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好了,若是她一直气着,那他便一直站在这里,站到地老天荒。
萧安辰缓缓闭上眸,再也不看他们任何人一眼。
周嵩见状,心说:疯了,都疯了。
明玉端着热茶走进来,淡声道:“小姐,陛下还在。”
苏铭睡了过去,苏暮雪端坐在桌子旁静静守着他,手里拿着本书慢慢看着,听到明玉的话,眼睑都没抬一下,“嗯,知道了。”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明玉把热茶放苏暮雪面前,“再站下去,怕是真要生病了。”
苏暮雪白皙手指扯住书页慢慢掀过,眸光睨着书之后没再说一句话。
杜春轻咳一声:“娘娘这里可还有空房间?”
苏暮雪抬眸问道:“做什么?”
杜春轻抬下巴,指了指庭院中的那位,“杜某怕是又要有的忙了,还劳烦娘娘命下人空出个房间给陛下住。”
苏暮雪神色一顿,淡淡说了两个字:“没有。”
杜春轻笑:“娘娘真是爱说话,我看隔壁不就是么,正好一会儿陛下倒下了,杜某可以在那里给陛下诊治。”
说话间,外面传来惊呼声,萧安辰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周嵩扶住他,泪眼汪汪劝说道:“陛下,可以了,都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
原来站了这么久才两个时辰?
那年大雪日,苏暮雪为了能见他,足足在雪里跪了四个时辰,当时他不知是何滋味,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四肢僵硬,身体发颤,头发晕,忽冷忽热,原来是这样的难捱。
难怪,难怪她那日回到正曦宫后便大病了一场,都是他的错,是他的错。既然错了,那他就弥补过来。
她等了多久,他便等多久,不,他要等更久。
萧安辰推开周嵩,对身后的人说道:“都给朕离开,朕要一个人等在这里。”
站了两个时辰,寒风入体,萧安辰的嗓音又重又沙哑,同平日那道冰冷的声音极为不同。
“陛下,奴才不走。”周嵩道。
“陛下,臣也不走,”王放单膝跪在地上,仰头说道。
萧安辰黑眸倏然大睁,冷冷道:“走!”
帝王雷霆之怒没几个人能承受,饶是周嵩也吓的一颤,萧安辰说话向来不会说第二次,众人见状,纷纷后退。
帝王说不想看到他们,那他们就站在帝王看不到的地方,总之帝王在雨里站着,他们谁都要陪着。
萧安辰眸光飘向了前方,透过敞开的格子窗,他看到了那道纤细的身影,用眸光细细描绘了一番,嘴角很轻地扯了下,心说:阿雪,朕给你出气好不好。
不知何时匕首又到了他手里,他举起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插去,刀尖入肉,隐隐传来撕裂声,他咬着牙又用力推去。
血液涓涓流出,混着雨水流淌下来,染红了脚下的那滩水洼。
萧安辰腿踉跄了一下,随后站稳,手上的力道依然没有减轻,他在等,等苏暮雪来见他,他想好了,她若是不来,那他便一直这么插着。
这是他欠她的。
即便是死,也无憾。
雷电交替,风雨依旧,血水流淌得越发多了,萧安辰脸色却越发惨白,唇上也渐渐没了血色,他握着刀柄的手也抖了起来。
不知是痛的,还是雨水太凉冻的,他身体颤抖的幅度更大,几次差点栽到最后有直挺挺站好。
常人都无法在雨里站几个时辰,何况萧安辰身上还有伤,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受不住,腿一软,栽到在地上。
血嗒嗒滴落。
周嵩他们欲上前,被萧安辰制止,“谁都不许动。”
萧安辰喉咙像是有刀片在割,痛到牙齿打颤,说完这几个字,出了一身冷汗,冷汗和雨水交融,分不出是汗还是水,就这样,他又挺了一盏茶的功夫,再也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这夜的凌乱彻底开始,萧安辰被抬进了屋里,冷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匕首就是不松手。
杜春不敢太用力怕伤了龙体,只能慢慢去掰他的手指,可是不管用,掰开一点,萧安辰会攥得更紧,这时刀尖便会更推进肉里,血流淌的更多。
“杜太医,快点想想办法啊。”周嵩急的一脸汗。
“要不你来。”杜春也是无计可施了,“周公公你来。”
“好,杂家来。”周嵩跪在榻前,伸手去掰萧安辰的手指,眼见掰开了一些,须臾,萧安辰再次握紧,血流的更快了。
周嵩这下真没辙了,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一脸愁容,“王统领还是你来吧。”
不管换谁结果都是一样的,萧安辰非但没松手,攥的比之前还紧。
明玉把这事告诉给了苏暮雪,苏暮雪轻抬下巴,“什么?”
