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上了车,谢斯止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
渐渐的,厂区与肯瑞瓦城的轮廓也变得不清晰了。
一路上,哈勒姆沉默地开着车。
许鸢看他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您身体不舒服吗?”
“不。”他连忙回应,“只是想起了家里的烦心事。”
“如果家里有急事需要照顾,您可以放我去乘坐公共交通。”
“既然答应了谢要送你去首都,我就一定会把你送到,别担心,家里的那些都是小事,回去再处理也来得及。”
察觉出事情不对劲是在第二天。
在来N国的飞机上,许鸢曾了解过N国的地理风貌。
N国的国土上一半是沙漠气候,一半是草原气候,泾渭分明,首都显然不可能建在沙漠中央。
离开肯瑞瓦城后,连续两天都行驶在沙漠里。
她忽然意识到,哈勒姆的车子开往的,或许不是首都的方向。
“哈勒姆先生……”她偏头看了眼哈勒姆。
他一天一夜都在开车,疲惫不堪:“怎么了,小姐?”
他声音嘶哑,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公路。
许鸢把想要问的话咽了回去,她说:“我的胃突然不舒服,一会儿经过药店,想去买几袋胃药。”
“就要到首都了,您不能坚持一下吗?”
许鸢捂着胃部:“真的很痛,拜托了。”
她皮肤原本就白净,乍然一看,很像因为生病而产生的虚弱颜色。
哈勒姆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两小时后,车子停在一处小镇的药店旁。
哈勒姆下车,寸步不离跟着许鸢,陪她进了药店。
医生给她开了胃药。
许鸢接过药,抬头,虚弱地看着哈勒姆:“隔壁有商店,拜托您去给我买瓶水吧。”
用水服药也在情理之中,哈勒姆没有拒绝,离开了药店。
许鸢立即用不太标准的当地语言询问医生这里的位置,得到答案——这里,是瓦巴城外的一座小镇。
——瓦巴城。
与首都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晚会议室门口,她亲耳听到伊诺克对谢斯止说——金斯莱家族目前的据点,正是在这个城市。
一阵凉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借药店的电话打给谢斯止,对面无人接听。
哈勒姆买水的地方就在旁边,很快就会回来,没时间给她犹豫了。
许鸢从药店的后门跑了出去。
瓦巴城在金斯莱家族的控制之下,周边的小镇多半也是。
此刻,许鸢无法向任何人求助。
就连谢斯止最信任的哈勒姆都被金斯莱家族控制了,那些人想要抓她,那么独自一人躲起来才是最安全的。
她朝人少的地方跑去,刚出小镇的街道,还没来得及进入沙漠,背后就响起了车声。
哈勒姆追了上来。
他下车,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她:“许小姐,你跑不掉。”
他一步步走近:“前天傍晚酒吧见面后,金斯莱家族就绑走了我的女儿,如果不能把你交到他们手上,她会死的……”
许鸢穿着谢斯止宽大的冲锋衣,手放在衣兜里:“你可以告诉谢斯止,他一定会帮你。”
“来不及。”哈勒姆眼睛赤红,“你不知道金斯莱家族的手段,他们会把她丢给最凶残的男人,会让她屈辱地死去,她才只有十五岁,这是谢斯止与金斯莱家族的旧仇,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不是吗?”
许鸢问:“那我呢?”
哈勒姆一愣。
许鸢说:“我落到他们手里,又会怎样?”
“抱歉。”哈勒姆痛苦地说,“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你才能换回我的女儿。”
许鸢后退一步:“请您止步。”
哈勒姆没有理会,依然在一步步靠近。
许鸢插在衣兜里的手拿出来,一把小巧的手.枪出现在她五指间。
这是临走前谢斯止给她的,她一直贴身放着。
枪口对着哈勒姆,男人脚步停下。
“请您把车钥匙丢过来。”
哈勒姆被她用枪抵着,只得将钥匙丢到她脚下。
许鸢捡起,歉疚地看着哈勒姆。
“拜托了,我女儿,她才只有十五岁。”他眼睛通红,“金斯莱家族的人说,他们不会伤害你。”
“这样的话,您也不会信吧?”
