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决绝的话语像是利剑一样刺穿他的心,他狰狞笑出声:“好,好都来杀朕,都来杀朕吧。”
明玉端着参汤进来,把萧安辰离开的事告诉给了苏暮雪,“小姐,陛下走了。”
苏暮雪轻嗯一声,“知道了。”
“陛下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脸色比方才还难看,像是哭了。”
“嗯。”
“他人刚走,小姐要不要去送送。”
“不用。”
“怎么说也是陛下命人救活的苏护卫,小姐真不去送送么?”
“不去了。”
苏暮雪端着参汤去了里间,她同明玉的谈话声很小,苏铭并没有听到,见她进来,嘴角扬起笑,“小姐,我自己来。”
“你别动,我来。”苏暮雪示意他躺好,怕坏了他喝汤的心情,便没追着问到底是谁伤的他,反正总能问出来的,不用急于一时。
……
“等等。”明玉拿着伞走出大门。
周嵩唤了声:“陛下,是娘娘。”
萧安辰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是阿雪吗?他顿住,转身,笑得像个孩子,只是待看清眼前人是谁时,脸上的笑意又没了。
到底是他痴心妄想,阿雪怎么可能?
明玉把伞递给周嵩,“周公公,给。”
周嵩看看萧安辰,又朝明玉身后看了一眼,小声问:“明玉姑娘,你家小姐是不是不知道陛下要走了?”
“她要是不知情,麻烦你告知一声。”
“小姐知晓。”明玉道。
“知晓啊?”周嵩又看了眼萧安辰,“那是你家小姐让你送伞的吧?”
周嵩挤了下眼,希望明玉能顺着他的话讲,不知明玉是没看到还是故意的,淡声道:“小姐命我把伞归还,说这是宫里的,不适合留在梅园。”
不是专门赶来送伞,只是要把伞归还,言下之意,宫里任何东西都不配留在梅园。
伞是。
人更是。
萧安辰心底的期翼彻底没了,继续踉跄着朝前走去,至于那把伞,周嵩接过,给萧安辰遮雨时,被他厉色制止了。
自从那日从梅园离开后,萧安辰浑浑噩噩了十来日,终日不停地处理朝务,胸口的伤一直没传太医来看,眼见他脸色一日不如一日,气息也一日比一日紊乱,咳声一日比一日多,周嵩急的觉都没睡好。
萧安辰睡得也不好,夜夜梦魇,梦中都是同一场景,苏暮雪举着剑朝他刺过来,一剑刺穿他胸口,他嘴角溢着血,低声唤她名字,“阿雪……”
苏暮雪连理会都不理会,一把抽出剑,转身便走,他趴在地上,边爬边唤她,可她始终未停下。
这样的梦境次数多了,他便产生了幻觉,那日就寝前,命周嵩把剑放在了龙榻上。
周嵩不解,“陛下这是?”
萧安辰淡声道:“辟邪。”
确实有这么个说法,宝剑能辟邪,最近陛下脸色也确实不好,眼睑下方都是乌青,脸白如纸,唇色又暗,若是宝剑能驱邪也是好的,周嵩便把宝剑放在了萧安辰枕头旁,并命随侍的内侍看好了,别伤着陛下了。
内侍一直紧紧盯着,就眼睛闭了一下,出了事,他看到睡梦中的陛下举起剑放在了脖颈上。
内侍吓得瘫倒在地上,滚爬着去门外唤了人来,“来人,快来人,陛下不好了。”
萧安辰脖颈上有道浅浅的刀痕,按杜春所说,再用力一分,陛下怕是……
之后,周嵩再也不敢把剑放龙榻上,都会高高挂起,因为他察觉到,陛下癔症又出现了。
癔症时轻时重,轻时,会呓语,重时,便会自残,朝春宫里但凡尖锐的物件都给收了起来,只留着些软糯的东西在。
又过了几日,萧安辰像是蓦然惊醒般,唤了王放,“梅园情形如何?”
