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给所爱之人写封遗书,洋洋洒洒三大篇的豪言壮志,能在身死之后流芳百世的那种,但是一回想起
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所有糟心人和糟心事儿,白蓁蓁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间不值得。
第43章
雨夜里有光,米粒般大小,一寸一寸靠拢。脚步声踩过水洼,踏过泥浆,路过这横在路边的一块磐石。
微弱的光在原地轻晃了两下,迟疑着前进一步,有看不清的黑影蹲了下来,试探性地推了推地上的人。
白蓁蓁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只是凭着本能向他/她伸手求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住了一片衣角,但
愿来的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贩子。
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来的人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贩子,而是一个趁火打劫的荷兰难民。怀着一颗金子般温暖的心,将病的
要死的她挪到了一片遮风挡雨的草棚下,翻了一遍行李箱,顺手牵羊地带走了她在银行里兑换的一百荷兰
盾,挥挥手不留下一个姓名。
躺在潮湿的稻草垛上挺尸到了半夜,白蓁蓁顶不住了,上下眼皮困的直打架,也不知道这眼睛一闭,还
有没有机会再睁开……朦朦胧胧之间,她又一次闻见了鸢尾花的香气。
那气味很淡,像是从某人衣襟上散发出来的,距离白蓁蓁很近,下意识一抓,可惜扑了个空,再睁眼
时,遗憾还未完全从她眼里褪尽。
遗憾归遗憾,清醒过来的白蓁蓁很快发现自己待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床垫算不上太柔软,但比昨晚那
烂棚子里湿透的稻草垛好上太多。她低头一看,身上的衣物被人替换过,探了探额头,触到一手微凉,高烧
也退了。
她被人救了?
她被人救了!
她激动到想要当场落泪!
系着白围裙的妇人推开门,见到白蓁蓁醒来,慈祥的脸上流露出笑意,“孩子你醒了?”
“是夫人您救了我吗?”
“是的,我姓梅尔,你可以叫我梅尔太太”
梅尔太太是在昨晚发现她昏迷在他们家的稻草棚里,头上受了伤,发着高烧,奄奄一息的,连医生都说
活不成了,她硬是撑着一口气没咽下去。
“上帝保佑,你是个幸运的孩子”
梅尔太太给她量了体温,显示的是正常温度。
“饿不饿?厨房里还有一些豆子汤”
“我可以尝尝吗?”
她的胃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
“当然”
在梅尔太太进厨房盛汤的同时,白蓁蓁打量起了这个温馨别致的小房子。空间不大,够一家三口人生
活,屋主一家应该住了很久,家具边缘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角落里没有灰尘,桌子上铺着的餐布也看不
见一丝油污,看得出来梅尔太太是个爱干净的女人。
那碗被叫做豆子汤的东西,吃起来的稠密度倒更像是粥,加的东西也很杂,配上三明治,味道出乎意料
的不错。吃到一半白蓁蓁才想起来自己没刷牙,嘴里的培根它突然就不香了。
Emmmm反正外国人都是吃完早餐再刷牙的……
毕竟是有‘公务在身’的人,白蓁蓁也不好意思在梅尔太太家多加叨扰,养了两天伤便想离开。
梅尔太太自己的女儿也是红十字成员之一,听说了缘由表示理解,在离开的那天,她给白蓁蓁准备了一
些干粮和钱财,还有一本打发时间用的书。据说睡前看有奇效,白蓁蓁没有推辞。
她翻了翻自己的行李,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只剩下腕上的一块手表。是之前沃尔纳送的,挺贵的一个牌
子。虽然现在进了水,时针转不动了,但是拿去给表匠修一修还是可以用的,带去当铺当掉也能换不少钱。
就当是抵了这几天的寄宿费和医药费,白蓁蓁将它留在了房间里,带着行李向太太辞行。
到达鹿特丹的那一天是五月十四,白蓁蓁记得很清楚。她搭了一趟去鹿特丹送货的卡车,沿途经过四五
处万字旗驻扎的营地,趟过了四五道关卡才摸到鹿特丹的大门。
大门口还横着一道荷兰军队的检查关卡。
货车司机汤姆大叔是个地道的荷兰人,一天能来回十几趟,守卫士兵记住了他的脸,都不需要看证件,
直接能让他通过。可白蓁蓁不一样,她的荷兰语是路上现学的,说的很不利索常常出错,反倒是德语,流利
到连德国本土人士都听不出太大差异,也正是因为这个,前面遭遇德国军队检查的时候,她并没有受到过太
多的为难。
然而,在这样两国交战的敏感时期,遭到一方优待的,也必将同时遭到另一方的苛待。在一群土生土长
的荷兰人里,白蓁蓁的德式发音显得格外特殊,盘查的士兵不肯轻易放过。
“红十字?那么你的工作证呢?”
