至于京城百姓只知道言家姑娘生的花容月貌,却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美妙容颜。
一直以来,她也想有一个人能在经年岁月里紧紧牵着她的手,沿着繁华的城区行走,吹一处护城河的晚风、品一品街头小巷的美味佳肴。
所幸,这一世她终于没有再错过这样爱她的人。
言云衿回去换好衣服时,谢延卿派人准备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处候着了。
上了马车,言云衿明显比先前更加兴奋,她今日心情很好,一路上拉着谢延卿的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滔滔不绝地讲了个不停。
不知怎么的她仿佛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扭头问向谢延卿:“陛下他可有为难你?”
谢延卿摇了摇头:“没有。”
见他神色没有变化,言云衿这才放下心来,笑了笑说:“那就好。”
谢延卿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说:“再过一段时间,就该到了陛下西巡的时候,我们的婚期应当会定在很近的时间。”
言云衿微微一顿,她明白谢延卿话中的深意。
皇帝虽然已经过了双十年华,能亲政独掌大权,但她姑母依然会借着一切机会插手朝政之事,更是不会轻易放任李昌烨带着亲信离开京城,独自西巡。
此番,想必她姑母已经要有准备打算随圣驾一同前行。那么在她离开之前,是一定要看到自己顺利成亲,言家安然无恙才肯放心。
她捏了捏谢延卿的手指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我是怕过于仓促没能准备好,给你留下遗憾。"谢延卿道。
言云衿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笑的满足:"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其他什么的都没那么重要。"
她枕着他宽阔的双肩,能清楚的听清他的心跳声,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亦是不知道谢延卿在听见她的这番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悲色。
“妍妍。”
她听见他唤她,应道:"嗯嗯,怎么了?"
谢延卿顿了顿,随即轻轻一笑说:"没怎么……我们去哪里?"
言云衿想了想说:"我一直听闻城东边的刘记栗子酥卖的特别好,可就是还没有机会去尝尝,我们先去哪里,然后去护城河上走一走吹吹晚风,最后回羡云苑看看如何?"
谢延卿点点头,目光深情宠溺地看向她说:"好。"
马车沐浴在午间的暖阳里,载着一对有情人朝城东方向行驶。
*
晚间,皇城笼罩在皎洁的月光下,太极殿门前几个内侍整靠在哪窃窃私语。
一位指着灯火通明的文华殿方向小声说道:“你听说了吗?太后有意让瑞王当储君,将来继承大统!”
“真的假的啊,你可不要乱说?”
“是真的!我还能骗你吗,你看瑞王的教书先生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谢延卿谢大人!谢延卿你不知道吗,他不是同太后侄女定亲了吗,这一看他就是太后娘娘的人。此番还选了武安侯做骑射老师,这样的待遇就是咱们陛下也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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