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面上映着的,是谢斯止的漂亮却阴暗的面容。
每次从梦中醒来,许鸢都会出一身冷汗。
继而去想,如果她没有走进这圈套,现在的她该在哪里,是什么模样?
而谢斯止,也并非可以忍受她的一切。
他对她容忍,只是因为现在的她无力逃脱他设下的囚笼。
但凡她要走,又或是身边出现了让他产生危机感的人,他就会用常人难以想象的方式发疯。
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非要拴在一起,只会是对怨偶。
“真的不去参加晚宴吗?”丽桦又问了一遍,“听说今晚尹荔小姐也会来,你们很久没见了。”
许鸢灰蒙的眼睛,在听到这一句话时,微微亮了起来。
……
从前宴会,谢斯止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
他从不主动找人搭话,由于他过往的劣迹斑斑,别人也不敢靠近他。
但今非昔比,人是趋利的动物。
面对这位手段比兄长更为狠辣的新任掌权人,想要攀附的人不少。
谢斯止虽然装出了一点模样来应付,但仅有的那点耐心不足以支撑他等到晚宴结束。
他视线频频望向庄园深处的小路。
如果许鸢要来,应该是从那条路走出来。
但晚宴进行了一半,许鸢依然没有出现,这让他心情阴沉起来。
送去的裙子是他亲自挑的。
对美无感的人,请教了许多设计师才选出了那条很衬许鸢的裙子。
可许鸢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如果有可能,她会直接用剪刀绞碎了丢进垃圾桶也说不定。
“不好意思。”谢斯止走神了,他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男人,“您说什么?”
男人是H国政坛要员,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谢先生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我有个小女儿,和您年龄相仿,最近刚从国外留学归来,下次宴会,我带她来和您认识一下?”
对于青年才俊这个词,谢斯止不以为意。
从前这些人私下里对他的称呼,是“睚眦必报的怪物”,就算改口了,也并不能带给他什么好感。
他垂下眼眸,温和道:“难道您没有听说吗?”
男人一怔:“听说什么?”
他摇了摇杯中的红酒,散漫一笑:“我之所以抢走属于谢盈朝的一切,是因为看上了自己的嫂子。”
男人:“……”
“所以您的小女儿,我无福消受。”
谢斯止越过男人,打算离开宴会去看许鸢。
谢铎走过来:“你和伊恩闹翻了?”
谢斯止平静道:“啊,算是吧。”
“为什么?”
谢斯止和伊恩不仅性格投缘,更是利益相连,伊恩从前帮他做了不少事。
谢铎认识的谢斯止,虽然精于算计,阴狠毒辣,但并不是一个转头就会背弃朋友的人。
“月底是K国的传统节日,那晚整个城市的人都会走上街头庆祝,今年的活动由伊恩的大哥埃德温负责,如果活动上出了安全事故,埃德温难辞其咎,他公爵的继承人地位也会摇摇欲坠。”
“伊恩要我的人在活动上做手脚,制造一起踩踏事件。”谢斯止漫不经心道,“做到动摇埃德温地位的程度,至少需要牵扯上万人,我拒绝了。”
谢铎蹙起了俊挺的眉头:“他简直,把人命当儿戏。”
“不是因为这个。”谢斯止说道。
夜幕飘起了小雪,落在少年漆黑的眼睫。
“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眨了眨眼睛,雪片便融化在他眼底,“没有人的悲悯,更不会与苦难里的东西共情。”
“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蝼蚁,他们生来,就注定要成为少数人的铺路石。”
谢斯止对自己的剖析,也正是谢铎对他的认知。
——在谢斯止眼里,一切都是尘埃,只要碍了他的路,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清理掉。
某种意义上,他与伊恩是一样的人。
但那是从前。
谢斯止点了一根烟。
薄荷味的烟雾从唇间逸出。
他仰头,看了眼藏在积雪云背后昏弱的月亮。
“被她知道,又要在我的罪名簿上加一笔。”他忽然笑了。
他不敬天地,不畏鬼神,血液生来就是冷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对生命的漠视,除了许鸢的目光。
一想到,她会因别人的受伤而难过,漂亮的脸颊被苍白覆满。
谢斯止就会抑制住许多残酷的念头。
闹翻时,伊恩用一种阴翳且惋惜的目光盯着他,嘲讽道:“陷入了感情的你,真软弱啊。”
谢斯止没有否认。
谢铎:“伊恩不会善罢甘休。”
谢斯止弯弯唇角:“随他。”
谢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久前,我看见了尹荔,她正要去找许鸢,手里捧着一个礼盒,说是费迪南德院长送给许鸢的礼物。费迪南德与伊恩都姓弗拉克斯曼,他突然送礼,我不认为,是什么好的征兆。”
谢斯止夹着烟的指尖一顿。
隔着晚宴层层的人海,他蓦然回头,望向许鸢住处的方向。
第64章
迷迷糊糊时,许鸢被带到了一辆车上。
尹荔抱着她,不停催问司机:“能不能开快点?”
