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世用过一次,是阵前遗书,想来和尚应当能将她的信送到殿下手里。
没想到这一世,她,收到了萧褚胤的墨纹纸。
太子殿下从不是无病呻吟的人,看来京中出了大事。
拼着两世的默契,她想在实现自己抱负志向的同时,帮一帮他。
北境劲风袭面,姜兰时迎风而立,既然这场风刮起来了,那就,先不要停了。
京城无风,只有遮蔽晴空的层层卷云,卷云下,是在京中,听闻文府变故,着仕袍聚集而来的一众太傅门生。
得太傅教诲,自认习得君子之道,袭太傅一身风骨的仕子,做不出宫门吵嚷的举动来,只端立宫门前,求官家一个公道。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陛下身边的内侍官胡安,捧着敕令出来。
当众宣读了陛下的敕令,敕令中说,太傅事涉多年前旧案,例行询问,待问询结束,必定放其归家,而太子殿下,一不敬君二不尊亲,责令禁闭东宫,闭门思过,太子殿下所领事务全数收回。
这算是重罚了,有于政局上敏锐的,已经能隐隐地觉察出陛下对太子殿下的不满,心头虚虚晃过大不敬的废太子三个字。
立即打住,不敢再想,细听内侍官与为首的人说话,内侍官满面愁容,“大人们的心情,陛下完全能够体会,陛下在文德殿里动了怒,狠狠罚了太子殿下,已经动过刑,押回东宫去了。可大家也听奴才一言,事关文太傅的的事,太傅并无反驳,这里头,正蹊跷着,陛下才要彻查还太傅清白。”
仕子们其实并不清楚究竟出了何事,只听说太子殿下无缘无故将太傅下了狱,便匆匆赶来了,太子殿下那说一不二的性情,无人敢劝,这事,他做得出来。
有雷厉风行的君主,是柄双刃的剑,可若有位一意孤行且雷厉风行的君主,那就是百官之祸了。
可陛下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他们若是再在这里不走,那便是挟令天子。
胡安觑着众人神色,一点点描补,“在场的大人们,不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便是太学里的表率,陛下总是念着的。大人们递了条陈进来,陛下看过便立即处理了,大凉重学尊儒,尚圣贤之道,大人们放心。”
胡安退立一旁,由着这些一时激愤上头的大人们自行消化,等这一众人三三两两地退下,胡安确定众人听进去了,并无怨怼,才回宫同陛下复命,同时差人去东宫,禀告太子皆已按他要求办妥。
太子殿下回东宫时,率先迎上来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平翎,这厢一见太子殿下,大惊失色。
“殿下怎么伤成这样?”
平翎瞧着那伤都觉得疼,赶忙将人迎进屋去,嘴上还念叨着,“这要是让娘子看见了,可不是要心疼。”
平翎嘴里的娘子,只一人,是兰时。
太子殿下听了这话,脸上浮上笑意,不慎牵动了嘴角的瘀伤,有那一瞬间的面容扭曲,而那一瞬间正好在进殿时落到皇后娘娘眼中。
皇后娘娘想笑,继而看清了他这一身的伤,腾一下,拍着桌案站起来,“陛下也真是!自己亲子下这么重的手!”
像是回应皇后娘娘这话似的,皇后娘娘方才拍过的桌案如冰裂一般,裂出极长一道口子。
太子殿下连忙上前去,同皇后娘娘请安,“母后,儿臣没事。这都是皮肉伤,不曾伤筋动骨。”
皇后娘娘没好气地将人扶起来,“都这样了还请什么安!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请太医!砚书,先拿药箱过来,平翎,去将本宫带来的汤端过来。”
太子殿下被皇后娘娘按着坐下,半点插嘴的空隙都没有。
看着常保快踏出殿门,立即喊住他,转而同皇后娘娘说道:“母后,儿臣被父皇罚了封宫禁足,这太医怕是进不来了,您也回仁明殿去吧。”
皇后娘娘瞪他一眼,一手摁在他额头的瘀伤上,“死脑筋,封宫禁足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自家孩子,哪儿能真的斤斤计较。本宫在这儿呢,本宫看谁敢封我儿。”
皇后娘娘亲手给他点药,虽然嘴上说要护着,下手却狠,疼得太子殿下蹙眉。
“知道疼啦?知道疼了往后就三思而后行!太子殿下哪有亲自去拿人的,还是你嫡亲的外祖父,你这是要把你母妃气活过来!”
皇后娘娘从不避讳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文妃,与此相反,每年她都会与太子一起祭拜文妃,还嘱咐太子莫要忘了生母。
“太子殿下,就算文太傅曾经真的有什么,也不需你出面去,前朝有御史,上头有你父皇,你要做的,是像宝殿里的菩萨一样,博一个贤德名声,当一个劝谏君王的储君。”
他们家这储君可倒好,身先士卒了。
“你是嫌自己这位置做得太稳当了是吧!”
