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既然有意撮合你我,不如顺水推舟圆了她的心愿。只是民女与王爷都心知肚明,我们之间无非是两家为了利益凑在了一起。王爷不愿受太后娘娘操控娶个眼线时时刻刻来监督您,不怕您笑话,民女出身将门虽是个女儿家但也向往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不愿余生困在皇城里受他人摆布......”
顾茴顿了顿,耳边的玛瑙耳坠在李昌焕眼前微微摇晃,经日光的照射更衬的她肤若凝脂。
李昌焕有些片刻的失神,意识回笼时听见她说:“所以,民女想和王爷达成一个交易。为避开眼前之祸,民女会与王爷默契配合,应下这门亲事共同渡过这场难关。但他日王爷得偿所愿不受太后娘娘左右之时,民女会立即离开,不会给王爷您徒增烦恼。”
这一段话说得真切没有任何犹豫,想是她一早就做出了打算。
李昌焕打量着面前这位素未蒙面的顾家姑娘,在她脸上他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但却一直存在。
他暗自叹了口气,幽幽开口道:“所以,谢夫人是劝你我配合做戏,假意迎合太后,实则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顾茴轻声道:“王爷明鉴。”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太后觉得你我二人一番相看后彼此满意,圆了她的心愿,也能让她放松些警惕,之后的日子也会过得轻松些。”
顾茴点点头,说:“这正是谢大人的用意,只有先稳住了太后娘娘,其余之事日后盘算也能容易些。”
说着她抬手指向身侧,李昌焕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湖岸边坐着几个人,正全神贯注的提笔作画。
他不解的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顾茴道:“是谢大人安排在此处替王爷您与民女作画之人,今日过后满京城都会知晓民女与王爷情投意合,而太后娘娘则是成人之美,并非逼迫王爷娶亲。”
*
早朝过后,朝廷众官员从太极殿出来之后没急着离开,一边聊着天一边等候着宴席。
岭北王入宫的消息早已经人尽皆知,早朝之上他带着小儿子前来拜见皇帝,而岭北王妃更是在入宫以后直奔长乐宫去看望乐阳公主。
岭北王妃是隆德帝三叔豫老王爷的嫡女,依着辈分李昌烨也是要叫一声姑姑的。
王妃性子慈爱悲悯,嫁给岭北王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孕育了二子。长子随了父亲更多一些,继承世子之位这些年随着父亲出征打仗战功赫赫。
小儿子晏瑜更像母亲,仪表堂堂,才学过人。
岭北王妃自从跟着岭北王去了北方封地以后就很少回过京城,且她在京城的亲人已经去世的差不多了,不愿重回伤心地。
然而这一次她为了小儿子,便也顾不得其他,等候宫宴之时从岭北趣事到她们幼时在宫里的事,拉着乐阳公主的手聊个不停。她虽没见过乐阳公主,只是听小儿子晏瑜提起过,但如今却是越看越满意。
尚仪局与尚食局的女官有条不紊的在殿前忙碌着,太后端坐在主位温柔地看着岭北王妃同乐阳公主谈话。
其余的太妃和命妇,插不上什么话,只是坐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偶尔应答。
岭北王妃摸着乐阳公主的手,看向太后感慨道:“这一晃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上一次回京之时,公主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言太后微笑着,说:“可不是,岁月匆匆催人老,昨日昌焕来来请安时,哀家看着那孩子袖口又短了半分,少年人总是一天一个模样。”
岭北王妃想了想,依稀记得先帝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儿子还在太后膝下抚养,她顺着话随口说道,
“许多年未曾见过小王爷了,他应该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吧。”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周围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岭北王妃。
就在岭北王妃一头雾水,疑心自己说错话时,听见太后道,
“是到了婚配的年纪,王爷娶妻这种终身大事总要他自己满意才好,不过这孩子一向给哀家省心,他自己有了心上人,哀家瞧着相貌好出身也好是个做王妃的好人选。”
岭北王妃随口问道:“哦?不知是京中哪家贵女,能有此福分?”
