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时队长,你小心点。”军令如山,男兵只好离开。
时蔓则站在原地,打量着这位农村来的大婶儿,她穿着农村常见的褂子,一双鞋灰扑扑的,但并不旧,明显刚做没多久,裤子也没什么补巴,就是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她不爱洗头。
“……”时蔓总觉得这大婶儿的脸型和眼睛都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像谁。
她只好弯腰问:“大婶儿,你闺女到底是文工团的谁啊?我先把她叫出来?”
大婶儿觑时蔓一眼,“你叫她?能把她叫出来?她早就翻脸不认人了!不认我这个娘了!也不要我们这个家了!”
大婶儿说着说着,一拍大腿,悲从中来,正想抹几滴眼泪掉掉,又发现周围只有时蔓一个人,眼泪便收了回去,坐直身子道:“叫她没用,你把你们领导叫出来再说!”
“大婶儿,我说了我就是领导,你怎么不信我呢?”时蔓指指远去的那行人,“你看我让她们散了就散了,我说话这么管用,难道我不是领导?”
大婶儿意动地看看她,“真的?”
“当然。”时蔓伸手道,“你先把农|药给我,然后我们慢慢说?”
大婶儿抱紧农|药瓶子。
时蔓看了眼天色,“这样,你跟我去食堂吧,一边吃一边说。哭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我们机关食堂的梅菜扣肉很好吃,我给你点一份。”
听到有肉吃,大婶儿的表情立刻变了。
她咽咽口水,起身狂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时蔓,“你……真给我肉吃?”
“是。你就放心吧,你看,我钱和票都准备好了。”时蔓拿给她看。
大婶儿这才放心,到了食堂,那叫一个囫囵吞枣,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她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时蔓也借这个机会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大婶儿说她家前段时间儿媳妇怀孕,最近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家里的钱、吃的都得紧着儿媳和两个孙子。
吃了一大盘梅菜扣肉,大婶儿又眼睛放光伸长脖子看时蔓,“领导,你能再给我点一盆,让我拿回去给儿媳吃吗?家里现在不见荤腥,我那儿媳下不来奶,双胞胎得饿死啊!”
时蔓趁机谈条件,“那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什么?”大婶儿不安地攥着手指。
“第一,你得告诉我,你闺女到底是谁。”
“第二,你还得告诉我,你闺女为什么不管你们。”
食堂人多,大婶儿吃饱了,泪水也开了闸,这就哭诉起来。
“我闺女叫江兰芳!之前在舞蹈队,后来听说到了器乐队,去那儿弹什么琴去了我也不知道。”
“……你要问她为什么不管我们家嘛,她从小就只顾自己,没心肝的白眼狼!自个儿进了文工团,嫁了好人家,哪还管娘家人的死活!我去找她了,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两个双胞胎就是没奶吃饿死了也不关她的事啊!”
大婶儿嗓门大,捶腿拍桌子的动静又大,很快引得食堂里其他干部们都看过来,不由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好了大婶儿,你先别哭了,我还有第三件事没说呢。”时蔓赶紧抽出纸巾递给她。
大婶儿没见过纸巾这种金贵玩意儿,接过来定睛打量,暂时忘了哭。
时蔓连忙说道:“第三,你现在先回老家吧,我这边肯定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处理结果,保管不会让你家那两个双胞胎饿死,行不行?”
“真的吗?”大婶儿抬起头。
“当然。”时蔓拿出口袋里的十块钱和几张粮票,“这个就当我借给江兰芳的,以后让她还,你先拿回去应应急。还有,我给你点一壶猪蹄汤带回家给你儿媳妇喝,就当是我私人送给那两个小孩的。”
即便时蔓和江兰芳有恩怨,但刚出生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时蔓都知道这事儿了,总不至于看着两个孩子因为没奶喝被活活饿死。
“行!那谢谢你了领导,你真是一个好人。”大婶儿激动地拉着时蔓的手,等到猪蹄汤打好,她吃饱喝足,兜里揣得满满当当,称心如意地离开了。
时蔓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
其实她看得出来,这大婶儿嘴里的话也不全是实话。
时蔓对衣着打扮最敏感,她能看出来这大婶儿穿的衣服、鞋子都不差,曾经应当是钱够花的,但刚刚那饿肚子的样子倒是真的,着急家里两个孙子吃不上奶也是真的。
具体为什么会这样,时蔓还得去问问江兰芳。
-
江兰芳早就知道她妈要来闹。
她烦得很,但没办法,她身上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根本堵不上她妈狮子大开口要的钱。
说来也郁闷,江兰芳原以为自己嫁给华志新,住进了军区大院,和娘家人划清界限,以后自己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
至少,她以前那些拿去补贴娘家的工资津贴现在都能揣在自己兜里。
可不曾想,公公婆婆倒是真做得出来!