“陛下啊,陛下把刀子插胸口里去了,刚杜太医他们给陛下去刀,陛下根本不松手。”
“周公公吓得瘫倒在地上了。”
“还有王统领,试了也不行。”
“小姐,陛下身前都是血了,这样流下去不会……”
后面的话明玉没敢说出口,常人谁能这么流血,那不得流死么。
苏铭轻呓出声,苏暮雪执起帕巾给他擦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珠,语气淡然道:“有杜太医在,陛下不会有事的。”
杜春连苏铭都能救活,萧安辰更是没问题。
只是苏暮雪不知道的是,再高的医术也抵不过那人不想活,就像此时的萧安辰,不是杜春不救,是没机会救。
眼见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血要是再流下去,非出大事不可,杜春再次登门求人,“请娘娘去救治陛下。”
“我?我如何救治?”苏暮雪道,“我又不懂医术。”
“娘娘不用懂医术,娘娘只需取下陛下手中的匕首即可。”杜春道,“若不是陛下要臣来,怕是苏铭会命丧今夜,请娘娘看在救活苏铭的份上,帮上一帮。”
苏暮雪沉思片刻,半晌后站起身,“我可以去,但我不一定能行。”
杜春豁然开朗,“只要娘娘去,便可。”
果然如杜春所料,即便是昏迷中的萧安辰也舍不得伤苏暮雪分毫,别人夺刀,他会拼命护着,苏暮雪夺刀,只需一句话他便松了手。
苏暮雪说道:“陛下不是想让臣女原谅么,只要陛下松手,臣女便原谅。”
她又道:“来,把刀子给我。”
昏黄的烛灯映在了窗棂上,缥缈间同上面的影子交汇到一起,只见那道纤细的身影弯下的幅度越发大,手缓缓伸出,“来,给我。”
原本还紧紧握着匕首的冷白手指孱弱动着,慢慢的,慢慢的,舒展开,松了手。
杜春把握机会,一手握住刀柄,一手用纱布按住萧安辰胸口,用力一拔,刀子拔出,血浸湿的纱布。
他急忙用银针封住几个穴位,让血不至于一直流,渐渐的,胸口的血止住了。
后面的事苏暮雪帮不上忙,她欲转身离开,刚走一步,手腕被攥住,腕间传来滚烫热意,原本榻上昏迷的人缓缓睁开眸,一双眸子像是被血浸染,腥红一片,但他的眼神极尽温柔,似是未料到她会见他,他唇角很费力的扬起,哑声唤道:“阿雪,别走。”
苏暮雪回头去看他,眸底无波无澜,“陛下,松手。”
萧安辰顾不得疼,费力往前挪了挪,“阿雪,听朕说好不好?”
帝王夫妻有话要讲,旁人在自是不好,周嵩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躬身走出去。
杜春最后一个出去的,还贴心的把门关上。
房间内只剩苏暮雪和萧安辰,袅袅烛光映得他们脸色有些朦胧,萧安辰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苏暮雪的话,她说,只要他松手,她便可以原谅他。
萧安辰指尖缩了下,“阿雪,你真原谅朕了么?”
只有在意才会生气,才会计较,苏暮雪此时心静如水,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又谈何原谅一说,不过他若是想听,那她说说又何妨,总归她不会再把他放进心里。
“是,臣女已然全不在意了,陛下也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吧……
忘了谁??!!
萧安辰脸上的笑意生生顿住,长睫颤着看向苏暮雪,想从她清澈透明的眸子里看出什么,可他看了好久,才明白,苏暮雪说的忘了是何意?
她的意思是,要忘了他??!!
