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我不认得。”
“去年冬天,我在画室办了一个小型画展,林佳拉你去帮忙,有个女孩一直黏着我。”
他这样说,许鸢有印象了。
那女孩是花枝高中的艺术生,林哲画室的学生,对他死缠烂打很久了。
知道林哲喜欢许鸢,画展当天,女孩就对许鸢表露出了不太友善的意思。
不过林哲只把她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她没有礼貌,说了她两句,后面小曼没有再和许鸢说话。
“她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穿衣风格都在模仿你。”
“每天放学后,她都会去桐花路,在对面的奶茶店观察你,或者跟着你回家。”
被人用这样的方式跟踪了半年,正常人都该感到惊悚,但许鸢脸上只有平静。
“半个月前,她把偷拍你的照片投递到了网上。”
说到这里,许鸢平静的神情终于松动了,她看向林哲。
“你知道黎茵瞳吧?出道以来因为使用替身备受争议,娱乐行业的招聘网站上,公司一直在为她找替身演员,只要提交的照片像她,就会被公司联系,无论选上与否,都会获得天价的酬劳。”
“就算不是本人提交照片,只要提供者能说出城市和大概住址,公司照样会给一笔信息费。”
“小曼觉得你和黎茵瞳长得像,前段时间缺零花钱,就未经允许把你的照片放了上去,没想到昨天真的收到了对方公司打来的十万块钱,数额太大,她有点害怕,所以今天跟我坦白了。”
“你没有收到什么骚扰信息吧?”林哲说,“我已经批评过她了,如果遇到麻烦,要及时和我说。”
许鸢垂下眼。
怪不得谢斯止会突然找来。
这五年风平浪静只是假象罢了,用这样的方式,只要价钱开得足够高,而她还需要和人交往,就总会被他找到。
“就在这里停车吧。”
前面就是阳光南路了,但车外的风雨越发激烈了。
林哲:“我直接送你到目的地,你要去哪里?”
“不必了。”许鸢礼貌却疏离,“请您停车,现在林佳和伯母更需要您的陪伴,我的事情可以自己处理。”
听到她口中的“您”字,林哲苦涩道:“我以为我们很熟了,你对人还真是冷淡。”
……
酒店顶层。
黎茵瞳站在窗边看雨,镇上最好的酒店也不能令人满意,楼下到处布满小镇低矮破落的建筑,更让人乏味。
助理推门进来,她问:“查到了吗?”
助理摇头。
“你找的什么人啊,会不会办事,连一个女人的信息都查不到?”黎茵瞳蹙眉。
助理嗫嚅着:“还没来得及调查,就被谢先生身边的保镖拦下了,他让我转达,不该您插手的事,别太好奇。”
黎茵瞳精致妆容下的脸色一变。
“还有……”助理小声说,“谢先生请您现在去一趟。”
黎茵瞳望着窗外的暴雨:“现在?”
……
许鸢被保镖拦在了大门外。
“先生现在不方便见人,请回。”
保镖都是新面孔,神情板正,比这雨夜还凄冷。
天际如同破了口,雨幕层层,瓢泼如注,那座亮着灯光的别墅在雨中变得渺远而模糊。
许鸢没有离开,她撑着伞,静静地站在门口。
雨珠不是静的,满世界飘摇。
路边树的枝条被狂风吹得摇曳,又在一声惊雷中坠落在地。
夜才过了小半宿,寒意却就已经要把人浸透了。
一辆车子停在门口,助理撑伞,打开车门。
黎茵瞳穿着一条露肩的红裙子,刚一下车,就被寒意从外到内侵袭了。
她打了个寒颤,抱紧手臂,而后一抬眼,看见了门外的许鸢。
那日傍晚第一眼见,黎茵瞳也觉得她和自己有几分像,但现在细看,又是截然不同的。
她很挺拔。
那怕单薄的衣料被风雨打湿,寒意无孔不入,她也没有露出瑟缩的姿态。
脖颈、肩背、腰肢,呈现一种自然而流畅的优雅姿态。被雨沾湿的发丝黏在白皙清透的脸颊上,明明看起来柔弱得不得了,却又透露着一种柔软的坚韧来。
她睫毛卷翘,轻轻垂着,仿佛被雨浸湿的春日柳絮,和这雨夜完美交融在了一起。
是一种能清楚看见,却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的气质。
哪怕见了黎茵瞳从面前经过,她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神情。
就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与她无关,也不是她需要在乎的事情,平静而淡然。
“她是谁啊?”黎茵瞳问保镖。
没人回答她。
黎茵瞳落了个没趣,踩着积水进入屋内,她上到二楼,门口的保镖为她打开房门。
谢斯止靠在房内的单人沙发上,脸色恹恹的,泛着不健康的颜色。
他胸前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冷白色的胸膛。
黎茵瞳一路上冻得直发抖,他散漫地问了句:“外面很冷吗?”