“说起来,王妃您也是认得的,是靖和伯嫡女,顾家姑娘。”
作者有话说:
谢大人两世都是在朝中隐忍多年,逐步获得太后的信任后才施展手腕,继承老师遗志清君侧,扫清了奸佞打击太后一党后,从中查出来当年完成麓安惨案的真相,为老师同窗平反。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小谢大人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第60章 改良
晌午时分日头正盛, 后花园内的草木经过一晚上雨水的洗礼这会儿正散发着阵阵清香。
言云衿坐在树下躲阴凉,她抬手拢了拢有些松散的衣袖,眼神却片刻没离开过眼前摆放的宣纸之上。
画中央一座典雅的亭子坐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 亭下站着两位聊天讲话的年轻人, 一个脊背挺拔气度非凡,一个身姿婀娜美目眇兮。
任谁看了都觉得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画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亭下的两个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言云衿换了一只狼毫小笔, 在画上为蝴蝶勾了边, 最后在点缀上几笔。
做完这一切后,她欣赏着自己的佳作,颇为满意地笑了笑。
“画完了吗?”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像一阵细风柔和地抚过山野,让人如沐春风。
言云衿连忙站起身, 衣裙扫到身边的笔架,上面凌乱摆放的竹笔就这么落了下来。
谢延卿眼疾手快一手上前扶住, 一手握着她的肩膀怕她晃动。
待言云衿借着他手上的力气站稳身形时,谢延卿整理好笔架对她说:“吓着你了?”
言云衿摇了摇头, 问道:“你过来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看你画的认真就没打扰。”
言云衿眨了眨眼,俏皮地看向他问:“那我画的如何?”
谢延卿道:“你一直都很擅长作画...不过怎么亲自过来画?”
他指了指对面湖岸上坐着的人, 言云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
“我觉得他们没有我画的好。”
谢延卿笑笑,说:“那倒是...你的画风风格和寻常人不太一样, 我怕万一这件事出现纰漏, 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言云衿拍了拍头惊叹道, “这样啊...还是夫君思虑周全!”
谢延卿看向画板上的画, 同以往一样,她作画会将重点放置在描绘周围景象之上,讲究环境烘托气氛。
这画中亭下的二人仅仅只留下两个侧影,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对互相倾慕的才子佳人。
“明日闲暇我去找人将这画裱框打理好,日后兴许还能当个人情送给瑞王殿下。”
言云衿愣了半晌才听懂他话中的深意,小王爷虽说现在和顾家妹妹相交淡淡,可以后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谢延卿抬手将画板上已经半干的画小心仔细地取下来,迎着日光晒了一会儿,回头对言云衿说:“前殿的宴席要开始了,一会儿尚食局的宫人传膳时会经过这里,我们先走吧。”
“好。”
言云衿收拾好身边的笔墨纸砚,装进来时带的背包里跟在谢延卿的身侧离开。
宫中各处都在为前殿宴席准备着,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他们走的西边小路来往的宫人内侍相对较少。谢延卿想带着她去内书堂他平日里讲学的屋里坐坐,有一众孩子们陪着她也会觉得舒心些。
言云衿抿了抿唇,边走边犹豫着开口,“其实我一直想问你,除了因为上一世对这场联姻的结局有所了解,想帮小王爷和顾妹妹脱困以外,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不知是怎么的言云衿总觉得谢延卿这段时间应当在谋划着什么,而且为了这个谋划他已经花费了很长时间。
或许是因为这几次他对姑母的交代言听计从,又或许他最近实在是表现的太过安逸,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让言云衿心怀疑虑总是觉得有什么大事隐藏在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不愿意告诉自己。
谢延卿听了她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有,太后娘娘交代你约顾姑娘出来与王爷相见,今日这事成了她会觉得你我夫妻二人仍旧是心向着她的。阁老如今不在朝中,太后娘娘急需一个能在前朝替他做事的人,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的将我送入内阁。”
言云衿微微皱眉,从他的话里回想出来一些从前她没想过的细枝末节。
隆德十八年谢延卿再次返京后就一直跟在自己父亲言阁老身边,做他的门生,他为人沉稳,办事认真,也是因为这个才得到言阁老的赏识,将他引荐给了太后娘娘。
景韵年纪小且顽皮,不是能混迹官场的好人选,家中旁支小辈更是顽劣难成大器。
所以她姑母自注意到谢延卿这个翰林学士时,就怀有拉拢的心思。
只是他毕竟曾经是麓安书院出来的人,需得经过不断的考验试探。
太后授意让言云衿嫁给谢延卿后,又见他对自己吩咐的事这般言听计从,自然会逐渐放下防备之心,开始重用谢延卿。
上一世,也是这般谢延卿在言阁老和太后的扶持下,逐步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时,他便已经开始为平反麓安惨案而施展手腕。
言云衿抬眼看他,认真地问:“我知道的,你一直都隐藏的很好,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父亲都未曾怀疑过你......”