太子殿下这迟来的不服管教,一闯祸就惊天动地,皇后娘娘都觉着自己再这样担惊受怕下去,没多久都要去同文妃汇合了。
“这桩案子重要,我外祖父,在里头,应当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以谋逆之名栽赃,那背后之人,必定在行谋逆之实,如今朝堂稳固,北境虽烽烟渐起,在姜元帅之下终究是铁板一块,若非如此,怎能逼得暗中的小人跳脚。”
皇后娘娘一早知晓,太子瞧着刚愎自用,其实是个心系天下百姓的好孩子,才要开口劝他,又听得他道:“若不能将此事了了,由着他们祸害大凉江山,涂炭百姓吗?况且,北境起风了,儿臣必须肃清朝堂,让兰时在北境无后顾之忧。”
皇后娘娘听他提起兰时,好好的爱民心思走岔了道,连语调都开始缱绻,下手不禁又重了几分,面无表情道:“太子有分寸就行,但母后还是想说,千金之家坐不垂堂,你还是需要好自珍重爱惜名声。”
如今闹这一出,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将来龙驭宾天,太子即位,焉知今日种种不会带来百官对他的掣肘。
“不知是不是与兰时待久了,这不管不顾的行事作风倒是愈发像了。”皇后娘娘是不愿承认自己养育后辈的法子有问题的,收了药,接着教育道:“如今你上头还有父母呢,不需你豁出去与宵小周旋!你把这话,给本宫牢牢记到脑子里去!”
太子殿下一一应下,这面上装得十分虚心。
皇后娘娘又嘱咐了两句,汤记得喝,药也按时换,掐着时辰琢磨着陛下得空了,便去寻陛下了。
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喝了皇后娘娘炖来的汤,脑中慢慢盘算着,时间紧迫,他年底还要去往北境犒军,同兰时过年守岁,不若再放出些风去,逼迫幕后黑□□急跳墙算了。
三日,他最多等三日,若是三日后再无动静,那他就要走下一步计划了。
太子殿下目光扫到窗下那风铃上,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想来这次的信兰时无论如何都能看一眼了,墨纹纸,十万火急。
小知了啊,你可一定得在北境好好地,按兵不动,乖乖稳住。
作者有话说:
诶嘿,太子殿下,你猜怎么着,兰时看懂了你的暗示,但是她选择进攻。感谢在2022-11-28 23:48:37~2022-11-29 23:4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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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夜袭
北境军先锋姜承谙!
酉时许, 北境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幕上疏星点点, 夜幕下, 兰时与吴钩轻装上阵,直奔燕州。
“我说,你有把握没有?咱们就算不能成功, 也不能白白送了性命不是?”在夜色里, 吴钩勉勉强强看清楚了周围的路,燕州好歹也是去过一次了, 这与上次走过的路完全不同。
“该不会,你也是一到夜里就辨不清方向吧?”吴钩在京中的时候听过这种病的,得这种病的人, 在夜里好比瞎子。
他原先不觉得怎么样,不过是夜里目不视物而已。
可现在吴钩觉得可能会死在这个要命的病上,“咱们还没走出几里路呢,现在撤回小官城也不算打草惊蛇。”
“闭嘴,你要怕了你就回去。”
吴钩乖乖噤声。
“谁说咱们要进城的。”
兰时压低了声音,“咱们去炸矿去。”
燕州城郊的铁矿, 她前日才知道十二哥已经把探子插到那里去了。
趁着如今北境停不下来的这股风, 燕州矿一旦烧起来,必定成燎原势。
等到那时,不愁燕州不开城门。
而这城门,一旦打开,突厥军,便再也回不去了。
兰时与吴钩两个, 快马加鞭, 赶在酉时末, 偷偷靠近了燕州矿。
因着兰时前些日子闹那一场,矿场守备也严了许多,里三层外三层的突厥士兵来回巡逻。
兰时带着吴钩,贴在瞭望台底下,小声密谋,“待会儿,我怎么做,你就依样画葫芦,实在跟不上,也千万保护好自己,尽量别惊动任何突厥守卫。”
吴钩艰难地抑制着兴奋,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看吴钩点头,兰时如觅食的花豹一般,轻巧地爬上了瞭望台,一枚暗器轻巧了结了瞭望台上的巡查兵,扒了他的甲披上,又飞速下来。
吴钩那边出了点小状况,爬上瞭望台时,被那士兵回头撞见了,没办法只好见了刃,突厥兵的血溅到脸上,爬下来时,离老远兰时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走吧,去矿内营。”
