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旨意下达第二日,常青就主动找到她。
殿前司作为皇宫禁卫,戍守宫禁,每日轮班,并不能日常遇见常青。
酉时三刻,常青换防下职,见四下无人,便将宁湘拉到暗处,低声道:“丞相让我转告姑娘,已让内侍省在出宫名册上添上了你的名字。宫女们分三次出宫,姑娘记得腊月初七辰时前到丽正门,签上姓名后,便能出宫了。”
还有十八天!
宁湘激动地险些热泪盈眶:“丞相和常大哥恩情,奴婢没齿难忘。”
“这是姑娘应得的。”
常青不便多留,说完正事便辞别离去。
宁湘兴高采烈回勤政殿,一路上都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她在宫里煎熬这几个月,简直度日如年,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身怀有孕的秘密被人识破。
尤其在宣明繁面前,她更是提心吊胆,谨言慎行,片刻大意不得。
随着肚子一日日长大,她愈发不敢去御前伺候。
好在宣明繁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也不让她整日杵在跟前,偶尔心情好赏她几碟佳肴点心吃。
勤政殿没了作威作福的秦姑姑,宁湘过得顺风顺水,底下的小宫女都把她当做主事宫女般对待,连勤政殿总管太监尤礼都对她客气有加。
宁湘惶恐之余,想到大家对她和宣明繁关系的猜测,也了然了几分。
她就当借宣明繁的光好了。
反正也就剩为数不多的十几日了。
宫人说宣明繁在寝殿,宁湘压抑住雀跃的笑容,端过茶便进门去。
尤礼站在门口,“哎,姑娘……”
宁湘没听见,檀木雕福禄寿四折屏风后隐约有人影晃动。
她端着托盘过去:“新上的白茶,请皇上、品、茗。”
后面的声音次第减弱,宁湘险些端不住托盘。
因为她看见了没穿衣裳的宣明繁。
难怪刚刚尤总管在门口着急忙慌唤她。
听闻动静,他回过头来,素白的里衣正好褪到一半,拥在臂弯里,露出精壮的胸膛和腰身。
左肩之上,一条两寸余长的伤疤横在光洁的肌肤上,略显狰狞。
宁湘一瞬间就想起了这是他被追杀之时受得伤。
几个月过去了,看起来像是没什么问题了。
毕竟他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的时候,还能有力气将她扣在身下,行鱼水之欢。
不得不承认,宣明繁不仅脸长得好看,身材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那晚天黑她只能顺手摸上几把,没有仔细瞧过。
今日寝殿中灯火通明,她切切实实把他看了个遍,甚至觉得挪不开眼。
不知为何,就叫她想起两人在船上那晚,他俯在她耳边克制、滚烫的呼吸声。
忍不住的面红心跳。
他沉默看着她。
重新拿起干净的里衣换上,仿佛没看见她赤.裸裸的目光。
直到系上衣带,她还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宣明繁无奈:“看够了吗?”
作者有话说:
二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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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宁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无所适从地移开视线:“您怎、怎么这个时辰换衣裳……”
这天还没黑呢!
宣明繁面无表情看着她:“我的错?”
宁湘从他语气里品出一丝危险的意味,赶紧摇头:“是奴婢的错,奴婢的错……”
是她没有察觉,闷头闯进来,撞见这么让人血脉偾张的一幕。
亏得是宣明繁,要是旁人,已经要问她的罪了。
撇掉脑子里那些胡乱的想法,宁湘冷静下来。她太得意忘形了,总还把宣明繁当成从前的净闻法师,下意识地觉得觉得他脾气好,不会和自己计较。
虽然他的确也没和自己计较过。
宣明繁换好衣裳出来,就见她立在一侧低头把玩手指,许是走神没注意,冬袍压在手下显出圆润的小腹。
视线停留须臾,不急不缓地在明窗下落座。
“李望山今日已斩首示众。”
冷不防听见他开口,宁湘愣了下。
涿州知州李望山勾结黑市,贩卖私盐兵器,多次追杀宣明繁,本来就是罪无可恕。
听他死了,宁湘并不同情,甚至觉得大快人心。
这是个好消息,宁湘说:“皇上圣明,李望山罪有应得。”
然而宣明繁并没有欣喜的样子,只是垂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长睫轻颤,覆下浅淡的光影。
这双手曾握经书佛卷,救济苍生。
如今翻云覆雨,决断生死。
金刚菩提所做的佛珠还挂在手上,却犯了清规,失了初心。
宁湘小心观察他的神色,很快明白了他沉默的原因,心上像被什么碾压过莫名难受。
“李望山残害百姓,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皇上杀了他,可是却救了天下苍生啊。”
他缓缓抬眸。
她一本正经的说:“人活在世,为何要委屈自己以德报怨?你肩上的伤不就是他罪证?今日若不杀他,来日他可能还要杀你,还不如就此为民除害,倒算功德一桩!”