许鸢把眩晕感甩出脑袋:“盒子里装了什么?”
不久前,尹荔来到她的房间。
保镖没有拦她。
因为尹荔的邀请函是谢斯止亲自送出的。
他请她来庄园,是为了让许鸢心情好一点。
尹荔带来一个盒子,说是费迪南德院长送许鸢的礼物。
许鸢打开,里面是空的,散发着一阵刺鼻的味道。
她就是那时感到头晕的,紧接着,尹荔说带她出门吹吹风,清醒一下。
保镖距离两人十米外跟着。
今晚客人很多,进入庄园的车子也多。
在经过一辆车子时,尹荔忽然就把许鸢拉上了车,而后车子飞速冲出庄园。
“我、我不知道啊。”尹荔手足无措,“费迪南德院长只说把礼物交给你,然后上这辆车子就可以逃脱了,谢斯止把你囚禁这么久,我只是想救你出来。”
“如果他想帮我,为什么要在盒子里放迷药?”许鸢看向前面的司机。
尹荔也发现自己被人算计了:“完了……可老院长是个好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司机戴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尽管如此,许鸢依然看到帽檐下的金色发丝和一双特别的眼睛。
“伊恩·弗拉克斯曼。”
伊恩随手摘掉帽子:“你很聪明。”
从建校日舞会,再到弗拉克斯曼庄园的一瞥。
许鸢总共只见了他两回,但他身上有种和谢斯止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气质。
谢斯止某些时候还能装出一副无害的少年模样,而伊恩·弗拉克斯曼,比谢斯止更趋近于一条罪恶阴暗的毒蛇。
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伊恩踩下刹车。
尹荔惊呼道:“怎么停了?谢斯止的人正在追来,我可不想被他剥了皮晒成肉干!”
伊恩看了眼腕表上的定位——谢斯止的人离他们不过两公里的距离,追上来只是迟早的事。
“逃不掉了,现在,要请许小姐下去拦住谢斯止。”
许鸢忍着晕眩的感觉,平静道:“在你绑架我之后吗?”
“我是在帮你,逃离谢斯止的掌控啊。”伊恩的语气很理所当然。
“你利用院长和尹荔,试图用药把我迷晕带走,就是对我的帮助?”
伊恩目光盯着她:“像你这样牙尖嘴利的宠物,该拴着链子锁起来好好教训才对,可谢斯止被感情带偏了理智,不光收拾不了一个女人,就连对朋友的承诺也要背叛。”
他笑容阴郁。
目前看来,谢斯止对这女人的在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多,他绝无可能在他手中把许鸢带走。
不过他没有打算就此罢休。
弗拉克斯曼家族的人,一向喜欢看热闹。
对于背叛了朋友的人,也很乐意看他陷入痛苦的境地。
“他允许你离开庄园,刚好同一天,福利院就遭遇袭击,是否过于巧合?”
