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偏爱粉色,不似寻常宫里的太妃娘娘那般将指甲染的鲜红,颜色淡淡的,映在白净的手上显得格外好看,又格外的软。
软......
谢延卿闭上眼,不愿再接着回忆。
“姑娘出身世家,又是太后娘娘与言阁老的掌上明珠,姑娘的夫婿大可放眼京城慢慢挑。”
言云衿颇有些委屈,“你本就不是凉薄之人,不要一直刻意说这些拒人千里的话嘛。我要嫁的人定然是我自己喜欢的,旁人强塞给我,我也不会喜欢。”
闻言,谢延卿沉默半晌。
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上一世他便是那个被太后强塞给她的人,所以婚后同他朝夕相处的这几年,也未曾有一刻是欢喜的。
言云衿见他没说话,抬手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
“你在想什么?”
“倘若武安侯现在返京呢?”
“嗯?你说什么?”
言云衿一下没理解他说的话,下意识的多问了一嘴。
谢延卿撇开头,背过身去道:“没什么...谢某唐突了。”
“你是说傅见琛?”
言云衿盯着他单薄的背影,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好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格外的意味。
“谢大人是担心我嫁给傅见琛?”
她上前几步背过手站在他面前,笑的明媚:“先不说我愿不愿意嫁,你看看他一听说姑母欲赐婚躲在外头装病都不敢回京。他不敢回来也就算了,还给我扣上个为他寻短见的名声,啧啧啧...若是让我见着他我必狠狠骂死他!”
谢延卿实在没忍住,淡淡的笑出了声,脸颊边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看见他笑言云衿有片刻间的恍惚,自打醒来以后每每见了谢延卿他都是那幅少言寡语的模样,让人倍感疏离。
许多个夜里,她孤身入睡时梦里梦见的都是谢延卿下朝回到羡云苑,从怀中拿出温热的点心笑着对她说,
“妍妍,我回来了。”
言云衿感觉自己像是吃了尚未成熟的青果,酸涩顺着喉咙蔓延至五脏六腑。
“谢大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所以啊以后要多笑一笑才好!”
谢延卿隐在宽大衣袖里的指间无声息的没入掌心。
言云衿又说:“旁人说什么你不必理会便是,做你自己想做的,人生短短数十载,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才是。”
“我要做的事可能会惹人非议...或许还可能对身边的人带来不利。”谢延卿说。
言云衿知道他这句话背后蕴含着的惊涛飓浪,亦是明白他行走于暗夜的决心,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他的阻力,更希望能在他前行的道路上能助他一臂之力。
“只要是你决心做的,就都是对的。”
谢延卿微怔,“你就这样信我?”
“我信。”
随着言云衿的话一起落下是庭院内古树上的一节枯枝,咚的一声掉在白玉石阶上,却又像是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谢延卿的心口上。
言辞诚恳,目光坚定,谢延卿没在她脸上寻到半分迟疑。
她抬头微微眯眼看了外头的太阳后,连忙从怀中将包着糕点的油纸包塞到谢延卿怀里。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我该回去了。这是专门给你做的,里头还加了药膳,你不可以不吃啊!”
她边说边倒退着走,抬手在脖颈边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随即快速的走出内书堂大门。
言云衿走后,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方才拿出油纸包着的糕点,谢延卿伸手拿起一颗放入口中,薏米糕的软糯和桂花的香甜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味道清爽而不甜腻。
想是春日里的桂花糖十分难得,又或许是早晨喝的药太苦,他甚至觉得口中的糕点,比隆德十七年他进士及第时宫里赏赐的糖还要甜。
*
酉时三刻,日落西沉。
国子监散学后,言景韵揉着酸疼的脖颈起身去找一旁他的好兄弟蒋邵,二人相伴而行朝宫里头走着。
蒋邵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伸手为他整理了下后颈凌乱的衣领问道:“这是怎么了?”
言景韵打了个呵欠回答道:“晚上没睡好,被我爹追着骂了一晚上。”
“你又给言阁老惹麻烦了?”
