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人是沃尔纳,而在外头没有消息的人是我,你也会一样想念我的”
他早看出来白蓁蓁喜欢沃尔纳了,她在面对沃尔纳的时候生气都像撒娇。但这不代表着他就必须窝角落
里伤春悲秋。弗朗茨敢笃定在白蓁蓁心里,自己的地位同样不可动摇。
他说的没错,在白蓁蓁心里,弗朗茨跟沃尔纳一样重要。她将他们看做联系,她跟这个陌生年代之间的
联系。换言之,他们俩就是她攥在手里的全部。
她今天出门前刚洗了头,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弗朗茨很喜欢,闻着令人安心。闭上眼的时候,再看不见
苏联的冰雪和冻骨。
“晚上我想抱着你睡觉”
“可我会压到你伤口”
她可没法控制睡着后的自己,蹬被子滚下床这都算基本操作。医院的床又不大,要是把弗朗茨好不容易
结痂的伤口嘣裂了就得不偿失了。
“你的力气没有那么大”
说着弗朗茨就把她拖上了床,那灵活劲丝毫看不出还负着伤。
“你是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哪能那么快,我都伤到肺了!”
他特意扯了病服扣子证明给她看,敞开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透着隐约的血红。白蓁蓁这才半信半
疑地钻进了被子里,弗朗茨跟只八爪鱼似的瞬间黏了上来,下巴搁在她头顶。那感觉挺窒息的,白蓁蓁担心
他的伤口被挤到,刚想劝他松一点,就听见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几近彷徨。
“我梦见过一只纯白山鹿,孑然一身涉过平原,撞百年的冰,寻百年的春,样子荒唐又愚笨,醒来后看
见了月下沉睡的你”
白蓁蓁埋在他怀里,黑眸里思绪万千,沉默半晌后才闷闷地问,“你想说什么?”
“东边有白梅落雪,西边的枫叶似火,北方遍地草原,南方石楠盛开,四季统统不在冰层以上,漂亮的
鹿角该用溪水呵护,腐朽的春花救不出来便弃了它”
别在岁月的残响里执拗地磨破一双精致鹿角,寻一份得不到的殊途同归。你是晶莹剔透的梦中人,眼底
缚尘也比冰底的春光夺目。
六月十七号,是沃尔纳离开白蓁蓁去东线的日期,也是他回来的日期。他不是从东线回来的,是从柏林
回来的。在能看的到铁艺门的地方,他停下来,把胸襟处别着的素花拆了,他刚刚参加完一场葬礼。
傲慢,孤僻,怪异的海德里希夫人去世了。她始终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位合格的母亲,如何将自己的孩子
看做继续活下去的凭依,就连临终,留下的只字片语都透着规劝。
“我不希望你把戒指交给那个东方小女孩,她是这世上最不适合嫁给你的姑娘,你们从来不般配。”
从第一眼见到白蓁蓁起,梅丽尔就知道,那个外表看着柔柔弱弱的东方姑娘,肆意妄为的样子就是自己
远去的年少。她不喜欢看见她,就像她不喜欢回忆起当年闲庭信步,漫步在花园里的自己,她也曾像白孔雀
一样骄傲。
骄傲的人通常自私,偏执起来最为可怕,会把自己困在原地,十年二十年都不做出改变。她是这样,她
能保证多年后的白蓁蓁也是这样。
“你该娶的,不是能陪你赴死的人,是有勇气独活的人。倘若执意要娶,某一天又不负责地阵亡在前
线,我的现在,就是她逃不开的未来”
他的母亲这样说完,轻轻阖上翠绿色的眸,与满院子凋谢的玫瑰一同睡去,再不醒来。旁人在葬礼上谈
论起她,既羡慕她受尽宠爱的前半生,也感叹她悲观厌世的后半生,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尘埃落定了。
隔了一整个三百六十五天,沃尔纳他回来了!担心自己看花眼,白蓁蓁谨慎地站在原地,认了两三秒才
敢跑过去,跑过千万人海和车水马龙,准确无误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都要以为你死在苏联了!”她大声埋怨着,在沃尔纳怀里待了好久才出来。大夏天,也没嫌热。
“我今天找到了你的戒指”
她求夸奖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墨绿色的天鹅绒上躺着一颗鸽血红宝石。是沃尔纳按照她的意
愿从蕾丽莎那里带来的。
“我想拿去改一下,你要不要陪我去?”