她和华志新的工资,每月都得全部上缴!
婆婆说,她是专门管账的,让他们把钱放在她手里,小年轻才不会乱花,而且也是为了他们的长远考虑,得多攒些钱。
江兰芳能反抗吗?不能。她是家里最没地位的那一个。
公公婆婆疼华志新,可不代表会疼她。
而且江兰芳那婆婆厉害精明得很,不仅是军区总部的出纳,而且和她们文工团的出纳关系也很好,江兰芳每月发多少工资津贴,她打听得一清二楚,江兰芳偷偷留下半个子儿都会被发现。
因此,江兰芳别提多难受了。
江兰芳更难受的,是时蔓作为领导来找她谈话,说她家里人的事。
“江兰芳,你母亲弄到文工团大门口,造成的影响很不好。团里的意思是,你得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气愤不过的江兰芳把憋了很久的话都问出来,“我知道,赡养父母我是有责任,可没道理连我弟生的孩子都得我来养吧?这叫什么事儿?”
时蔓顿了顿,江兰芳说的这个也在理儿,“可他们毕竟是你的家人,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江兰芳不屑地扭头道:“我管不着,当初我结婚的时候,给了他们多少彩礼你知道吗?”
时蔓定定地看着她。
江兰芳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块!我给了他们一千块啊!那时候就说好,以后他们不会再找我要钱了。怎么,现在一千块用完,又来找我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时蔓略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江兰芳家里还有这样的事,的确是一帮吸血虫。
难怪江兰芳的母亲穿得不错,估计是当时有钱的时候可劲儿买,挥霍完了,又开始缺吃的了。
她敛下眉,沉思道:“这样,我回去和团里的首长们商量一下,再决定这事要怎么办。”
江兰芳双手抱胸,抗拒道:“不管怎么样,我是不可能给她们一分钱了!”
要钱她也没有,随便怎么着了。
没想到晚上回家,江兰芳还有更难受的。
公公在饭桌上,把她臭骂了一顿。
原来,江兰芳她妈在干部食堂大声控诉江兰芳的这番话,在干部之间传开,最后传到了江兰芳她公公的耳朵里,让他老脸都没地方搁。
“我这么多年的形象,今天全让你和你那娘给我败完了!”公公面色震怒。
江兰芳婆婆也质问:“当初不是说好了吗?给他们彩礼,以后再也不管他们家的事,怎么又闹过来了?”
“志新,早就跟你说过别找这种人家,你看看,惹出多少事。”
“这以后家里得出多少祸害啊……”
连带着华志新跟江兰芳一起,都抬不起头来,脑袋快埋进饭碗里。
江兰芳再一次在心里狠狠嫉妒今天云淡风轻教训她的时蔓。
时蔓什么都不懂,她根本没经历过那样的家庭,不知道全家所有亲戚扒在自己身上吸血是什么滋味儿。
为什么时蔓就可以那么幸福,家世好,嫁得好,还没有公公婆婆要伺候孝顺,多好啊……
-
还有个人也在想时蔓,那就是王春花。
不过她不是嫉妒,而是感谢。
今天时蔓下班回家,给王春花带来一个好消息。
“春花姐,我替你问了问,有个国营饭店正好招厨子呢,你要去试试吗?”
王春花很激动,“我要去!”
“不过,他们说以前只招过男厨子,不一定要女的,只是同意让你去看看,他们再做决定。”时蔓提醒她。
“行!说不定能成!”王春花搓着手,很是期待。
这年头,当厨子多好啊,尤其在国营饭店,工资开得高,还能经常顺些肉菜回家,油水十足。
王春花当场又撸起袖子来,从自家提了新鲜的蔬菜和一只鸡过来,要给时蔓做好吃的。
时蔓要拦她,可哪能拦得住。
王春花抡起菜刀来,谁敢靠近。
没办法,时蔓只好去院子里摘了些玫瑰花,和牛奶、茶一起,打算做杯玫瑰牛乳茶喝。
这玫瑰还是凌振跑了老远,去那位自由国朋友那儿腆着脸要来的一株。
种在自家院子里,花了不少心血,才开出来茂盛漂亮的花儿。
凌振想着时蔓喜欢玫瑰花,才费了很多心思。
他肯定想不到,这些好看的玫瑰花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进了时蔓的肚子里。
时蔓给王春花也弄了一杯,她做得精细,等弄好的时候,王春花的饭菜也做好了。
两人坐在饭桌上,吃着手撕鸡、四季豆、黄瓜等菜,还喝着玫瑰牛乳茶。
王春花第一次喝这玩意儿,抿了一小口,露出惊为天人的惊艳,又端起杯子端倪好久,念叨着,“怎么这么好喝呢?”