讲话的人是国子监祭酒蒋铎的嫡子蒋邵,正小步跟在他身侧轻笑。
“这次真不怪我,我姐姐病了快一个月了,年都没过好。好不容易这会儿恢复的差不多了我爹就着急再给她寻亲事,我气不过,便和他吵了几句。”言景韵滔滔不绝的抱怨道。
蒋邵掰着手指算了算,“言姑娘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阁老着急也是情理之中啊。”
言景韵听了这话连忙扭过头,孩子气的瞪着晏瑜:“他们这次定的是那个翰林院的谢延卿,就是之前钟太傅的学生。钟太傅当年钦点他入翰林院,可你看太傅出事以后他不仅不难过,还攀附阉党同那些个阉童打成一片,你说怎么能让我姐姐嫁给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蒋邵听着,没敢接这个话。
若说当下京城哪家的女子最为尊贵,那必定是言景韵一母同胞的姐姐言云衿。言氏一族出美人,当今太后便是出自他们言家。
只可惜言家子嗣稀少,言阁老年近四十时才有了言云衿和言景韵这两个孩子。
据说言家大小姐言云衿有沉鱼落雁之姿,长的也像极了太后年轻的时候,太后膝下无女,对言云衿这个侄女看得和女儿一样亲。
如今太后把持朝政,言云衿的婚事自然是自然是成了她手中的筹码。
一年前,太后将她许配给祖上三代为官的惠承伯小儿子赵砚,惠承伯家世代替朝廷守江山满门忠烈,在朝廷上有极高的话语权。赵砚年少有为,有了太后关照日后定然是要平步青云。
可说来也怪,自打订婚后,这赵砚就像中了蛊一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没出两个月这青云便化作一股青烟散了。
后来,太后有意将言云衿许配给武安侯傅见琛做正室,可没曾想武安侯在边关打仗时受了伤,至今还在军营里养着,无法起身。
一来二去的,言家大小姐克夫的名声就这么不胫而走。
言姑娘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事儿的刺激,出宫礼佛上香时竟不慎落水了,太后心里过意不去更是将她接到宫里让太医院的人仔细伺候着。
兴许是觉得武官行不通,这次太后居然选了个没家世的寒门学士。
“阁老之前多半是为着你姐姐的事太过忧心,你也不要再惹他老人家生气了。我听我爹说啊,这次国子监闹事他得了消息后返程回宫,但宫门没开,多亏了恰好碰见你姐姐回宫,借着太后娘娘的腰牌才顺利开宫门避免了这场灾祸......”
言景韵点点头,“你说的也对,这次要不是我姐姐真是要吓死我了!”
蒋邵顺着言景韵的话问道:“言姑娘现在身体如何了?”
言景韵皱着眉像是有些疑惑:“前几日她去国子监接我时,见她气色不错,想来身体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还吩咐我最近要留宿在太学,不要往回跑。嗯...但我总觉得她病好以后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喜事
内学堂今日份的授课结束后,解决完学生们的课业疑问谢延卿收拾好书卷准备回去。
他今晚还需在文华殿轮值,看顾一众年纪小的王爷公主晚课学习。
途径东街宫道时,偶遇了正往宫里去的言景韵和蒋邵二人,谢延卿小步走在他们斜后方,恰巧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那些看似稀松平常的对话,此时听在他耳中仿佛有着格外的深意,他沉默的向文华殿方向走着,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两人的对话,有什么一直被他忽略的疑问在此刻愈发清晰。
文华殿的大门敞开着,各个殿宇灯火通明,像是有什么人到访。
谢延卿迈向院内,见门口的长廊处站着两排内侍,为首的两个提着灯,正中央摆着一把长椅,一个穿着赤红衣袍两鬓斑白的人正端坐在长椅之上,由身边的内侍侍奉他喝茶。
谢延卿上前几步,拱手朝前方作揖道:“不知厂公大驾,有失远迎。”
闻言,长椅上的人搁了茶盏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
苍白褶皱的脸在两侧灯笼的映照下越发清晰,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福安福厂公。
福厂公由着两侧的内侍搀扶着,笑盈盈的走到谢延卿身边,夹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咱家给谢大人道喜了!”
谢延卿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解的问道:“下官愚钝,不明白厂公的意思。”
福安伸手扶他起来,又道:“谢大人快快请起,大人您学识过人心肠又好,这次啊可真真的有福报了呦!”
谢延卿身形一顿,电光火石中他仿佛已经对福厂公接下来的话有了猜测。
上一世,也是在这一年的初春,言阁老曾试探着问他一些生辰年岁的问题,过了没多久他便接到了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
福厂公见他半晌没说话,连忙安抚道:“哎呦大人呐,您莫怕,咱家还能诓你不成,真是天大的喜事。太后娘娘选中了您做侄女婿,不日后您和言家姑娘赐婚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言家姑娘大人瞧见过吧,那生的叫一个花容月貌呦!”