“是啊。”黎茵瞳换下了高跟鞋,走到他身前,“白天的气温还正常,夜里一下起雨,骨头都要冻碎了。”
黎茵瞳站在他面前,有些惴惴的。
她其实很怕他。
五年前,她还是个影视专业刚毕业的学生,因为没有人脉,只能演些配角。
某天,经纪人给了她一个本子,顶级制作,知名导演,是多少成名已久的女星争破头也抢不来的资源。
黎茵瞳仿佛在做梦。
自那以后,她事业顺利得不可思议,只要她想要的东西,无论是资源、高定,还是珠宝,只要说一声,就会有人送到她手中,在逆天的资源和甚嚣尘上的金主的传言中,她很快红透了半边天,家喻户晓。
一张美丽的脸蛋恐怕整个H国没有人不认得。
但关于自己背后的金主,她也是两年后才见到。
那两年里,经纪人带她做了很多微调。
她不是很想动脸,每次提出抗议,经纪人都会告诉她,如果不动,那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收回。
黎茵瞳这才消敛。
见到谢斯止也是在一个雨夜。
在此之前,她幻想过很多回,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能给她带来名利,哪怕是个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头子,她也接受。
她做了最坏的预想,所以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格外诧异。
不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也不是古怪的老头,更不是觊觎她身体、色眯眯的猥琐男人。
黎茵瞳坐在谢家古朴的主屋,一回头,看见了他。
玄妙得难以形容。
他黑色的衬衫湿漉漉的。
一开始,黎茵瞳以为是被外面的雨水打湿的。
可他脸上溅着血滴,指尖也全是血。
他挺拔地站在门外,对着屋檐滴下来的雨水,漫不经心地搓洗。
那时她才知道,衬衫,是被血染湿的。
他身上那种黑暗的东西仿佛是生来带的,平时用散漫遮掩了。
但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就足够让她身体僵硬,夜里发噩梦。
她常常在想,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征服这个男人。
或许像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爱,也不会去爱,只要独自生活在深渊里就好。
谢斯止没有再跟她说话。
保镖搬来了画架。
黎茵瞳坐在他斜对面的位置,看他认真地调起了颜料。
谢斯止画画时很安静。
只有这种时候,那层阴翳的东西才会短暂地褪去。
偶尔,他脸上还会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柔软。
黎茵瞳要很仔细,才能捕捉到。
她坐姿很随意,因为清楚,他需要参照的只是她这张脸。
这几年他的画足有几百张,从一开始的生涩,到现在的逼真。
每一张画上都是不同的姿态、不同的动作,只有那张脸,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黎茵瞳很清楚,画里的面孔不是自己,和她的原生脸三分像,即使微调过后,也只有六分像。
可气质却迥然不同。
但她没有多嘴去问的资格。
黎茵瞳望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花园外的大门。
那个女人还撑伞站在原地,隔得很远,只能看到她的伞边,看不清她的身形。
那样单薄得一个人,在这样浓烈的风雨里,几乎要被这雨夜吞噬了。
“多久了?”谢斯止脸色苍白,好像生病了一样。
“一个小时半。”黎茵瞳连忙说。
她坐得腰痛,趁他停下笔,直起身舒展了一下。
“不是问你。”
身后的保镖看了眼腕表:“三个小时了。”
他神情平静,起身走到窗边。
透过雨幕,许鸢的身影隐匿在了黑夜里。
她的倔强一如从前,只不过从前是倔强着要离开他,而现在,则是倔强着不肯离去。
谢斯止摘下腕上的沉香珠。
珠子盘久了,几年前开裂了一回,露出了中空的内里。
他没有换新的珠子,而是请手工艺人用木料塞填满修复。