白蓁蓁从上衣口袋里一掏,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工作证。纸制的工作证,被雨水泡过了又晒干,唯剩一
张相片和底下的名字毫发无损,最重要的印章被水冲掉不少,连红十字的标志都看不太清。
“……您想用它来证明什么?”
“听我解释,这是个意外……”
那士兵就是不听,“说谎可不是好习惯”
“我真的是红十字的人!”她争辩道。
“是与不是我们的长官会亲自核实,现在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不论她怎么解释,最后还是被暂时扣了下来,行李全部上缴,人则坐到了荷兰军部的拘留室里,面对着
四堵白墙,满腹怨念无处发泄。等了半个小时,白蓁蓁终于等来了一个审讯官打扮的人,娃娃脸的清秀长
相,戴着眼镜,样子颇像个文弱的作家,不像个铁血的军人。
他一坐下,白蓁蓁就率先开了口,“请问你们核实完了吗?”
“核实完了,白小姐确实是红十字救援组的人”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我快要赶不上阿姆斯特丹的火车了”
审讯官回答的不咸不淡,“不好意思,白小姐您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你们有什么理由拘留我?”
“我们怀疑你是德国间谍”
沃日,你们这群荷兰人是被打出被害妄想症了吗?看谁都像德国间谍?
“哥们你是喝多了吧?”白蓁蓁竖起两根手指,在审讯官面前摆了摆,“告诉我这是几?三还是五?六
还是八?”
“……这是二”
“你睁大眼睛瞧瞧,瞧瞧我这张脸!是不是写满了傻白甜?德国人找我做间谍?您这想象力未免也太丰
富了,比较适合出书,真不适合干审讯!”
审讯官严肃地一推眼镜,“我确实是个作家,白小姐箱子里的那本诗集就是我写的”
一想到梅尔太太送那本拥有奇怪催眠性质的诗集,白蓁蓁不禁嘴角一抽,“……失敬,您无病呻吟的诗
句常常萦绕在我的梦乡,但这不能成为您拘留我的理由”
明里暗里被diss了一遍文采,审讯官没有再搭话,傲娇的哼了一声,从一旁的证物袋中拿出两样东西。
看清了那两样东西,白蓁蓁散漫的表情一僵,慢慢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态度。
“同时拥有德国制造的沃尔特PPK和军官专属用刀,白小姐能稍微解释一下原因吗?”
……干!她忘了这茬儿。
第44章
“一个朋友给的,单纯防身用”
“什么朋友?”
“呃——”迟疑了一瞬,白蓁蓁发现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好回答:“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审讯官盯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琥珀色,钢笔尖悬停在白纸上一动不动,“送□□的普通朋友?他的身
份?”
白蓁蓁示意了一下桌面的军刀,“如你所见,德国军官”
“你们是恋人?”
“不是”
“是情人?”
“也不是”
钢笔落在纸上,刷刷刷写了一片,大致扫过一遍,审讯官推着眼镜继续开口,“那我们来总结一下,一
位德国军官,可能是党卫军编制的德国军官,将警用的□□和刻着军队编号的瑞士军刀无条件送给一个关系普
通的亚裔小女孩儿——也就是白小姐你”
“防身用,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白小姐你觉得这样的故事可信度能有几成?”
白蓁蓁厚着脸皮伸出了十个手指头,“在我这里有十成”
审讯官面容冷酷地提出反驳,“在我这里一成都不到”
“害!”她一手撑住腮帮子,“我就知道你不信!换我我肯定也不信,但这就是事实啊”
那审讯官也不说话,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然后开始整理起桌面的证物和卷宗,看样子是要离开了,白蓁
蓁忙问道,“审讯结束了?”
“不,先不审了”
那也就是说等下可能还要再审?听完她立即泄了气,侧头趴在光滑的桌面上不肯起来,“你审一百次我
都是这个回答”
“我知道你不是德国间谍”
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整理好了东西,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对着她,白蓁蓁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还不
放我走?”