再听时蔓说这是用了玫瑰花、牛奶、茶叶和白砂糖做的,王春花嘴巴惊得都快放下一个鸡蛋。
“这、咋都这么金贵呢?”她把杯子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可吃不起、吃不起。”
时蔓笑了笑,“这有什么,喝了美容养颜的,你就喝吧,女人就是要对自个儿好一些呀,不然指望你家男人和几个儿子吗?”
王春花捏紧拳头,一想也是,端起玫瑰牛乳茶就咕嘟咕嘟喝起来。
等吃完饭,时蔓又教王春花修剪指甲,还可以涂指甲油,再就是喝茶、赏花、赏月赏星星的闲情雅致。
就连家里的碗筷杯具也有讲究,要一套一套的,看着漂亮才能心情好。
王春花听得目瞪口呆,第一次知道日子原来还可以这样过。
回想起来,她以前那是怎么活的啊,几乎农村养的牛一样糙,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儿,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好玩意儿。
她愣愣地看着时蔓,半晌才感叹道:“小蔓,难怪凌振那么喜欢你呢,我要是男人,我也肯定喜欢你。”
王春花是在由衷赞叹。
时蔓抿起唇角,对着王春花笑道:“春花姐,你也很值得被喜欢。”
王春花更愣了,好像有一股暖流从冬天结的冰棱子里头破开,直直淌进她心里,从没有这么暖过。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告诉她。
……
王春花又在时蔓家待到挺晚,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李广元已经在家气得转了好久的圈,都快没脾气了,只是他不敢来敲时蔓的家门,因为时蔓太伶牙俐齿,他说不过她,怕被时蔓气到心肌梗塞。
不过李广元看到王春花回来,对于自己制住她还是有点子信心的。
而且王春花今天没像昨天那么化妆,只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仍然经过了时蔓的指点和改造,虽然李广元看着眼前还是一亮,却没有昨天那么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也就清清嗓子,教训道:“春花,你现在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才回家,太不像话了,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
王春花没理他,拿出从时蔓家里端回来的鸡肉,去厨房灶上热了热,喊道:“孩子们,出来吃鸡肉了。”
一听有吃的,四个孩子都飞快地冲了过来。
香喷喷的鸡肉端上桌,他们都狼吞虎咽地争抢。
王春花看着孩子们,忍不住泛起笑容。
到底还是她的四个儿子。
说归说,气归气,她还是有些舍不得他们的,看着他们都乱七八糟吃几顿了,也不由想给他们弄点好吃的。
想到能去国营饭店,她第一时间想的也还是以后几个儿子都不愁吃了。
王春花的四个孩子也都很高兴,他们都好几天没吃妈妈做的饭菜了,今天一吃,格外香!
李广元在一旁端坐着,鸡肉的香味钻进他鼻孔里,像馋虫勾啊勾,难忍得很。
可王春花好像忘了给他拿碗筷……所以没他的份。
看那些鸡肉也不多,李广元也不好意思跟儿子们抢,只好扭过头,板着脸继续教训王春花。
“你看这都什么点了,你现在才弄鸡肉吃?要不是今天我去食堂打了饭,我和儿子们非得被你饿死不可!”
王春花奇怪地看着他,“你能去食堂打饭不就好了?干嘛非得等我。”
和时蔓相处久了,王春花的思维渐渐也被时蔓扭转,并不觉得自己伺候男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李广元还是这么觉得,他冷哼道:“我一个大男人,堂堂团长,我去食堂里打饭?让别人看了那得多不像话!”
王春花也小声哼哼,“人家隔壁凌振就经常去食堂打饭啊,他还比你高半级呢。”
“你——”李广元差点被背过气去,他以前总拿王春花和别的女人比,她哪敢顶半句嘴。
现在……现在彻底不像话了!
他说一句,他看她能反驳出十句来!只怕都是跟那个牙尖嘴利的时蔓学的。
这样看来,只能拿出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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