这枚戒指在蕾丽莎手里的时候,白蓁蓁一眼就能相中,真正落到自己手里以后反而兴趣缺缺,十天半个
月也不见得能戴一次。今天难得拿出来,却发现指环做的略大,不太合她的右手尺寸。
‘倘若执意要娶,某一天又不负责地阵亡在前线,我的现在,就是她逃不开的未来’
母亲冷淡的声音在心里响彻,沃尔纳看着那枚戒指,鲜红的鸽子血在无限扩大,扩大到最后,凝固成了
母亲郁郁寡欢的二十五年。他身为她引以为傲的孩子,二十六年的生命里竟从未见过她笑过一次。
“不要改了”
沃尔纳说,他不想看见白蓁蓁把这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那枚戒指最后被他带去首饰店里切割加工,第二天白蓁蓁的首饰盒里多了一条精美的锁骨项链。依旧是
白金打造,指环从中间断开,海德里希的德文拼写中间,垂着一颗色泽鲜艳的菱形宝石。她勾着项链在阳光
底下晃来晃去,十足疑惑。一样的东西,一样的人戴,做成项链还是做成戒指,区别很大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应该清楚不少了吧?我也不想写的太深奥,但是每次动笔,脑子它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确实是在发刀,
而且不止一把,骄傲脸!
第73章
即使是回到法国,沃尔纳也没机会闲着,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干嘛。
“我可能是飘了,我居然在奢望他能放假,能带我出去玩”
整天医院家里两点一线的跑,一点乐子都找不到。
“可您的心情看起来要比之前好”
看一个人的心情好不好,只要观察她最近的状态是否安静就行了。布兰琪发现,只要那两位先生回来,
白蓁蓁说话的次数都会不自觉地变多,会打扮地很精致,衣服一周七天都不带重样,比之前疲乏懒倦的样子
要好上很多。
她最近还爱上了养花。
不养四时常开的月季,也不养芳香扑鼻的茉莉,养的是布兰琪从菜市场里带回来的一把种子——蔬菜店
家友情回馈熟客的油菜花种子。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似嫌弃的眼神看我?”白蓁蓁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转过来的脸蛋也印着污
泥。
“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会在自家花园里种菜的千金小姐”
贵族家的小姐夫人们时刻得保持住鞋面裙摆的整洁程度,因为这会影响到她们在上流社会给人留下的印
象是否绝佳。她们从来不会像现在的白蓁蓁这样,脏的像只在雨水泥坑里滚过的斑点狗。
“它不是菜,是花,春天的时候金灿灿一片,多像阳光!种在我花园里的东西,哪怕它能吃,那也是
花!在我们那儿,我这样的仙女,都是吃花才这么大的!”
“那如果那一片是用来种花的,那这一片呢?”布兰琪指着旁边一小块迎风独立的青绿,这玩意儿怎么
看怎么像葱。
“葱花……不也是花嘛!”
“那这筐土豆呢?”
“我听人说土豆也开花,想尝尝什么味道”
布兰琪无奈扶额,“开花的土豆不能吃”
“啊?那不能种了”白蓁蓁的表情透着可惜,“那你去厨房把蒜苗拿出来”
忙活了一天,已到黄昏。白蓁蓁站在花园里,满意地看了一圈成果,左边种着蒜苗,右边种着油菜,中
间竖着两把葱,一派农家乐的惬意风光。
就是靠近墙角的一块光秃秃还空着,不怎么顺眼。
“你今天还买了什么?香菜就算了,我不吃香菜的,有买辣椒吗?”
辣椒是没有,不过布兰琪想起来厨房里还有一袋草莓,“辣椒没有,草莓怎么样?只是这里还有几株鸢
尾,若是要种,必须先把鸢尾铲掉”
鸢尾?是了,那里还有几株鸢尾。苏茜在的时候,白蓁蓁还会浇水,苏茜死了,她就再也没有管过它
们。那几株鸢尾长的很特殊,开出来的花不是寻常的淡紫明黄,是偏黑的深紫,不管照料地多细心,从开花
到枯萎都保持着萎靡不振的样子。
白蓁蓁从没见过这样的鸢尾,虽然它的香气较之其他鸢尾要更加迷幻,可黑漆漆的样子总让人喜欢不起
来。
“鸢尾是你们法兰西的国花,你见过这种黑色鸢尾吗?”