伊恩抬起眼眸,从后视镜里对上了许鸢的视线。
她听见他的话,拧起漂亮的眉头,但一瞬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不得不承认,这女人有种致命的美感。
外表柔弱得如同一朵被雨打湿凋落的桐花,可灵魂里却有着奇异的坚韧。
她与他对视,那清醒的目光,让伊恩也为之诧异。
“你最好祈祷,永远不要落在我手上。”
伊恩唇角弯起一个阴冷的笑,“谢斯止不舍得为宠物打上标记,换我,可不会留情。”
原本只是想用她要挟谢斯止。
可这露水一样清澈的女人,即使身处危险也带着独有的倔强。
一想到她会用怎样的表情哭泣求饶,而抵抗无用,身上被留下专属的印记,就让人兴奋不已。
难怪谢家兄弟都会栽到她的手上。
谢氏的车子就要追来了,伊恩按开车门。
尹荔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连忙拉许鸢下车。
外面大雪纷飞,许鸢受迷药影响,肢体的协调性很难掌握。
她踉跄着跪倒在路边的雪中,裸.露在外的肌肤一下就被冷意侵染红了。
伊恩迅速把车开走。
“对不起许鸢。”尹荔快哭了,“谢家送来邀请函后,费迪南德院长找到我,说你很可能被谢斯止囚禁了,我只是想帮你,我真的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凛冽的寒意抵过了迷药的药性,许鸢温和道:“不怪你。”
“裴霁言怎么样了?”上一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他被谢斯止打晕了送回了国内。
尹荔眼泪流了出来:“他父亲把他关起来了,前几天才放出来,他也在想办法帮你离开这里。”
许鸢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
别说她曾是谢盈朝的女人,现在又被谢斯止据为己有。
就算从前她没有家道中落,裴霁言的父亲对儿子喜欢她这件事也很不满。
“别哭了,这不一定是坏事。”许鸢为她擦掉眼泪。
“怎么不是坏事?”尹荔哽咽道,“谢斯止马上就要追来了,谁知道他会怎么对你?”
“不用为我担心。”许鸢轻声问道,“我记得,裴家是做医疗行业的,对吗?”
尹荔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点了下头。
几辆轿车停在路边,谢斯止下车。
风雪很大,一瞬间就围裹了他的黑色大衣。
他脱掉外衣披在许鸢单薄的肩头,目光则落在尹荔身上。
许鸢身边的安保一向严密,除了今晚。
如果不是尹荔,伊恩根本无法接触到许鸢,更别说把她带出庄园。
无论伊恩的外表看上去再怎样漂亮柔软,也掩盖不了他对女人的残忍手段。
谢斯止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但从他紧抿的唇线中可以看出冷冽的怒火。
只差一点,这愚蠢的女人就要把许鸢送到伊恩的手里了,而许鸢总是那么傻,对于身边的人无条件相信。
他根本就不该心软,就不该让任何人接近她。
谢斯止额前的碎发沾满雪花,让原本就冷的肤色看上去更加苍白。
在察觉到他要动怒的前一秒,许鸢冷静地抬起手臂,把尹荔挡在身后:“我欠她一次,你不能动她。”
这句话并没有令谢斯止暴戾的情绪消失。
他粘着落雪的眉梢挑起,凝视着面前的女孩。
“那年你伤了谢文洲,我请尹荔和尹宸来庄园作证时,欠下的。”
她不提,谢斯止几乎要忘记这件事了。
他对过往的一切都模糊了,也几乎快要忘记,在乎着他的许鸢是什么模样了。
他放弃了找尹荔的麻烦,抱起许鸢,走回车前:“送尹小姐回家。”
“她不是你的私有物,你不能这样对她!”尹荔忍着冬夜的寒意喊道,“她根本就不快乐,不顾她的意愿关着她,总有一天,她会枯萎的。”
谢斯止脚步一顿,才落下的眉尖又蕴起了阴冷:“照你说,我该怎样呢?不管不顾,无所作为,任由像你这样打着尊重自由名号的人,把她送入地狱吗?”
“这是最后一次。”他回头看着尹荔,一字一句道,“再有下回,你走不出谢家。”
……
车内,暖气开到最大。
许鸢的身体已经对迷药产生抗药性了,不多会儿,就完全清醒了。
她身上的落雪融化,谢斯止拿手帕,一点点擦去她肌肤上融雪的水渍。
许鸢躲开了他的手。
伊恩临走前的话,不断回响在她的耳畔。
“那晚你说,不想小孩见到血腥的一幕,所以才没有射杀那些人,是假的?”
“是。”谢斯止坦然承认。
他不认为,现在的伊恩会那么好心,放弃能挑拨他们的机会。
这句是假的,但前一句是真的。
谢斯止没有富余的同情心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许鸢不喜欢有人死在面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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