“你如何知道我的伤?”宣明繁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淡淡道,“不是失忆了么?”
宁湘:“……”
救命!
她怎么忘了这茬!
这要怎么圆?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我……奴婢猜的!”
算了!戳穿就戳穿吧,反正她也要跑路了……
谁知宣明繁只是微微颔首,认可了她:“那你猜得不错。”
宁湘笑容勉强,干巴巴地补上一句:“那……没大碍了吧?”
“没有。”
他坐在窗前,需要抬头才能看她,微微仰头时,伶仃的喉结上下滚动,满室光影落在他眸中,生出几分缱绻的温柔。
宁湘从前无数次直视他的眼睛,只觉得澄明沉静,清净无尘,她看着也生不出什么心思来。
然而此时四目相对,却那双眼仿佛藏着漩涡深渊,莫名吸引目光。
宁湘看得怔然。
听不见她开口,宣明繁微歪着头,不解问:“怎么了?”
“……没有。”宁湘清了清嗓子,觉得殿中地龙烧得太热,脸上发烫,转身就要出去。
谁知尤总管进门来,手里捧着不少东西,她一转身就撞上撒了满地,他哎哟一声。
寒风从门外刮来,吹散脸上的燥热,宁湘蹲下帮他一一捡起来,看到一堆的画卷。
正好奇着,尤礼已经把画卷捧到宣明繁跟前。
“丞相让奴才呈给皇上的,都是世家贵女的画像,您瞧一瞧,可有合眼缘的?”
宁湘:“……”
丞相可真聪明啊!
怕宣明繁生气,自己索性不来了。
尤礼知道宣明繁对这些没兴趣,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拿进来。
宣明繁果然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淡淡道,“让丞相拿回去吧。”
宁湘眼睛滴溜溜地转,回身把画卷在榻上展开:“皇上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宣明繁瞥她一眼,目光幽幽:“与你有关?”
她体贴的抚平画卷皱褶,笑得谄媚:“为皇上分忧,是奴婢的荣幸!”
最好挑三五个进宫,整日美人作伴顾不上别的,她能悄无声息的跑路。
尤礼要递上名册,看他端坐着,眉眼冷凝,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心里默默为宁湘捏了把汗。
这姑娘大大咧咧看不出来,他却感受到了天子的不悦,眼下还有胆量火上浇油,也的确让人佩服。
好在宣明繁脾性温和,无限容忍她的聒噪。
“这个枢密使之女形容清秀,端庄温婉,十足十的大家闺秀呀!”
“哎,还有大理寺陈大人家的千金,眉眼如画,样貌绝佳……”
“这也不错……皇上快瞧瞧!”
为贵女们画像的画师都是丹青圣手,美人的优点显露无疑,宁湘身为女子都觉得这画中的姑娘们,堪为后妃最佳人选。
她兴致勃勃,一张张往宣明繁面前摆,身子微微前倾,衣裳扫过榻上案几。
雕刻鹤鹿同春的案几边角有些尖锐,她动作过大时,小腹贴上了边缘。
宣明繁看得直蹙眉,把案几往身前拖了几寸远。
她还兴致勃勃的拿着名册,连贵女们的生庚年月也报了出来。
他不耐烦地从她手里抽过名册,眸光冷凝:“闭嘴!”
宁湘被他喝住,懵懵愣在原地,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诧异。
想不到啊,有生之年还能看宣明繁生气!
他历来喜怒不形于色,连皱眉的表情都少见,她可是真是荣幸,竟然成功惹怒了他!