布兰琪上前观察了一番,然后摇头,“没见过。法兰西的国花是香根鸢尾,上帝送给国王的礼物,只开
蓝紫色的小花,花瓣像风里栖息的蝴蝶一样美丽”
不像黑色,如此可怖。
“不过我听说过它,生长在在遥远的沙漠里,山谷里处处可见它的身,它预示着少女绝望的爱”
布兰琪娓娓道来的声音清脆有如黄莺。白蓁蓁蹲在墙角,越听越觉得布兰琪是个中二病,这不就是朵晒
蔫了的鸢尾花嘛,就是阴郁了点,和欣欣向荣的菜园子形成鲜明对比。
“算了,先留着它吧”
白蓁蓁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站起来。这已经是花园里唯一一个不能算作食物的东西了,铲了就真成菜园
子了。
沃尔纳回家看到的就是被白蓁蓁改造到面目全非的花园。云蒸霞蔚的遮天蓝楹下长着一地随风摇摆的葱
苗油菜以及大蒜……他本来还想给她搞个秋千的,缠满干花或紫藤,就像诺依曼家里放着的那架。
白蓁蓁喜欢那架秋千。
但是现在……罢了。大家祖上都是种田的,她只是比别人实在,种个菜而已,也挺好的,她确实该找点
事儿干。
在他的有意纵容之下,隔天的白蓁蓁,得寸进尺地搬了两个大鱼缸回来。不养绚烂优美的孔雀花鳉,也
不养的吉祥如意的红尾锦鲤,一缸养蛤蜊,一缸养扇贝。
“你不知道海鲜河鲜都是放在养殖场里养的吗?”
沃尔纳从书房里抽出来一本养殖场全解。不要问他为什么要在书房里藏这些七七八八的杂书,问就是买
给白蓁蓁当涂鸦玩。
“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虽然整本书被她涂的不伦不类,但涉及到文字的部分白蓁蓁一个字都没看。翻完一遍后她哭丧着脸回来
了,“好像真的是这样!”
于是她又把蛤蜊和扇贝一块捞出来拿给布兰琪,“今晚把它做掉,我想吃爆炒花蛤和蒜蓉粉丝蒸扇贝”
沃尔纳走进了她的房间。
前两天刚收拾过一次,现在还算整洁,他记得上次他把白蓁蓁的个人证件放在抽屉里,上面压着一本笔
记。
白蓁蓁一进屋,看到他拿起那笔记,脸色微变,若无其事地抢了过来,塞到了枕头底下,笑了笑,“女
孩子的日记不要随便乱看”
连日历都不爱看的人还会写日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沃尔纳没有很在意。找了几份她的证件又
准备出门,被白蓁蓁拦住了。
“你拿我的证件,我总得问问干什么吧?”
“过户。”
反正她总会知道的,沃尔纳也不打算隐瞒。
“过户?房子吗?我住的这栋?”
沃尔纳点了头,其实不止这一栋。
平白无故得到一栋位于巴黎市中心的房子是件好事,但白蓁蓁不想同意,心里隐隐不安。
“这房子是你们买的,过户给我干嘛?难道以后你们都不回来了吗?”
“没有不回来,你想多了”
她依旧扒着门框不松,皱着眉对沃尔纳伸手,“我不要,我不要你的房子。证件还我”
“我是为了你好”他不希望以后自己不在了,白蓁蓁连个落脚的的地方都没有,“你听话一点,好
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想把房子丢给我,先问问我想不想要!想把我扔下来,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
这辈子向来只有我扔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扔我的份儿!你嘴巴一张轻飘飘的安排完了我剩下的人生,然后走
的干净利落,一声不吭,凭什么啊?凭你长的好看吗?凭老子喜欢你吗?妈的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世界这么
大,你真以为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看更让我心动的小哥哥吗?你信不信——”
她被抱住了,搂的紧紧的。坚硬的徽章纽扣咯的她脑袋疼,她看不见沃尔纳的表情,但能听见心跳持续
加速在耳畔的声音。
在沃尔纳身上,她总共也就听过三次心跳加速。一次是在汉堡,她送他上船;一次是在柏林,下雪天
气;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草!还真找不到!
第74章
柏林西南部有个分区被称做万湖,那里立着一栋三层高的别墅。1942年的1月,别墅内举行了一场不可
宣之于外人的秘密会议,关于如何处置犹太人问题的解决方案在这场淡笑风生的会议上得到了最终定夺。
将无法劳作患有疾病的犹太人关进浴室,掷入装有氰化氢的金属桶,桶内的氰化氢在室温的挥发之下会
产生剧毒。短短几十分钟内能清理掉一大批犹太人,效率可比单纯的枪杀要高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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