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说的那一句“还没准备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却又恰好对上了。
时蔓表情凝滞,有点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凌振又有点不太能理解她此刻情绪,好像在很快的变化。
他的指尖压在枪杆上,沉默半晌,尽力安慰道:“没准备好没事,现在开始练习,不算晚。”
时蔓彻底知道误会大了,原来凌振根本没那么求婚的花花肠子,是她自作多情了。
如果这会儿有个地缝钻进去,时蔓一定会钻的。
她第一次被凌振弄得脸上火辣辣的,跟她多么恨嫁似的,真丢人。
凌振还扛着枪,一脸认真又稍带着一些迷茫地看着她,试探性地问她,“练吗?”
时蔓现在哪有心思练这个,她瞪他一眼,飞快跑走了。
凌振莫名其妙地望着她背影,怔了半晌,也没弄明白自己又怎么惹到她了。
……
营地里,大伙儿都忙得热火朝天。
“刘桃,你对象跟来了,在找你呢。”有文艺兵朝刘桃挤眉弄眼的,“他倒是对你真用心。”
“呀?他怎么跑这了?”刘桃羞涩又惊讶地叫了声,很快就披起厚厚的外套,往山坡后面走。
汪冬云正好与刘桃擦肩而过,听到刘桃嘴里碎碎念的名字,她眼神闪了闪,脚步放缓。
故意等刘桃走远,汪冬云便掉头,跟了上去。
她躲在一棵树后面,听着赵文和刘桃温存。
刘桃的声音娇滴滴的,跟赵文打情骂俏着,而赵文曾经对汪冬云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也全部都重新一字不落地对着刘桃说着。
汪冬云眼神渐深,指甲不自觉狠狠地插进她面前的树皮里。
“桃儿,你下午来靶场……”赵文凑到刘桃耳边,声音渐小。
汪冬云只听到靶场两个字,表情凝重,若有所思。
……
今年的拉练,最重要的就是这次各团联合一起举办的射击打靶比赛。
不仅是首长们很看重,战士们也都练习得很认真起劲儿。
要是赢了,不只是个人的荣誉,也能为自己所在的集体争光。
只不过像文工团这样的性质,每年都只能遗憾地输给其他团。
但这并不能打消文艺兵们的信心,她们今年也仍然雄心勃勃地准备着。
团里的每支队伍,都要派几个人参加正式的射击打靶比赛,所以都在仔细挑选。
“我们只要不当最后一名,那就是大大的胜利了!”大家的要求不高,但这对她们而言,也已经是最大最难的目标了。
像时蔓她们器乐队,也正在挑选这次上场打靶射击的文艺兵们。
有自告奋勇的,有推荐他人的。
可当时蔓举起手来报名的时候,大家都看向她,委婉地说:“蔓蔓姐,你要不还是别上场了,在底下休息看比赛多好啊。”
“就是,蔓蔓姐,我们也是心疼你呢,练打靶多辛苦,可别伤了你的手。”
大伙儿几乎都说得很含糊,但时蔓大概明白她们的意思。
因为她去年打靶时全都脱靶了,连靶子边都没挨着,所以大家怕了她。
毕竟,这是要算集体打靶成绩的,她要是上场,岂不是成了拖后腿的。
时蔓知道大家没说错,也不是嫌弃她,只是为了集体着想。
但她心里那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她时蔓怎么能拖集体后腿呢?怎么能这么没用呢?
她可是钢琴小分队的队长,但她居然不上场,那要别人怎么看。
她忽然有些后悔昨天没有好好跟着凌振学打靶了。
想了想,时蔓决定还是再去找凌振恶补一下。
她跟营帐内其他的几位队员说了下,便匆匆往外走。
冬日的天总是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才下午两点钟,乌云密布,天快要全黑了。
时蔓匆匆往凌振他们驻扎的营地那边走,仔细辨认着靶场外的标志线,免得误入靶场。
不远处接二连三总有枪声响起,震得人耳膜都不太舒服,但这是最近的小路了。
明天就是正式的打靶比赛,今天大伙儿都在靶场内认真努力地练习着,几乎没有停歇。
忽然,时蔓看到一道身影在前面闪身进了靶场,看那打扮,似乎是当地的老百姓。
她心中一凛,这下糟了。
虽然她们扎营拉练之前,都知会过当地公社,要发公告知会当地百姓们千万不要误入靶场,免得被不长眼的子/弹误伤。
还特意在靶场外弄了显眼的标志线。
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老百姓们就能知道远离靶场。
时蔓眼看着刚刚那位,就好像是不知情的一头扎进了靶场里,估计也是被枪声吓到了。
“……”时蔓以前没什么责任心,陌生人的事她不会管,各人有各人的命数。
但现在,她却咬咬牙,脚步一转,追了上去。
她得去把对方叫出来,枪林弹雨,也得管呐。
-
时蔓走进去没多远,没有见到那个穿普通棉衣的当地老百姓,但居然见到了汪冬云。
她正坐在一棵树下,表情凝重。
“冬云?”