宁湘心情略有几分复杂,尤礼有眼力见,几下把画卷收起来:“灯下看画伤眼,明日再看,明日再看……”
宣明繁偏头看她,宁湘已经甩过脑袋走了。
尤礼心里直发怵:“这这这……皇上恕罪,小宫女不懂规矩……”
“让她去吧。”他都没力气和她计较了。
尤礼明了几分。
果然皇上待宁湘姑娘是不同的,她这横冲直撞的性子,还不是皇上自己纵的。
他一个太监瞎掺和什么……
勤政殿地龙烧得旺,宁湘后背出了层薄汗,回房打水沐浴。
揽镜自照,发现自己近来又胖了一圈,忍不住朝着圆润的肚子拍了拍,小声嘀咕:“很好!你爹会发脾气了,改明儿把他库房里东西都卷走,让他人财两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拍完觉得腹中有轻微的动静,仿佛树叶落进水中荡漾起的涟漪。
更是孩子对她的回应。
宁湘愕然摸着肚子,转头那种感觉又没了。
算算时日,她现在怀孕四月有余了,小腹突起已经足够明显,虽然有宽大的冬衣遮挡,却迟早会有露馅之日。
勤政殿的宫人们估计也觉得她身形逐渐圆润,只是她在御前伺候,不敢多说什么,心里也大约当她是胖的。
宁湘心中惶恐,急急忙忙把柜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贵重的东西不多,只有这几月的月银,一一整理好装进包袱,把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也一并放进去。
腊月已到,离初七仅剩短短五日,第二批还家的宫女已经在昨日离宫,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千万不能出差错!
宁湘把包袱藏进床底,尤觉得不安全,又盖了层软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确保逃跑之时,能足够干脆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隔日晌午,宣明繁照旧唤她去侍膳,宁湘不肯,推脱自己有事要忙。
尤礼焦头烂额:“姑奶奶,你跟皇上较劲做什么?”
宁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愚钝,伺候不好皇上,总管去吧。”
这几日,有多远就离他多远,不然初七那日要被拦住,可怎么是好。
尤礼语塞。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分明就是恃宠而骄啊!
“今日该领宫女月银了,我得出去一趟,总管替我告个假吧!”
尤礼:“……”
他无奈进了殿,宣明繁正好在膳桌前落座。
视线往后他身后一瞥。
眼中疑惑显而易见。
尤礼只好说:“宁湘姑娘领月银去了,晚些时候回来。”
膳食呈满桌,宣明繁抬手,“素食留下,别的撤了。”
尤礼垂首:“是。”
撤了的膳食自有它的归宿,也不必宣明繁再吩咐,叫人送去热水里温着。
宁湘觉得自己运气可能真的不是太好,取月银回来的路上,竟然和肃安大长公主狭路相逢了,甚至今日荣王也在。
今日一早才听尤总管说大长公主的府邸修缮完毕,过几日要住进去了,荣王出现在这儿也不奇怪。
这次宁湘学机灵了,老远就在宫道边跪下。
公主显然也认出了她,一时没叫起,看见宁湘手里的月银袋子,只勾唇笑了笑:“姑娘领月银呢?”
“是。”
公主漫不经心道:“在勤政殿伺候,皇上也没赏你些金银?大冷天这样跑一趟。”
宁湘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心里悔得要命,却还要温声细语:“奴婢伺候不周,不敢妄图赏赐。”
一旁的荣王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落在宁湘身上,听公主提及,他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传闻中宣明繁领着殿前司,亲自去福寿宫带回的宫女。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原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宣明繁放在心上的,不曾想,也有他满心牵挂的人。
那日宣明繁夜闯福寿宫的事,他到第二天才知道,不想那个时候连秦姑姑也折损了进去。
秦姑姑是他安插在勤政殿的人,先前伺候先帝,本来还觉得这个眼线隐蔽可靠,不料转头就被宣明繁连根拔出。
那些他有意安排的人,都被宣明繁以放出宫女归家一事,打乱了在各宫的变动。
宣明繁远远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甚至抓不住他任何弱点。
而眼前这个,能让宣明繁亲自去寻的宫女,必然是他的软肋。
宣明繁的人轻易动不得,但能解一时心头之恨也是好的。
荣王冷厉一笑:“既伺候不周,就跪在此处跪上两个时辰反省反省,想来勤政殿也不缺一个你。”
宁湘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咬牙应下:“是。”
大长公主看她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两人并肩,在宫人簇拥下往宫道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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