谢延卿缓缓垂下手,周围嘈杂的一切与记忆相重合,在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
他闭上眼,不愿再回忆。
外头的纷争并没有打扰到文华殿晚课的正常运行,谢延卿送走司礼监众人后,进入文华殿正殿之内。
屋内的烛光早早亮起,几位年纪小的王爷公主尚在此处学习。
谢延卿缓步走向自己平日讲学时的位置,正要掀袍坐下时见桌案上散落风书籍摆放位置与他离开时似乎不太一样。
他手下的动作一顿,余光瞟见殿内的几个年幼的公主正憋着笑偷偷往他在的方向看。
短短几瞬,谢延卿便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他向前走了半步,见座椅之上被人用暗红色的液体写满了字,因着座椅的材质原因,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上面的笔迹。
可若是不慎粘在官服上,在宫里来回走动时不免被人取笑。
谢延卿叹了口气,抬手掀起桌案最上方的书册,淡黄色的纸张上除了一行行俊秀的行楷外,还被人用红笔画满了鬼画符,正中间写着“小人”、“势利眼”、“忘恩负义”几个大字。
这样的恶作剧对他而言也已经是屡见不鲜,从前曾经常发生过。当朝皇帝尚且年轻,并无子嗣,彼时在文华殿学习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皇帝年幼的手足之亲,天潢贵胄,得罪不得,
以往有顽皮的公主捉弄他时,无一例外都是小王爷李昌焕出面训斥,帮他解决麻烦。
然而这一次,李昌焕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默着书,眼神半分都未曾向谢延卿这边看过。
谢延卿收拾好桌面上的一片狼藉,用清水擦拭了几遍待干透后自顾自的坐下来批改文章。
见他一言不吭,挑事的几个孩子也没了发作的借口,只能一脸懊恼低下头安静的坐在那温书。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昌焕站起身,将写满课业的文章呈上到谢延卿面前。
“先生,今日的考题我已经作答完毕,还请先生过目。”
谢延卿双手接过,正欲开口时又听李昌焕打断道,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行回去了。”
“也好,王爷课业做的工整完善,明日我会将批改好的放在您桌案上,王爷请便吧。”
李昌焕拱手作揖后,抬起头看着他,面若寒霜,迟迟没有离开。
“王爷可还有什么话要对臣说?”谢延卿问。
李昌焕目光半分不错的定在他脸上,神色肃然一字一句道:“本王恭喜先生得偿所愿,入赘高门今后平步青云。”
说完,李昌焕转身快步出了正殿门。
屋内的一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年纪最小的穗禾小公主今年只有十岁,虽然听不太懂自己兄长一番话是何意思,李昌焕走后先生虽依旧坐在那看书,笔上的墨汁滴落在书卷之上,他却如同未发觉一般。
*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 言太后睡眠浅,慈宁宫的宫人怕打扰太后休息,到了早膳时才开始打扫庭院里的积水。
门外有内侍匆匆赶来, 靠在云姑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云姑姑脸色微沉随即跟着传菜的宫人进了内殿。
她前脚刚入门, 见太后的嫡亲侄女言云衿正站在屏风外等候, 见她过来言云衿笑吟吟地开口,“太后娘娘尚在洗漱, 姑姑您稍等。”
云姑姑点点头,领着其余的宫人隐在角落等待。
自打言姑娘被太后入宫养伤后, 每日侍奉太后的活多半交到她手里, 云姑姑偶尔闲下来也有了时间忙一忙自己的事,乐得自在。
云姑姑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番面前生的花容月貌的言云衿,心里不禁感慨言氏当真是出美人,言云衿比起年轻时的太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她面色红润行动自如, 想是之前受的伤已经有了好转。
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唏嘘,这言姑娘家世容貌样样出挑, 偏偏姻缘之路极为坎坷。
不过所幸言家在京城地位极高,他们家的姑娘大可放眼京城慢慢挑。
如今太后看中了翰林院的学士,文官出身前途无量,听说言姑娘也是中意的,这门婚事多半是十拿九稳了。
屏风被人拉开,两侧的侍女托着软垫在一旁等候着,言云衿将太后扶到了桌前,细心地垫好软垫,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热面巾放在太后手中。
云姑姑小步上前,为太后一一布菜。她替太后盛了一碗汤,犹豫了良久后说道,“娘娘...听闻昨夜皇帝宿在未央宫......”
言太后听后将汤匙扔入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围的侍女连忙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屋内噤若寒蝉。
言云衿撤下装着太后摔碎的汤匙的碗,贴心的为她换了一副新碗筷。
太后净了手淡淡的开口:“从前他那么多世家贵族想将女儿送到他身边,他都拒绝,待之前的谢朝云也是那般冷情。哀家本以为皇帝是个有出息的,没想到原来不过是遇见的人不对,他和他老子一样,都是个痴情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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