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课亦是最后一课。
行差踏错是要付出代价,触发律法也该伏法,所以太子殿下带人拿了自己的外祖父。
未曾将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便是太子殿下对自己外祖父这堂课的作答。
他不愿意走文太傅期许的那条孤寡之路,从前外祖父自己生活过得一塌糊涂,没给过他教导,如今现在醒悟过来想传授,也得看他还要不要。
太子殿下看向不住对自己表忠诚的兰时,这个人虽然如今对他百般推拒,可她从来没想让他自己去走那条路。
这个人啊,穷尽一生之后还能坚定地选择守着北境,忠于他这位储君。
如何能让人放手。
兰时活着,他便求一个花好月圆,若是——
太子殿下拒绝去想那个若是,他此生,一定能护着兰时好好活着。
“我知道,姜家满门忠烈,忠君爱国,不用你一遍又一遍的同我保证,我都信。”
兰时说的,他都信。
“所以北境军的小姜帅,夜深了,先过来睡吧。”
太子殿下拍了拍床榻。
随即站起身来往外走,头也不回精准预判兰时的动作,“时辰不早了,不必送了。”
兰时坚持将太子殿下送到门口,临关门时扯住了太子殿下的衣袖,“殿下,我的伤要好了,明日我想进宫。”
掐着时辰算,那突厥和谈队伍应当快来了,有些事,他想准备准备。
“好。”
兰时顺杆爬,“我还想见见文太傅和枢密使。”
“好。”除却兰时嫁旁人,太子殿下有求必应。
一轮弯月在上,寒风卷过,院内树木,随风作响,二人一齐抬眼看去,竟然落了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
“该吃锅子了。”二人异口同声。
兰时是真心想吃,太子殿下是想到兰时会喜欢。
不由又对视。
太子殿下深觉不能浪费这个机会,趁机将真心揉进寒暄里,用自己那包扎好的手握了握兰时的手。
“执玉请小先锋爱护自己,可莫要再受伤了,天下的锅子都随你吃。”
太子殿下替兰时关好了门,也并没有离开,站在不远处,看着兰时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上。
他虽然嘴上同兰时说得孟浪,但其实他替兰时拔剑换衣时,心底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他只注意到了兰时身上的伤,当时焦急担忧惊惧,只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今朝同淋雪,愿能共白头。
兰时屋里的灯熄了,太子殿下修长的手指沿着方才兰时的身影映过的地方,细细描摹。
“好梦,阿宛。”只动了动嘴,并未出声。
小先锋耳尖,太子殿下不敢出声语,恐惊梦中人。
“你说句话呀明薇,可有受伤?”陛下唯恐自己声音不够大,不能让皇后深切体会他的心焦。
“陛下!”饶是皇后娘娘天生神力,也是费了三成功夫才从陛下这双臂膀的半包围中解脱出来。
先挥手遣退了殿内侍从才转而对着陛下惆怅道:“臣妾无事。”
“胡说!”陛下抢下话头,重新抓住皇后娘娘的双肩,“遇刺这么大的事,就算身上没伤,心底也是不安的。”
皇帝陛下正气凛然,“朕今夜,一定陪在梓潼身边,不会让梓潼从噩梦中惊醒。”
皇后娘娘的嫌弃许是太过不着痕迹,并未传到陛下眼中。
陛下将皇后小心翼翼扶到榻上,帝王端起威严,一片肃杀之气,“朕已经派人去查了,明日必有定论,连朕的皇后都敢行刺,抓住嫌犯,定是谋逆论处!”
陛下在文德殿批奏表时,听闻皇后今日外出礼佛归途中遇刺这一消息,朱笔当即就狠狠地在奏表上狠狠地添了一笔。
眼前一黑,心也差点跳到喉咙口,又听胡安说,皇后无恙才慢慢平复下来。
当即便提着灯赶往仁明殿。
两盏茶的路强行被陛下压在了一刻钟,赶到仁明殿时气喘吁吁。
看到皇后没事人一样在殿里喝甜酪才稍稍放心了些。
幸亏皇后是武将家的女儿见过风浪,皇帝陛下十分后怕,握着皇后的手放到自己膝上,“梓潼啊,朕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庆幸你出自卫国公府。”
听说宫人说,今天行刺皇后銮驾的是一伙不要命的,专挑要害攻击,皇后带出去的侍卫,大半都负伤了。
皇后娘娘将另一只手按在陛下手上,“陛下,臣妾也庆幸自己是出自卫国公府的,但臣妾今日更庆幸有个传扬武道的侄女。”
“此话怎讲?”