许鸢咬牙,对着他的大腿开了一枪:
“您现在要立刻回镇上请医生治疗,我建议您对谢斯止坦白。”
“金斯莱家族未必会放过您的女儿,只有谢斯止,他才是能帮到您的人。”
哈勒姆倒在地上,腿上鲜血如注。
许鸢没有再看,她拿钥匙发动了车子,开向了沙漠深处。
哈勒姆撕下了衣服的布料,绑住伤口止血。
七年前那晚,金斯莱庄园火光冲天。
那少年站在火光之中,白皙的脸颊与修长的手指满是鲜血,他笑起时的模样,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时隔多年,哈勒姆仍然记得。
一想到谢斯止的手段与报复心,哈勒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
三天后。
瓦巴城。
一个裹在黑色卫衣里的人,穿过嘈杂的街道,走进角落没有招牌的工艺品小店。
卫衣宽大,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颊。
他进店,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漂亮的面孔。
这是谢斯止来到瓦巴城的第三天。
城市外表看上去平静,但其实水面之下已经暗潮汹涌了。
瓦巴城几乎全在金斯莱家族的控制之下。
无论政府机构还是商铺,甚至经常能碰到一些持枪的人在街上巡逻。
在这样的地方,隐匿自己的行踪是很困难的。
不过对于谢斯止而言,还能应付。
这几天他一直游走在城市暗色的地带,夜里的住处更是隐蔽到连拾荒者都不会经过的废旧工厂。
谢铎在首都准备营救人质。
但瓦巴城里的一切都被控制,消息很难流出。
不亲自来一趟,很难探听到更加具体的消息,凭此制定营救的计划。
在瓦巴城的三天里,谢斯止大概摸清了金斯莱家族的现状。
——艾琳·金斯莱,外号黑色罂粟花,上一任掌权人的小女儿。
七年前那晚,她在外国旅行逃过了一劫。
七年后,她回到N国重新组建了家族的势力。
她的亲人都死在谢斯止手里,恨他入骨。
金斯莱家族武装势力建立前期的资金,则是由令一个恨着谢斯止的人提供。
——伊恩·弗拉克斯曼。
不过他只负责提供资金,金斯莱家族所有的决策则是由一个神秘的男人做出的。
比起艾琳,他才是此时金斯莱家族真正的掌权者。
他进入的这家店位于瓦巴城边缘,是城内地下消息流通的地方。
老板不为任何人做事,内战那些年,半座城市都毁在战火里,这店依然屹立在政府军与反政府军的夹缝之间,时至今日,每天还会有很多人来这里打探消息。
老板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叫朱迪斯。
谢斯止与她认识了很多年,还算有些交情。
一天前,他来这里打听金斯莱家族那个男人的信息。
她说需要时间去查,让他第二天傍晚再来,此刻,就是约定好的时间。
朱迪斯正在柜台后编织工艺品,她看见谢斯止,神色有些不自然。
“有结果吗?”谢斯止随手放了几张钞票在桌上。
朱迪斯神情凝重,递给他一部手机:“接了这通电话,你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谢斯止拧眉,将电话放在耳畔。
话筒里,没人说话。
夕阳穿过破落的街巷,映入小店的窗棱。
沙漠的风卷起黄沙,吹落在荒芜的街道上,又撞得屋檐下风铃轻响。
满屋草编的手工艺品,在这黄昏的光线里透出一股凄凉和衰败的颜色来。
朱迪斯停下手里的动作。
漫长的寂静过后,电话对面传来一个平静的男声:
“别来无恙,弟弟。”
第87章
一只翅膀扑灰的麻雀,落在了街对面低矮的房顶上。
土坯墙面在夕阳的光影下泛着灰弱的光亮。
麻雀躲在暗影里梳理羽毛,一只鹰倏然从天而降,闪电般衔住麻雀的身体。
它翱翔至天空,很快消失在漫漫黄沙中。
透过落满灰尘的窗棱,这一幕映入谢斯止的眼底,似曾相识。
多年前,庄园的午后,他曾与谢盈朝并肩站在花园。
那时,他还是少年。
谢文洲、谢铎与谢静秋刚刚通过继承人的考核,来到谢盈朝面前。
花园亭子的檐角上,老鹰正在捕食麻雀。
谢静秋见后,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她拿起竹竿,试图阻止。
谢盈朝静看着:“这个世界,适者生存,强者可以得到资源,地位,所有的一切。”
“而弱者——”他偏头,望向谢斯止,“会被撕成碎片,这是它们的命运。”
谢斯止感受到他的凝视,他问:“在哥眼里,我是弱者?”