“蔓蔓?”
两人都很惊讶会在这里见到对方。
“冬云,你怎么在靶场里头,当地老百姓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这儿危险得很,远处射击的战士们可看不到这里面的情况,要是打到你了怎么办?”
“蔓蔓,我受伤了。”冬云有气无力的,等到时蔓一连串话说完,才缓缓开口。
时蔓这才发现,汪冬云一直在捂着自己的腹部,她稍微松开手,就有大片的血涌出来,惊得时蔓脸色大变。
”你中弹了?”时蔓大声问,连忙起身,“你别动,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包扎的东西。”
“蔓蔓,快跑。”汪冬云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她催促着时蔓,艰难地说出几个字。
”不行,我怎么能把你丢在这儿。“时蔓话音刚落,忽然旁边的一棵树干就中了弹,树干震颤,许多树叶都随着掉下来,簌簌落落的,连带着时蔓的脸色都开始发白。
时蔓很害怕。
她一直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可那是在没有危险的时候,现在,这子/弹不长眼睛,也没法说理,更没有凌振保护她,她能不怕吗?
时蔓的腿肚子都发软,牙关也开始打颤。
她大声地呼喊,对着那边射击的战士们摆手示意,要他们停止。
可实在是太远了。
她和汪冬云又在树影掩映之下,穿的还是绿军装,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估计就算是看到,也只会当成是树叶晃动之类的,没人在意。
汪冬云因为失血,已经越发难以说话,她甚至手上都渐渐没了力气,但还固执地劝时蔓快走。
如果时蔓赶紧跑,跑出靶场,那就还能安全。
可时蔓不可能就这么扔下她,“冬云,我替你捂着,你借力在我肩膀上,还能走吗?”
汪冬云很费力地摇着头,“蔓蔓,我可能不行了……”
“你别说傻话。”时蔓打断她,忽然想起来,“刚刚有个人跑进来了,你看到了吗?看上去是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如果有他帮忙,应该能把你抬出去。”
汪冬云茫然地看着时蔓,瞳孔放大,好像很难反应时蔓在说什么。
她艰难的,一字一顿地说:“蔓蔓,我后悔了。”
“冬云,你节省力气,别说话了。”时蔓扭头大声地叫,“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汪冬云的头无力地耷拉在时蔓的肩膀,还在自说自话,“蔓蔓,我不想死……”
说话间,子/弹擦着汪冬云的耳朵飞过去,将她的耳廓顿时擦得血肉模糊,也差点打在了时蔓的身上。
旁边瞬间爆起一个土坑,时蔓被惊得颤了颤,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继续大声求救,然后拽着汪冬云,想用自己的力气把她拽走。
可汪冬云太重了,时蔓力气小,又得给她捂着腹部的伤口,所以动作不能太大。
时蔓费半天劲儿,也仅仅把汪冬云拖离了一小寸地方。
绝望笼罩着时蔓,幸好这片靶场够大,所以射到这边来的子弹至少好几分钟才有一颗,她运气也没那么差会被击中,所以还能因为救汪冬云而挣扎着。
但她知道,汪冬云撑不了太久。
时蔓嘟囔着,“冬云,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她擦擦额头的汗,咬牙拖着汪冬云。
汪冬云已经意识很模糊了,无法回答时蔓的话。
时蔓埋怨两声,又继续大声地喊:“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怎么了?”忽然,有人应声了!
