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们茶余饭后的新一轮谈资是女明星的电影宣传照,白蓁蓁有幸见到过一次。摄影师拍摄的角度刚刚
好,复古的落地飘窗,窗前独立的金发女郎,姝丽的容貌担得上是时代的一场巅峰。甫一出现就牢牢占据住
所有人的眼球,一举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不讲道理的颜狗存在于每一个时代。
有了新话题的出现,‘过气网红’白蓁蓁被人遗忘,从满地的闲言碎语中安全撤离,混入白衣天使内部
群体,低调扮演一个无人问津的小透明。不被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感觉真好,连鼻子里闻到的空
气都比从前甜三个度,一个不小心,一星期内白蓁蓁长胖了三斤。
护士长单独将她叫进办公室的这一天,平静舒坦的日子被画上了一个短暂的休止符。护士长从抽屉里拿
出了一纸调令,盖满了红十字公章的派遣协议书,派遣人会和成箱成箱的药品一起被送往中立国荷兰的首
都,阿姆斯特丹,进行医护方面的补充增援。
可——为什么是她?
“护士长我希望您没有忘记,我只是一个大学停课,临床经验还足一年的实习生,读的专业是心理学,
不是临床护理学”
“你去过战场,光这一点就胜过了医院的其他护士。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选
择成为支援前线的志愿者之一,红十字需要你这样的孩子”
护士长握着她的手,花了一个小时向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红十字是如何在战争时期伸张正义,维护
人权,同情弱小,救济贫困,从最初的五人委员会发展到现在各国都开设分会维护世界和平人道主义的励志
故事。把自己都感动哭了,回头一看,白蓁蓁刚打完一个懒洋洋的哈欠,望着她的黢黑双眸亮的惊人。
“说了这么多,为什么您怎么自己不去呢?”
护士长的眼中浮显出遗憾,“因为我是波兰红十字分会的副会长”
“跟我这种医院里一抓一大把的护士不一样,您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是吗?”
白蓁蓁拿起办公桌前的职位名牌点点头,原来护士长姓詹森。
“可是去过一次战场不意味着所有的战场都必须前赴后继跟着去吧?严格说起来这算是道德绑架,红十
字是讲究志愿的地方,我的责任心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强。”
“你不愿意去?”
护士长似乎是没想到她能拒绝的这么干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面上为难,“可我已经把你的名字
报上去了,明天就得动身”
“……”
“如果仅仅是通知,下次就不必叫我过来了,三楼的办公室是不高,可是爬楼梯很累”
纵然百般不情愿,白蓁蓁还是得收拾好行李,坐上隔天支援荷兰的火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同
行的人坐满了三节火车车厢,基本都是听得懂德语或是荷兰语,沟通方面无障碍的人群。
一上车,白蓁蓁掏出了地图,握住铅笔,时而抬头看看窗外,时而埋头写写画画,用的字体是中文,车
上没人看得懂。
身旁一个女孩观察她观察了许久,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画画吗?看起来真小”
“在画路线图”
见她愿意搭话,女孩靠了过来,一脸新奇,“画路线图做什么?”
“为了不在战场上当无头苍蝇”
上回在波兰,战地医院的每一次转移都得走失几个人,最后统统下落不明。
“没有人会攻击我们,德国、荷兰都是签署过日内瓦公约的国家,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够遵守各项条约”
可能是怕白蓁蓁不懂,好心的女孩还给她解释了一遍日内瓦公约的作用和其中针对红十字人员的相关条
款。白蓁蓁听完,咬着笔头没头没脑地对女孩说了一句话,“你一定没有去过战场”
“嗯,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离家。”
“前线的医护人员伤亡率总能达到后方的五倍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真正打起仗来,流弹和散弹
都是不长眼的,狙击手的准头能吓死人。战场上没有人管你是红十字还是白十字,都是死在铁十字下的无名
冤魂”
“不找一条相对安全的转移路线,你当那些战场上下来的幸存者靠的全是耶稣的慈悲心?”