谢盈朝笑容轻浅:“我是在教你。”
“弱者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
“成为强者,首先要摒弃的,就是爱、信任与同情。”
那日午后,自己回了什么话,谢斯止已经忘记了。
但谢盈朝的言语,时隔多年依然留存于他的记忆深处,看到恶鹰捕食的那一瞬间,尽数浮现。
“弱者,会被撕成碎片……”
“……这是它们的命运。”
“哥。”
谢斯止眉梢的讶异一瞬就被掩盖,他淡漠地喊道。
如果对方是谢盈朝的话,能在瓦巴城茫茫人海里找到他,再正常不过
以谢盈朝的手段,就算下一秒金斯莱家族从小店的角落冲出来,拿枪抵住他的头,谢斯止都毫不意外。
但黄昏祥和,窗外飞鸟划过黯色天穹,什么都没有发生。
话筒里,一阵死寂般的沉静。
许久后,谢盈朝开口:“这些年,我无比想念你。”
“对于重逢的场面,我十分期待。”他语调温和,“但在此之前,需要告知你——”
他顿了顿:“我们的小鸟,似乎迷失在了沙漠里。”
通话就此中断。
谢斯止将电话放回桌上。
朱迪斯低下头,继续编织手里的工艺品:
“昨天你离开后,他们找来店里,要我在你今天到来时,把这部电话交给你。”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下,但他们目前,没打算伤害你。”
桌上,老旧的收音机正播放N国古老的民谣。乐声悠悠,低沉的女声让人仿佛置身在一望无际的荒凉沙漠,眼前只有弥漫的风沙,视野中的其他一切,都是模糊的。
谢斯止打给哈勒姆,对方关机。
按照此刻的时间,他和许鸢应该快要到达首都了才对,可谢铎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我们的小鸟,似乎迷失在了沙漠里。
谢盈朝的话回响在耳畔。
对于自己这位大哥,谢斯止再了解不过。
他掌握了一切。
知道谢斯止来了瓦巴城,知道了许鸢的行踪。
他甚至比谢斯止更早知道,许鸢消失在了沙漠里。
告诉谢斯止这些,只是因为,需要他去寻找许鸢。
等迷失的鸟儿现出身形,谢盈朝就会化身一个最危险的猎手,将他的猎物一一叼回笼中。
他不怕谢斯止跑掉,尽管此刻独身一人的他,很容易逃离金斯莱家族的势力范围。
但成为强者,首先要摒弃的,就是爱。
谢盈朝算准了谢斯止摒弃不掉。
他不会将许鸢一个人留在瓦巴城的风沙里。
就如同当年,谢斯止算准了他一样。
他的弟弟,会自愿成为网中的猎物,留在这危险的深潭里,把自己亲手奉上。
……
哈勒姆汽车的油箱见底了。
许鸢知道瓦巴城很危险,但剩余的油量不足以让她开往反方向的城市。
非要试图远离瓦巴城,她只会搁浅在荒芜的沙漠中,在缺水的环境中孤独死去。
所以她在避开了哈勒姆的视线之后,沿着地图的指引,开往了瓦巴城的方向。
——如果进入沙漠注定会是死亡的结局,那么进入瓦巴城至少还有九死一生的转机。
但车子实在不争气,在距离城市八十公里外,油箱就空了。
许鸢只得背着装满水、食物和指南针的背包步行前往城市。
她不敢走公路,怕被金斯莱家族的人追上,于是深入沙漠,靠着指南针,在厚重的沙海中步行。
车上有哈勒姆的手机,不过已经没电了。
她联系不了任何人,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夜里,沙漠气温骤降。
她躺在睡袋里休息,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黯淡的星星。
远处沙丘上月亮正圆,她忽然想起谢斯止的话。
他说,如果害怕,就看看月亮。
不知从前在N国的那一年,他是否也像这样——无数次孤身一人置身茫茫沙海,寂寥而空洞地看着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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