谢延卿叹了口气,徐徐道:“原本我也是这样认为,可重活一世再回首看以前做的那些事,只觉得漏洞百出,言阁老心思细腻未必没对我有过怀疑。”
从前他尚且年轻,对是非黑白的认识尚且浅薄。
他与他的老师钟阁老一样出身寒门,志向相同。他们都曾认为造成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官场乌烟瘴气的主要原因就是世家当道,垄断了朝廷官职,使真正有才学的人没办法施展拳脚。
所以钟阁老提出改革,想借此来清理世家顽疾,使朝廷注入新的血液恢复生机。
当时的他一腔热血,觉得老师的志向远大为国为民,可理想终究和现实是有所差距。
钟阁老自提出改良之策那日起,便不断受朝中世家官员针对步步维艰。
那时的谢延卿只觉得包括言阁老在内的这些人不过都是朝廷蛀虫,都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不顾社稷安康。
可如今带着两辈子的记忆再去看这些事,发觉老师的想法虽是有效,但太过激进和理想化。
在这个世家当道数百年的朝廷里,想一次性清理干净简直难于登天。
当朝天子李昌烨登基三年,才斗倒了大周稳坐世家之首多年的谢氏一族,然而谢氏一族刚刚落寞,言氏便将其取而代之,稳坐朝堂。
那时谢延卿方才明白皇帝李昌烨当初说过的一番话,朝廷延续至今,历经数代,无数个世家起起伏伏,涨涨退退,什么都在变,可就是没有彻底消失。
既然是顽疾,打击某个强大的世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改变只能从根本上入手,从朝廷制度根基上入手。
这种方式无异于断骨重塑,其中的风险可想而知,言阁老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多年来才一直与钟阁老意见相左。
在他看来世家是朝廷的血脉,若是哪天世家倒了,朝廷也会不复存在。
言阁老与言太后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她们都代表着世家,所行之事都是为了维护世家的利益与安稳。不同的是,言阁老讲究制衡,只有各个世家各司其职平稳运行,朝廷才能安稳。
而言太后却是野心勃勃,她从不觉得女儿家会比世间男子差,她想效仿吕后扶持幼儿登基,垂帘听政,带领言氏一族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古人云,不争一世争百世,她要争的是万世千秋。
上一世,他入内阁站稳脚跟后的一言一行皆于言阁老和太后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聪慧如言阁老,他不会到最后也没有半分怀疑。
唯一的可能就是言阁老已经逐渐看出了谢延卿的真正目的,然而阁老没有选择揭穿。
那时的谢延卿也心存疑惑,直到这辈子亲眼目睹了言阁老在言云衿的劝解下,自请停职远离朝堂。
谢延卿猜想,多半言阁老当下的心情与他的老师钟阁老当年一样,为官半生耗尽了全部的心血,没能起到任何效果,他们都已经对这个腐朽的王朝,黑暗的官场不再抱以期待。
古往今来,在推行改良的道路之上前行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或许出身见识不同,政见相左,但却殊途同归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用半生摸索前进明理晓道,再用余生践行,然而在这条道路之上无数文人志士被磨灭了斗志,泯灭了心性,最后落了不得善终的归宿。
他活了两辈子,再想重来一次搜集证据,整治奸佞为麓安惨案平反,对现在的他来说不是难事。
可在这这些人认罪伏法之后呢?
倒下一个谢氏还有言氏,倒下了言氏还不知又要有哪个世家再度崛起。
朝廷内部的腐烂隐患没有彻底铲除,大周未来如麓安惨案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他若是这般肤浅的办法去解决问题,去报私仇,重活一世于他而言,并无半分用处。
言云衿见他沉思许久,最终脚步顿在原地,目光闪烁地看向谢延卿说:“夫君可是已经查出来些什么了,当年麓安惨案,是不是同我姑母有关?”
造成钟阁老柱状身亡的原因有很多,从前言云衿只以为父亲等一众官员同钟阁老政见不同,对钟阁老推行的丈田令多番阻拦,导致了钟阁老心灰意冷死谏朝廷。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通过祝英,以及她找昱鸾秘密打探徐青芜的情报中确认,当年麓安书院的学生自入诏狱后没有受到半分刑罚,甚至还得了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徐政照顾,对他们以礼相待,衣食无忧。
当时的学生们也十分感激徐政,可就是这样,他们被关在密不透风的诏狱里,本该与世隔绝接受不到外面的半点消息,却不想在一天晚上集体自尽。
这也是直接成为了压在钟阁老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对这个朝堂不再抱有期待,钟阁老胸中的怒火压抑了整整半生,烧得他不能自已。
他一生稳重小心,临到头了却是激进了一回。
一代贤臣,三朝元老就这样血洒朝堂,染红了大殿,也染红了谢延卿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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