箭在弦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兰时安好了身上种种兵器,闷着头往营内走,低声交代,“一会儿你站远些,突厥兵鼻子灵,闻你身上的味儿一闻一个准儿。”
吴钩自知拖了后腿,默默摸了一把脸,之前内心升起的兴奋荡然无存,闷闷应了声是。
兰时心头压着大事,没时间顾虑他这少年人的心绪,匆匆点了个头,“不是大事,赶紧随我走。”
突厥兵只认这一身皮子,加之夜色深,相貌都隐在皮毛帽檐底下,兰时与吴钩两个半低着头,还真的顺顺当当走过了层层巡逻的突厥防线,走到了矿内营。
说是矿内营,加在一起也不过六顶帐篷,二十多个人而已,算上前头巡逻的,林林总总有近百人。
兰时走到了最边上那破旧低矮昏暗的帐篷前,极有技巧地叩了叩支撑帐篷的长圆木,屋内人也敲木响应。
兰时这才掀帘进去。
帐篷内,人挨人地站了满满一屋子,兰时粗略数了数,单纯同燕州矿守备拼人数都不一定会输。
“北境军先锋——”
“小先锋,是小先锋收复燕州城来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而后所有人都用期盼的眼神望向兰时。
兰时郑重起来,行军礼,一字一句,“北境军先锋姜承谙,前来收复燕州城,带诸位重回大凉。”
吴钩在兰时身后瞧着,有不少人听了这一句,偷偷抹了抹眼睛。
兰时收到燕州城的小兄弟传来的信件时,看得眉头直跳,现下忍不住确认道:“我带了火油与炸药,炸掉此处,真的不会影响整个矿脉吗?”
吴钩瞪大了眼睛,他与姜兰时背过来的两个包袱里,装的是火油和炸药吗?他在路上颠簸了好几下,岂不是差点原地飞升。
领头的中年汉子,拱手回道:“小先锋放心,末将家中三代守矿脉,决计不会看错,此处矿产储量本就稀少,连年开采几近枯竭,再采下去也只剩石头,如今炸掉才能探下一处矿脉,选在此时正好一举两得。”
戌时正,这一帐篷的矿工老兵,经兰时分成两组,一组经验足的,去炸矿,另一组,抄上趁手的家伙随兰时出去解决突厥矿脉驻军。
也并不正面迎敌,兰时带着人隐在暗处,等矿脉第一声响炸起来时,兰时一行纷纷出来,背后制敌,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燕州城内西北角上的突厥驻军粮仓也火光大作,与兰时同时出发,偷偷潜入燕州城的十二十三,抹一把脸上的灰,放出了自己的训鹰。
二人对视一眼,点头分开,一人朝南,一人朝北,往城门奔去。
这一声巨响,也给了燕州城下兵马信号。
李老将军率军在南,姜元帅率部偷袭在北。
北境军驻军半数主力,一分为二双面夹击燕州城。
拿下这一城,北境便能将乌苏河岸尽收眼底,今夜一战,许胜不许败。
姜元帅战马横qiang,沉着指挥弓箭部火攻,带了火的箭头,一波又一波,如同流星,射向城楼。
突厥经过前头的小规模交锋,也加注了兵力在燕州城内,可休战期还不足一半,突厥兵力并未养回来,抽调也仅多了三千人马。
曾经在永夜关于北境军交锋的突厥主帅阿史那努吉,如今正换防到燕州城,他料定接下来不会太平,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有许多谋划布防,还在等突厥王庭批复支援。
听到巨响时,已经预感不妙。
阿史那努吉急忙点将,“集结全部精锐,冲北城门,撤过乌苏河去,北境兵有备而来,切不可再进。”
副将领命,立马吹响号角诏军。
号角声低沉,有一两声乘着风吹到矿脉来,吹进兰时耳中。
在漫天火光里,兰时响鞭,衔蝉越过尸首废墟,奔到兰时跟前。
兰时将斜挎在鞍上的长qiang解下,一回身,将吴钩扔到马背上,眼中微微泛红,提了声叫吴钩,“若是我未能回来,你回京时,替我转告太子殿下,兰时从无食言,化做界碑,替他守住北境了,遥祝太子殿下,千秋万代,天下一统。”
吴钩面色一变,想下马来,一叠声地喊她,“姜兰时你要做什么?姜兰时!你不要冲动,我跟你一起,姜兰时!”
兰时并不等吴钩说完,一嘬哨,衔蝉扬蹄,朝着小官城方向而去。
衔蝉远去,吴钩的喊声也渐渐变小。
兰时提枪转身,向燕州城内奔。
她家与这位阿史那将军,累代夙仇,她就算死,也要与这刽子手,同归于尽!
阿史那将军已经整军完毕,他没有什么必须守住这座城的念头,只带了精锐,直奔北城门,北城门下,已经乱作一团,处处炸着火光。
阿史那带着精锐,向前拼杀,想斩出一条血路来。离城门一里远时,阿史那的战马被射中,长鸣一声,跌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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