在一切都明了后,阿雪真的不要他了。
第58章
风流淌进来, 吹灭了离床榻最近的那盏烛灯,袅袅青烟蒸腾而上,绵延出一抹影, 转瞬消失不见。
萧安辰仰头凝视着苏暮雪,想看看她是否真的这么狠心, 他心里其实有幻想的, 也许, 也许这只是她的气话。
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眸, 心里的期翼砰一声被打碎, 这不是气话, 是她的真心话。
她对他已然没有爱。
萧安辰痛到无以复加, 指尖无意识颤抖起来,苏暮雪趁机抽回胳膊。须臾,萧安辰反应过来, 再度伸手去抓她, 到底是晚了一步,只碰触到了她丝滑的衣袖。
她衣袖透着凉意,一如她此时的心。
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纵使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过若干次, 可从来没有哪次如今夜这般让他胆颤, 他一直觉得他们还有机会。
只要, 只要他解释清楚, 她, 她便会原谅他。
可现下的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一句忘了吧,否定了他们的过去。
苏暮雪走的决绝,出门时甚至没停下看萧安辰一眼,是以她也没看到他腥红眸子里泛起的泪水。
“阿雪。”他嗓音沙哑地呼唤着她。
苏暮雪只留给了他一道缥缈的影。
周嵩轻叹一声,劝道:“陛下,娘娘只是没想通,想通后会原谅您的。”
萧安辰知道不会了,阿雪是真不想见他了,半晌后,隔壁房间传来苏铭的轻咳声,还有苏暮雪轻柔的声音,“阿铭,来,喝药了。”
苏暮雪在亲自为苏铭吃药。
萧安辰的心揪得更紧了,胸口那里不知是因为刀伤还是因为苏暮雪的话,痛到抽搐。
他手撑着床榻试图要起身,不行,他要去见阿雪,要告诉她,他心里一直喜欢着她,刚起来一点,又扑倒在榻上。
周嵩急呼一声:“陛下,您这伤口是刚包扎好了,可不能乱动。”
萧安辰没理会周嵩的话,也不管他这伤口是否包扎好,眼下最重要的是苏暮雪,他要同她说苏铭的事,哪怕她真在他胸口插一刀也好,只要她能消气。
不过试了两次都没能坐起,萧安辰惨白着脸说道:“扶朕起来。”
周嵩没办法,只能搀扶起他,站起身那刹,头晕感袭来,萧安辰险些再次摔倒,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滚落下来,似乎比外面的雨流淌得还急。
等眩晕感消失后,一步步朝前走去,他走得很慢,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水痕,是他鞋子留下的。
周嵩跟在后面,双手伸出来护在他左右,见他倾倒时便扶上他,等他好些后,再把手松开,反复几次,终于走到了隔壁房门口,似乎一切美好都在眼前,萧安辰嘴角轻扯了下,微微抬起右脚,刚要迈进去。
苏暮雪惊呼声传来:“阿铭,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苏暮雪无意中瞥到了苏铭脖子上的伤痕,给了阿五一个眼色,阿五走近,微微用力,扯了了苏铭的衣衫,大肆肆的鞭痕刀痕呈现在眼前。
横七竖八,触目惊心。
有的鞭痕颜色暗,应该是许久之前打的,有的颜色艳,应该是最近才打的,那一道道鞭痕仿若打在了苏暮雪身上,她颤着唇问:“到底怎么回事?谁打的?”
苏铭不想让这些鞭痕吓坏她,急忙抓住衣襟裹起来,吃力说道:“无碍。”
“怎么会无碍。”苏暮雪秀眉拧到一起,眸底溢出水雾,她问,“谁?到底是何人下的狠手?”
苏铭抬眸间瞥到了门外的那道影,嘴角淡扯了一下,似乎是故意折磨着,就是不说是谁。
门外的萧安辰笼罩在夜色中,脸色比夜色还暗沉,他在发抖,四肢忍不住地颤抖,唇也在颤抖。
心底有个声音冒出来,希望苏铭什么都不要说,但又有一道声音冒出来,不可能的,他会说的,等他说完,阿雪这辈子真的都不会理你了。
萧安辰你亲手扼杀了你的幸福,是你,这一切都是你之过。
萧安辰身体踉跄,后退了好几步,他不敢听苏铭说什么,艰难地转动脚尖沿着台阶朝下走。
雨依然下着,风依旧刮着,他刚刚干了些许的锦袍再次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发丝流淌下来,纤长的眼睫上也都是雨水。
风把苏暮雪和苏铭的话吹拂到他耳边,萧安辰听到苏暮雪再次问:“到底是何人?”
“知道是何人又能做什么?”
“我会去替你报仇。”
“怎么报仇,难不成杀了他么?”
“未尝不可。”
苏铭轻笑,“那人动不得。”
苏暮雪淡声接话:“何人还不能动了,我偏要为你动他一动。”
“是……”苏铭突然没了声音,似是欣慰地笑了下,“我已经无碍了,小姐不要担忧。”
苏暮雪又说了些轻柔的话,萧安辰走得远了些没有听到,他只记住了那两句,苏铭问她,怎么报仇,难不成杀了他么?
她回:未尝不可。
阿雪要杀他。
阿雪要杀他。
阿雪要杀他。
萧安辰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推门走出去,身后是流淌了一地的血水,方才止住的血再次流淌出来。
他像道孤魂一样,游走在路上,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听到苏暮雪说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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