说完,白蓁蓁不再关注女孩不解的神情,低下头继续捣鼓起她的地图。
火车走的是耗时最短的运输铁轨,途经科隆驶入荷兰国境,首都阿姆斯特丹位于荷兰西部,不出意外,
预计今天就能够抵达。
一火车的人睡意朦胧的时候,乘务组人员是必须保持住清醒的群体。炮弹落进轨道炸开的声音应该是十
分巨大的,隔着稍远的距离和一层厚厚的铁皮,传到乘客耳边便成了一阵沉闷而压抑的轰鸣。
一些人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一些人仍旧沉睡,梦中无知无觉。起初的白蓁蓁也像他们一样,满脸的
不知所以。在听见一声低空飞过的风声呼啸时,她意识到了不对,迅速拉开窗帘朝外望去。爆炸声还在继
续,硝烟滚滚的陷落前方,断裂的铁轨之上,盘旋着一架架啸声尖锐通体纯黑的轰炸机。
火车误入了德荷双方空军的作战范围。
刺耳的警报声终于惊醒了一火车半梦半醒的乘客,失去窗帘遮挡的玻璃窗户被身旁不知名的乘客霸占,
白蓁蓁被慌乱的人潮挤到了最后。乘务员穿行在各个拥挤的车厢,为了维持秩序而强装镇定的嘹亮嗓音不难
听出其中隐藏的颤抖,现下人们只觉得她嘈杂碍事。
错综交集的铁车轨道被炸的四分五裂,行驶中的火车无处改道,迫不得已停滞在半路,成了不会动的活
靶子,落下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境地。
静止的火车明显加剧了人们的心理压力,无论驾驶员在广播中如何声嘶力竭地安抚众人情绪,在混乱的
人群中得到的效果都是微乎其微的。
荒山野岭,看得见树,看得见花,看得见小鹿;看不见人,看不见鬼,看不见铁轨,白蓁蓁也是第一次
碰上这种事,心中摇摆,一时拿不定主意。
最近的火车站点是距离100公里远的鹿特丹,无线电的联络再高效,救援组到来也需要一定时间,这里
密密麻麻的炮弹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砸,麻烦的是到时候还没等来军方救援,一车人都死光了。
最理想的情况是,有职业操守的德荷空军不伤害平民,只切断双方运输补给的铁轨,默契地绕开这趟无
辜被卷入战区的载人火车。车上有充足的食物储备和医护人员存在,哪怕是在这样的破地方,撑个两三天也
不成问题,原地等待救援,生还几率能大大提高。
可事实的真相往往与美好的预期背道而驰。
在白蓁蓁千百种的设想里,最糟糕的一种就是,交战的双方根本没有意识到交战区的底下停着一辆可怜
的铁皮火车。纵使意识到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如何找准发射角度,以避开这辆冒着滚滚白烟的大家伙。
她的设想在下一刻得到了精准验证,一枚五十公斤的炸弹被投掷到了火车车头位置,广播喇叭里传来滋
滋的电流声,喊到喉咙嘶哑的声音静止的无影无踪。
哦豁,完蛋——靠天靠地靠别人果然统统没用,最后还是得靠她自己。将必要的证件贴身放好,手.枪塞
进上衣口袋,军刀别在腿上,白蓁蓁从自己的迷你行李箱里挑了把榔头出来,提着箱子,戳了戳前方人的肩
膀。
“姐妹,借个道。”
一整车的人,不论是啼哭不止的婴儿,骂骂咧咧的成年人,还是一旁无声祷告的天主教徒,极力维护人
流秩序的铁车乘务员,就那么看着一个瘦弱的亚裔女孩挥着不知哪来的榔头奋力一砸,破开了一扇玻璃窗
户,扫视了一遍四周,寻了机会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到了外头浓烟滚滚的铁轨上。
第42章
为了减少暴毙的可能性,白蓁蓁一落地就急匆匆窜进了铁轨旁枝繁叶茂的丛林,那群空军应该不至于闲
到往森林里扔炸弹。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趟火车的下一站是鹿特丹。
白蓁蓁分不清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但是照着地图和铁轨延伸的方向继续向前,基本上不可能遭遇迷路。
问题是,鹿特丹距离这里有一百公里那么远,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现在她靠着两条小短腿,不吃不喝不停
不睡,也得花上一天一夜。看了看行李里仅存的半盒曲奇,白蓁蓁陷入了沉默,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清晨时分的森林空旷而寂静,白雾还未完全散尽,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炮火声被远远隔绝在身
后,耳旁是潺潺流动的溪水声音和……数不尽的虫鸣。
这片森林的蜱虫多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白蓁蓁很庆幸自己带了瓶中式特产风油精,扎紧了袖口和裤
脚,她蒙了条纱巾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滴溜滴溜转的黑眼睛,活脱脱的中东地区神秘阿拉伯。
就是……有点热。
五月份的天气逐渐向夏季靠拢,太阳没升起来还好,一升起来,走两步就得出一身汗。汗水打湿了头
发,黏在脸颊脖子上极不舒服。白蓁蓁翻遍了行李箱也没找到一根扎头发能用的皮筋。在森林里四处瞅了
瞅,她折了一枝还算干净的树杈绾发,两片新生的树叶苍翠欲滴,插在发鬓上,还带出点小清新的味道。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小腿酸到仿佛不是自己的。白蓁蓁观察到周边树木的距离越来越远,分布量越来越
稀,空气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渴到喉咙冒烟的同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清亮的小溪,不知名的小鱼在其
中肆意流窜。
有活物生存,水质问题应该……不大?刚想下去接点水,大地传来一阵突兀的震颤。难道她已经倒霉到
连地震都能碰上了?