时蔓惊喜地看过去,正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误入靶场的身影。
这次,她看到了对方的正脸,是当地的一个汉子,长得高大健壮,眉毛又黑又浓,穿着打很多补丁的袄子,一看就很有力气。
时蔓连忙向他求助,“这位同志,我朋友不小心被靶场里的流弹打中了,能不能请您帮忙把她抬出去。还有,这儿很危险,您也千万不能在这里头四处走动。”
“我知道。”那人摸了摸腰间的包,“我是来采药的。”
这是很名贵的药,他已经守着它,等它成熟很久了,好不容易盼到日子,他怕被枪火毁掉,所以冒着危险也不得不闯进来采摘。
时蔓顾不上说更多,央求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求求您了,我朋友得快些抬出去找军医,不然的话,她的血怕是要流光了。”
男人面色凝重上前,看了看时蔓捂着汪冬云的腹部,全都是血。
他不由皱眉,咬咬牙道:“我这儿有药,先给她用吧。”
是他采的那株很名贵的药材,可顾不上心疼,救人要紧。
男人蹲下来,把药用嘴巴嚼碎了,全敷到汪冬云腹部的伤口上。
时蔓不知道那药的价值,但看他的神色,也知道他有多珍惜。
“谢谢你,谢谢你。”时蔓只能不断地重复道谢。
“你扶着她,我把她背起来,只能慢慢走。”这药材不愧非常名贵,这样直接敷上去,效果也立竿见影。
汪冬云半睁着眼,浑浑噩噩地被扶起来,趴在男人背上。
她终于体会到想要活着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无比讨厌之前那段日子无比浑浑噩噩的日子。
如果就这样死了,该多后悔啊。
时蔓并行安慰着她,“冬云,不会有事的,很快就要到了。”
可她话音刚落,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
时蔓惊诧地回头,看到一个人影套着麻袋在头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扛着枪,对她们开始无情的扫射。
“快躲!”时蔓身边正好有一棵大树,她连忙躲到后面去。
背着汪冬云的男人大腿却不小心中了弹,但他硬生生扛着,憋得满头是汗,也没有把汪冬云放下来,还是艰难的,继续往前挪着。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时蔓借着树挡住,大声地问。
可那人不说一个字,慢悠悠重新给枪上了子弹,一步步靠近。
时蔓手心里全是汗,心快要跳出来。
人要怎么跑过子弹,她不知道。
她发现,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了。
汪冬云说不想死,她也死。
人面临死亡绝境,会想起很多自己后悔的事情。
时蔓在那个瞬间,想起凌振。
就在这时,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凌振。
不,凌振是真的来了。
他如同神兵天降,忽然出现在不远处,带着一队战士,齐刷刷举着枪,对准那个拿枪的人影。
……
人要怎么跑过子弹,时蔓还是不知道。
但她知道原来她的声音可以穿过靶场里的重重树影和风声,抵达他的耳朵里。
他来救她了。
第64章 1800评论加更
那人影见忽然来了这么多人,忽然一个闪身,消失在重重树林间。
战士们都追过去了,凌振没动,他很担心时蔓,顾不上其他任何人。
“你……”时蔓紧咬着唇,见到凌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即便在梦境里经历过大风大浪,可说到底也没有生死危机这样残酷。
刚刚在生与死的那道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心尖都还是颤的,被吓得好久好久都缓不过神来。
直到她被凌振抱回他的营帐内,她还眼睛发直地望着前方,双手发抖,只知道拽着凌振的衣角不撒手。
在他的怀里,贴着他硬邦邦的军装,让她有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说不上来。
凌振走不开,只能将她揽在怀里,扭过头吩咐钟临,“把我的罐头拿来。”
钟临正捂着眼睛,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呢,听到凌振的声音,立马站直道:“是!”
“等等,还有一件事。”凌振招手叫钟临过来,小声在钟临耳边说,似乎是吩咐他去办什么事。
时蔓没有听清,但她也没什么心思去听。
脑海里回想着的,还是刚刚在野外靶场里那惊魂的时刻。
直到鼻尖传来菠萝的甜香味儿,她一怔,回过神来,发现是凌振单手拉开了一个糖水罐头,取来勺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拉练的时候首长们才有的特供,黄澄澄的菠萝削得干干净净的,泡在糖水里,显得又大又甜,还没吃就先分泌口水。
尤其是她们拉练行军只有粗粮馒头和稀饭喝的时候,能吃上这么一个糖水罐头改善伙食,简直难以想象。
时蔓怔怔地接过罐头,舀起一块菠萝放进嘴里。
比她想象中还要甜,好像有细细的光随着糖水漏进心里,在悄无声息地填补着那些疮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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