皇后娘娘长话短说,“臣妾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臣妾这殿里已经满殿皆兵,对上那伙匪徒,根本没用到臣妾出手,臣妾的婢女便将臣妾护住了。”
还好生生地一路护回了宫里。
也是因为这,她自回程便一直沉浸在教出兰时这优秀晚辈的自豪中,并没有什么被行刺的后怕。
“啊,当奖,都奖都奖。”陛下小心翼翼地想岔开这个话头。
皇后娘娘握着陛下的手陡然发力,捏得陛下面色微微发紫,陛下强自忍住,不敢呼痛。
皇后娘娘急道:“对了陛下,臣妾听闻执玉今日也遇刺,着人去别庄询问,结果至今还未有回音。”
这是太子这一个月里第二次遇刺了!
谁如此胆大包天三番两次行刺当朝储君,这是要造反吗?
“噢。”皇帝陛下不甚在意,“今日那一批,是朕找人假扮的。”
太子之前闹了好大的阵仗,如今全京城都知卫国公府的嫡女会是未来的太子妃,结果他问起来,太子委委屈屈地回了句来日方长。
儿子不济,已经连累他独宿许久,那他这个做爹的怎能坐视不理,只得想个法子帮帮他。
他着人朝太子射了两箭,轻微擦伤,能出血,不伤人。
苦肉计嘛,是要引得他在意的人心疼,不是玩火自焚,个中火候用得好,事半功倍。
陛下捻了捻须,深觉此法甚妙。
若不是他这身份限制,他受了伤会惹得朝中震动,这妙计他自己都要试一试,还是忍痛才让给了儿子。
皇后娘娘攥着陛下四指,狠狠向后一撅,“陛下还真是深谋远虑,慈父心肠!”
陛下疼得额上冒汗,但自觉理亏,矮皇后一头,也不好发脾气,只能连哄带劝,“梓潼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哪个都疼,如今也只是试试,试试!”
“试试?”皇后娘娘可不买这账,“胳膊肘哪有往外拐的,陛下倒是体谅太子这朝堂别院两头跑的辛苦了,怎么不体谅臣妾这做姑母的心情?”
太子殿下遇刺与兰时替太子殿下挡箭两件事一同传回宫中时,她正同承谚小叙。
听了这消息一刻都不耽搁地往太子的别苑赶。
结果,连兰时的面都没朝上,承谚说要带兰时回家中治疗时,太子像是要疯了一样赶人。
若不是她摁住了,只怕今日满朝文武听得该是北境军的承谚将军与太子殿下动武的消息了。
“陛下可真下得去手!连自己儿子都这样算计。”
这样大的事,出了万一可如何是好?陛下一把年纪了,还这般不稳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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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提点
“陛下,您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是实在容不下您这逐渐能独当一面的儿了?”
老子做局派人去础
“陛下, 您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是实在容不下您这逐渐能独当一面的儿了?”
老子做局派人去刺杀儿子, 这事放在哪家都足够荒谬, 陛下周全圆滑大半生,老了准备英明尽丧了吗?
这父子相残的事要是透出一点儿风声,被有心之人利用都可能动摇大凉国祚。
皇后娘娘如今想随着兰时一道去北境, 这大凉要完了。
“梓潼, 朕也是很心痛。”陛下说着自觉地宽了外裳往皇后娘娘的榻上躺。
“朕也不想这样啊,宫墙内果然难寻真心, 父子相残,夫妻失和,孤家寡人竟是这般滋味。”
陛下这话说完, 绸被已经贴合到胸口,躺的板正,这绸被与陛下的寝衣严丝合缝,像把自己缝进了被子里。
皇后娘娘转身就想走,被眼疾手快的陛下拽进怀里,三两下拆光了皇后满头珠钗, 解了她的凤袍, 将皇后整个人卷进怀里。
弱不禁风的陛下,只能利用体型差距,暂时制住皇后一会儿。
皇帝陛下将头埋在皇后发间,不愿承认他设这局有些私心。
他自幼时就谨小慎微,哪怕身为太子也是吃了好一番苦头才登上帝位。
很早前便下定决心绝不许自己的儿子也走自己的老路,所以他给了执玉他从没得过的偏爱与信任。