王放事无巨细,一一告知:“苏铭伤势好了很多,已经能下地,娘娘这段日子都未外出,一直照顾着苏铭,杜太医又去了几次,带去的都是宫里珍贵药材,不过娘娘没收。”
“娘娘托人买了些珍贵药材,足够苏铭服食。”
“这几日除了阿五进进出出外,其他人都安好呆在梅园中。”
王放这一说,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安辰静静听着,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浅笑。
他已经多久没笑了,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周嵩见状,长吁一口气,提着的心也隐隐放下。
只是这心似乎放的过于早了。
晚膳后,萧安辰总有些心神不宁,便命周嵩更衣,他着一身玄色团龙纹常服,腰间缀着玉佩,匆匆出了皇宫,直奔梅园而去。
盛夏的天气真是说不准,自上次那日大雨后已连着多日晴天,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人都透着几分懒意。
蝉名叫声一声比一声扰人,萧安辰越发的心神不宁,握着棋子的指尖有些许的微颤。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惧怕什么。
谜底很快揭晓,马车刚到梅园,夜空乌云密布,紧接着狂风骤起,这场雨来得很突然,啪啪砸下来时,周嵩轻啧一声,糟糕,忘带伞了。
不过还好,梅园大门近在眼前,敲开门进去避雨即可。
周嵩走下马车,大步上了台阶,抬手用力敲打着大门,“开门,开门。”
风声把他的说话声吹散,他连着敲了几次门都么开。
萧安辰从马车上下来,这时的雨还不算大,他疾步走来,站定在周嵩面前,示意王放敲门。
王放用的力道大,轰鸣声传来,这样大的声音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到,可大门依旧紧紧闭着。
萧安辰黑眸里涌着漩涡,有个可怕的想法冒出来,他沉声问道:“王放,确定这几日都未有人外出?”
王放:“除了阿五外,无人外出。”
阿五?
阿五?
萧安辰眼眸瞬间大睁,厉声道:“王放,砸门。”
王放一脚踹开门,梅园里静悄悄的,漆黑一片,里面没有一个人。
阿雪…她,离开了??!!
第59章
萧安辰设想过很多场景, 甚至想了,见到苏暮雪后要如何同她解释,不管她是想杀他也罢, 其他也罢,他都依着她, 只要她好好的, 哪里也不去便好。
他现在已经不奢求她回皇宫, 呆在梅园或者是其他能看得见地方便足矣。
他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讲, 想把自己的心意告知她, 让她知晓, 他喜欢她, 喜欢到为了她可以把命豁出去。
他还想再求她, 求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他。
当然,她若是执意不原谅也没关系, 他可以等她原谅, 一日不行就一月,一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三年,等多久都没关系。
他喜欢她,喜欢到了骨子里,她别不要他就好。
这十来日除了处理朝务, 闲暇时他还抄录了些诗词, 都是她喜欢的, 曾经她抄录的那些他都给撕了, 现在用这些补给她。
他时常会想, 她看到后应该会很开心, 没想到的是,他只是自我感动罢了,阿雪当真舍弃了他。
萧安辰凝视着面前漆黑的房间,脸上像是拢了寒霜,雨水把他的衣衫浇湿,他似是感觉不到寒冷,就那么站着。
周嵩欲上前劝说被王放拦住,王放对着他摇摇头,周嵩停下,轻叹一声,这十来日陛下白日处理朝务,夜晚挑灯抄书,每每都忙到三更天。
他去劝说,陛下道:“这是阿雪喜欢的,朕要快点抄录完。”
周嵩不忍:“陛下,您身子还没好呢。”
萧安辰胸口上的伤还很红肿,而且自那夜淋雨后,他一直在咳嗽,有几次甚至咳出了血。
周嵩去唤太医,还被萧安辰制止,他淡声道:“这是他该受的。”
他用自虐的方式赎罪,期许苏暮雪能回心转意,哪怕一点点也好,一点点也足矣。
周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又心疼又无奈,心里有满腹的牢骚,最后化成一声轻叹,惟愿皇后娘娘心不要那么狠,对陛下好点。
可谁知……
萧安辰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此时真真是再无一点血色,眼眶泛着红,眼尾那抹红最是触目惊心,他再次沉声道:“王放,去寻人!”