看似光滑,与完美的无异,但只有主人知道,它曾经缺失了一块。
临近窗边,潮意与寒意沿着房屋的外墙,一点点渗透进来。
远处,许鸢忽然倒在了雨中。
谢斯止盘珠子的手一顿,而后啪嗒一声,系着沉香珠的线绳,在他手中断掉了。
……
临近午夜,林哲打电话发消息,都没有人回。
知道她现在无处可去,他开车沿着阳光南路一条街一条街地找,终于在一座洋房的门外看见了那个纤细的背影。
她几乎都被风雨吹透了。
林哲还没来得及停下车,她手中的伞就掉了,晕倒在了地上。
林哲连忙下车。
许鸢如同雪原上的冰块,潮湿冰冷,毫无生机。
在这样冷的雨夜站了三个多小时,身上早已没有一丝温度了。
林哲正要把她抱回车上,肩膀却被人推了一下。
他摔倒在背后的积水里,抬起头,一个保镖模样的人站在自己面前,禁止他靠近。
而一个英俊的男人正站在保镖的伞下,望着地上昏迷的女孩。
“是你?”林哲认出了他。
尽管看起来病弱苍白,真人却比电视镜头前的气场更为强大。
只是静静地站在面前,就让他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阴寒的压迫,好似面对的,是什么黑暗里的怪物。
林哲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斯止弯腰,抱起浑身湿透的许鸢。
他转身走进了花园,从头至尾,没有看林哲一眼。
第70章
雨夜受寒,许鸢发起了高烧。
她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与回忆。
正值春日,弗拉克斯曼学院的樱花绽放在落满微光的枝头。
许鸢脚步匆匆,才踏出荒僻的小路,就看见前方树下站着个少年。
谢斯止背抵着缀满繁花的树干,似笑非笑看着她:“在躲我?”
“才没有。”许鸢望向脚下掺了落花的泥,又去看一旁花坛里的冬青叶子,左顾右盼的,就是不看他。
“不是说好了,我教你射击,你教我画画。”他走近,漂亮的眼眸弯弯,“你不守信用。”
“我不是教过你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许鸢无可避免地想起上次教他画画的场景。
他的注意力不在画布上,不在画笔上,更不在那被他调得乱七八糟的颜料上。
而是盯着她。
少年的眼睛如同两丸黑水银,流光溢彩,久不挪开地凝视令她脸红。
这一细微的变化,一下就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为什么脸红?”他问。
“你好好学,不要总是看着我。”
“人长眼睛,不就是为了欣赏美好的事物吗?”
何止想要欣赏。
少女白净的后脖颈上细微的绒毛,眼眸低垂时仍卷翘的眼睫,还有樱花瓣一样柔软湿润的唇,她安静地坐在他面前,没有在外人面前的疏离,也没有在谢盈朝面前强装的从容,乖软得不得了。
如果不是与她和解订下的条约,他几乎想要在这日暮笼罩的教室里,把她整个剥干净,一寸寸地亲吻,吻到敏感处,听她发出难以控制的呻.吟。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直白了,把内心所想一点不落地展现出来,许鸢忽然坐不住了。
她推开椅子,想离开教室,却被谢斯止堵在了墙角。
“我的画还没画完,不许走。”
“你根本就没有想要认真画画。”
只是想要看她窘迫的模样而已。
“怎么会?”他唇边露出了天真的笑,“我本来就不擅长画画,画布用起来不顺手,也很难画出好看的画来吧?”
许鸢被他贴得很近,无处可退了,她小声说:“你用的画布,是现在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乱讲。”谢斯止呼吸抵在她的鼻尖,“明明就有更好的画布,只是不肯给我用,作为老师,也太小气了。”
许鸢的脸越发滚烫了:“哪里有什么更好的画布啊?”
谢斯止没有说话,他眉眼垂着,指尖抚上许鸢的手腕,沿着她冰冷的手臂一点点向上,肩膀、脖颈,锁骨,将她露在外面的,雪白的肌肤都触碰了一遍。
许鸢一下子明白了他口中画布的含义,眼神既羞又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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