与皇后成婚时, 苏禾已经怀了执玉, 只待苏禾产子便能将其扶正, 于这桩婚,他并不满意。
成婚前想得长远,他娶明薇是为了大局与制衡,大婚那日她醉酒去池里捞鱼,他当时抱着那尾鱼,生平为数不多地觉着有些开怀。
如今的执玉同小十四,像极了蹉跎多年的他与明薇。
种种往事浮上心头,羡慕悔意便压不住,“明薇,你说若是咱们之前能同执玉与兰时一样,会不会——”
不会白白浪费那么多时光。
他从前以为皇后与他陈情时说此生绝不留子嗣是权宜之计。
这一年年过去,一日又一日地印证皇后当日说过的话,她是真的不想要孩子。
皇后娘娘笑起来,温声软语,“陛下,日子都是往后看的,昨日之日不可追。臣妾过得很好,陛下待臣妾也从不曾算计便足够了。”
铁娘子柔情起来,帝王也难以招架,欲辨已忘言。
“陛下,执玉与兰时不是你我,儿孙自有儿孙福,臣妾不留子嗣,只是此生已经吃够了与亲眷死别的苦,养大了执玉与兰时,臣妾膝下不空虚,陛下不必觉得亏欠。”
多少年过去了,陛下怎么还在纠结子嗣这事,她姜明薇向来行止由心,说出的话自然出自本心。
“夜深了,睡吧。”
帝后一夜好梦。
第二日,承谚踏着晨鼓进了仁明殿,“姑母!今日太子再不将兰时送回来,我可要大不敬了。”
这要是被北境的兄长们知道了,他会被连弩扎成捕鸟网的。
承谚这话不算夸大,他连轻甲都套在厚裘里头了,只是过来通个气,立时准备冲出宫去,闯太子别庄了。
“诶!”皇后娘娘看十三这愣头青不管不顾地,北境也不太想去了。
才想劝他切莫冲动,外头一道女声传来,“十三哥,你要对谁大不敬?”才几日不见,她这十三哥,怎么越发语出惊人了?
绿裙宫装小娘子踏进殿来,整个仁明殿都明媚起来。
“兰时!”承谚可算找到主心骨了,离弦箭一样挤开一旁的太子冲到兰时跟前。
“快让十三哥好好看看,身上的伤可好了?阿宛当时身上还旧伤未愈呢。”
十三哥快人快语,一镖一镖扎太子身上。
十三握着兰时的手,自己围着兰时转了个圈,确认兰时真是好端端地,才卸了一身劲,“天爷啊,还好你没事啊,你十三哥这一身皮总算是保住了。”
“哪儿有这么夸张,十三哥到了京城,是不是又看新话本子了?”
兰时由着十三哥去看,多日不见,他定是担心坏了。
十三一屁股彻底挤开太子,扶着兰时往坐上去。
太子殿下理亏,并不计较,端端正正地向皇后娘娘行礼。
皇后娘娘眼皮不抬,不想搭理。
太子殿下神态自若,行礼后在兰时对面坐下。
“姑母,兰时生擒了阿史那努吉!”兰时像个急于表现的稚童一样同自家姑母邀功。
“好啊,咱们家的十四娘子也能跃马擒敌了,兄嫂泉下有知,也定会欣慰。”
卫国公府阖府皆兵,从无孬种,皇后娘娘倒是从不遗憾未曾亲上战场,安定后方,让他们无后顾之忧的拼杀,也尤为重要。
兰时这条路,总算是踏出来了。
生了好大一口闷气的皇后娘娘,偷偷瞥了眼不值钱的太子,这轮流坐庄的滋味就是好。
“姑母这里无事了,军中的事,承谚也都同陛下禀过了,早些回府去吧,去给你爹娘磕个头,也替姑母点上香。”
“嗯!”兰时行礼退下,承谚生怕兰时反悔,也怕太子殿下又出歪招,扶着兰时,走得迅速。
太子殿下虽不舍,倒也没有出声阻拦。
等婢女也都退下,皇后娘娘开始报那一箭之仇,“太子殿下位高权重,日理万机,仁明殿庙小,可容不下这么一尊大佛。”
皇后娘娘可还记着太子殿下如何失智一般将她和承谚往外赶的,这口恶气不出,她可不会让太子再有机会见到兰时了。
太子殿下起身,诚心诚意跪到皇后跟前去,“母后,从前儿子说过,儿子此生只要姜兰时,也只会有姜兰时,如今再同母后说一遍,求母后成全。”
从前兰时不在京中,他说上万遍也只是安慰安慰自己。
现在兰时返京了,那他情有归处,便是母后,也不能再阻拦。
太子殿下三个响头磕在仁明殿的石砖上,回声荡在殿内,皇后娘娘也被打动了一瞬。
这一份坚定,是最初陛下没给过她的,便是曾经给,她也绝不会信的,这便是她同陛下,和这两个孩子之间最大的不同。
没有那段互为依靠的光阴,便不会有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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