稳住身形的白蓁蓁朝后望去,目光所及尽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密集的树木挡住了她所有视野,她什么也
看不见。静待了一分半有余,没有新的异动出现,连耳畔沉闷的炮火声都蒸发的无影无踪,不多时,划过苍
穹的飞机留下道道痕迹浅淡的白烟。
看外观和颜色,是德国人的飞机。
虽然搞不明白那阵诡异的震颤源头是什么,但是连德国人都离开了,铁轨的轰炸也一定停止了。接好了
水,白蓁蓁挪动着酸痛不已的小腿离开森林。
走过最后一棵参天的香樟,视野豁然开朗,面前是大片生机勃勃的麦田,还不到丰收的时节,微风一
过,迸发出青绿色的活力。
那活力在她眼中就好比希望的曙光。有麦田=有村庄=有村民=有食物=有活路=天无绝人之路。
难以抑制住内心激动的白蓁蓁连脚下的路都没来得及看过一眼,抬起脚就往前迈。喜闻乐见的是,她迈
下的是一座一人多高的矮坡,失重感传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昨晚刚敷过保湿面膜的美丽脸蛋,在草垛
里摔出个不算美妙的姿态,不知是磕上了哪里,痛感传来的瞬间,她的脑子没了意识。
白蓁蓁希望自己醒来时,身下铺着的是豌豆公主的二十层床垫二十张鸭绒被;如果不是,也没关系,只
要是张像样的床,铺层木板她也能凑合。
可是意识回笼后,她首先感受到的是手掌下潮湿松软,粗糙如泥沙的质感,有什么东西被她压在身下,
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轻微的痒意,淅淅沥沥的声音充斥在耳膜,不时有水渍滴落在脸上,冰冰凉凉。
屋顶漏雨?白蓁蓁迟钝的睁开了疲惫的双眼,一滴雨恰好在此刻落进半睁的眼,她条件反射的又一次闭
上,抬手揉了老半天,不适感才逐渐减弱。她的身下没有铺着二十层床垫二十层鸭绒被,只铺着一层泡到稀
烂的泥土水洼,萎蔫草地,连木头床板都没有,面前就是一座熟悉的矮坡。
看这光滑的截面,看这优雅的轮廓,简直就跟自己摔下来的那个矮坡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孪生姐
妹。哦是的,白蓁蓁认出来了,认出来这还真就是害自己摔下去的那个矮坡,高度、形状,一厘米不差。
言情小说都是骗人的。
谁说晕倒,昏迷,失去知觉,失去生命就一定会有人救的?看看白蓁蓁吧,多么可怜,从摔下去到醒过
来,五个小时二十分钟,全程没被任何一个过路人发现。
她活下去靠的是什么?是天降甘霖!是磕了一脑门血还记得给自己包扎的专业护士修养!是宁屈不死,
可歌可泣的求生意志啊!
手表进了水,停在五点五十五的位置不动了。看一眼阴沉的天色,白蓁蓁暂且估计现在是六点。雨势越
来越大,草草包好了血流不止的脑门,她不敢多留,提着行李走上了大路。
土地被踩成了泥浆,遗留下的痕迹很杂乱,有粗细不一的车辙也有大小不一的脚印,重叠在一起,延伸
的方向统一在前。能确定的是,前方确实有人居住,距离多远尚不清楚,但是麦田都在一旁,按道理来说应
该不会超过一公里。
三公里的森林她硬着头皮也走下来了,一公里的村庄不算什么。她得走的快一些,身体却很不听使唤,
她很饿,胃里一阵痉挛的疼。
走了大概十分钟的路,前方还是漆黑一片,别说村庄了,连零星的灯火都没看见,反倒是越下越大的
雨,阻断了可见度,打湿了她所有衣物,体表的温度正以不正常的速度加剧攀升,脑仁一阵阵的疼,昏昏沉
沉有如千斤重。
又走了十分钟,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坐,冷冷的雨水贴着脸颊滑落下巴,高烧猝
死这算什么事儿啊,全天下怕是独她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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