“放不放不是由我决定的”停了一瞬,审讯官又道,“你可能得在监狱里待上几天”
监狱……炎热的天气……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画面,白蓁蓁心底一阵恶心,撑起上半身靠近审讯官,双手
合十,目光灼灼地请求,“能帮个忙吗审讯官先生?把我安排到一个稍微干净一点的牢房,天气热了,那些
会飞会爬的虫子和蟑螂……”
简直就是噩梦。
那审讯官愣了愣,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而后才反应回来点了点头,白蓁蓁安心了。送审讯官离
开以后,狭小的拘留室就剩下她一个人等待着押送士兵到来。不想士兵没等到,反而等到了一声突兀的破空
警报,拉的又长又远,激的人心头一惊。
她冲到门边,一转门把,轻松打开。守门的士兵不知所踪,走廊空荡荡一片。她径直跑出去,在拐弯处
迎头撞上了一个秘书打扮的俏丽女郎,撞散了她手里的一叠文件,连脸都没看清就再一次被蜂拥的人潮匆匆
撞开。
没有人发号施令,整个军部都乱成了一锅粥。文书档案散落的满地都是,留守部门的后勤文职人员争相
朝一个方向涌去,轰鸣的声音不断从街上传来,紧闭的玻璃窗外,翻涌不绝的黑烟取代了清冽的苍穹。
——空袭?
——又来?
没完没了了是吧!这场面白蓁蓁太熟悉了,前几天刚在火车上见过。不一样的是,这回轰炸鹿特丹的火
力比上回轰炸炸铁轨的那一批火力要猛上一倍,德国的轰炸机有这么多吗?吓skr人。
她不熟悉荷兰军部的构造,找不到防空洞在哪,只得随着大流跑。人山人海里的小个子本就不占优势,
发生踩踏事件的几率也比常人高,荷兰男性人均180+,女性人均170+,越往北海拔越高。从视觉上就比旁
人矮上半截儿的白蓁蓁无数次被绊到,接踵而至的皮鞋高跟踩的她手指差点骨裂。好不容易爬起来,又再次
被慌不择路的人群当做皮球移过来推过去的。
各式香味体味臭味混在一起,闻得人头晕脑胀。精心束好的发髻被挤散,挂在不同人的衣扣和胸针前,
一个往前跑一个往后蹭,痛苦的是夹在中间的白蓁蓁。头发被带下来好几缕,不用照镜子她都看得到自己现
在有多狼狈。
不知是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抓着白蓁蓁的手腕,一路带着倍受煎熬的她挤出了人群中的苦海,在面
临窒息的前一刻,她终于呼吸到了一缕新鲜空气。
圆眼镜,娃娃脸,那个审讯官!外表看着挺文弱,力气倒不小,攥的她手腕生疼生疼,她也顾不上抱
怨,只知道一路跟着审讯官跑。残破的瓦砾碎石铺了一地,她还没来的及看上一眼,扑通一声人就先被绊到
了。
三厘米的鞋跟是不高,但是跑在这种参差不齐的地面,再加上一条堪称累赘的长裙,活脱脱超现实版的
人间地狱。她的的膝盖磕出了血,脚踝也扭了一次,咬咬牙忍着痛爬起来把裙摆撕了,结果没跑两步,爆炸
点落在了附近的一栋建筑上。
“趴下!”
听见高喝声的瞬间,白蓁蓁下意识捂住了头,被反应迅敏的审讯官扑倒在地,迅速滚至一旁。落在他们
身后的人没来得及逃,当场在爆炸中心处迸裂开来,难闻的烧焦味漫延在废墟里,红的白的飞溅的,血花沾
上她的脸和审讯官破损的镜片。
爆炸停歇以后,审讯官一刻不停,拖起精疲力尽的白蓁蓁继续朝前狂奔。扭伤的一边脚踝使不上力,跑
两步就摔得晕头转向,白蓁蓁一路上磕磕碰碰,审讯官居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死死攥着她的手,穿过一路
弥漫的硝烟和火光,带着她躲进了一个安全的地下防空洞。
防空洞建的很空旷,角落囤积着足够的食物,黑黝黝一片,流动的空气异常冰凉。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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