王放回道:“是。”
禁卫军每间屋子都没放过,一间间找寻,这个期间萧安辰动也没动,一直任雨水淋着。
周嵩担忧他再染寒疾,寻来伞给他遮挡,被萧安辰一把推开,他声冷道:“滚——”
震天般的吼声回荡在庭院中,远处树枝乱晃,隐约,有枝干不堪重负,从中间折断,落在地上时砸出声音。
随着时间的流逝,萧安辰的心越发不安,眉梢拢得越发紧,下颌紧绷,冷白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里。
他掌心处也有旧伤,死死掐住时疼痛袭来,可他仿若未觉,就那么用力掐着,似乎唯有这样心才能安。
萧安辰的心到底也没能安下来,相反像是坠进了深渊里,自此之后唯有黑暗陪伴。
王放跑过来,躬身道:“陛下,无人。”
随后其他护卫也接二连三跑过来,跪地道:“陛下,无人。”
“陛下,无人。”
“陛下,无人。”
萧安辰腿一软,身体朝后倾去,幸亏王放眼疾手快扶住他,“陛下,可还好?”
萧安辰怎么能好,苏暮雪突然离开与他来说可以犹如剜心,心都没了,人还能好么?
他腥红着眸子又道:“再去寻,朕不信偌大的梅园一个人也没有。”
王放领命再次去找寻,一盏茶后,回到庭院复命,“陛下,无人。”
萧安辰头一阵眩晕,掌心隐隐溢出血,他道:“找,赶快去找,朕一定要寻回阿雪。”
苏暮雪的离开不是突然之举而是一早便筹谋好的,她从正曦宫出来那日起便盘算着将来如何离开帝京,每一日,她都在部署。
茶行,布庄,米铺,钱庄,除了帝京外,其他地方也有分店,为了怕萧安辰顺藤摸瓜查出什么,这些商品的名字都是不一样的,不知情的看过去,不会以为是同一个东家。
而且她有表哥在背后筹谋安排,出了帝京第一站去哪,第二站去哪,都一一做了最详细的部署。
她离开的悄无声息,等萧安辰发现时她已经离开了帝京。
明玉给她递上茶水,“小姐,陛下知道后会不会大怒?”
苏暮雪接过茶盏,低头慢饮一口,“无妨,陛下寻不到我们便不会再寻了。”
“将军那呢?”明玉担忧道,“陛下不会责罚将军吧。”
这点苏暮雪已经想到了,爹爹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守护一方百姓,萧安辰不会拿江山社稷做赌注,他气归气,断然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迁怒爹爹。
“不会的。”苏暮雪白皙指尖摩挲着杯壁淡声道,“云风国的安危还需要爹爹来护,他不会的。”
说话间,苏暮雪透过飞扬的车帘看向外面,银白月光洒了一地,映出缥缈的影,同更远处的树影交织到一起,婆娑缠绵,别有一番韵味。
想到即将要去的地方,她眉梢轻扬,脸上露出浅笑,柔声问道:“苏铭怎么样?”
苏铭在后方的马车里,周伯全程伺候着,因为急着赶路,晚膳都是在车上啃得干粮,苏暮雪有些担忧,怕他吃不消。
“奴婢刚问了,”明玉笑吟吟道,“他好的很呢,还和周伯拌嘴来着。”
苏暮雪笑着摇摇头,放下杯盏,抱起矮榻上的阿白,轻柔抚摸着它,“那就好,对了,记得提醒苏铭服药。”
“忘不了,”明玉又轻笑了一声,“小姐,你别看苏护卫长得人高马大的,还怕苦,你是没瞧见他吃药时的样子,真像小孩子。”
苏暮雪笑吟吟道:“长这么大,我只见过一人服药,眉梢都不动的。”
“谁啊,这么厉害?”明玉边擦拭矮桌边问道。
“陛……”后面那个字即将吐出时苏暮雪顿住,指尖微微颤了下,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下去,那三年在别苑,不管多苦的药他都能一口吞下,喝完,脸色如常,好像他服食的不是药。
苏暮雪没说完,明玉也没追着问,又到了一处能歇脚的地方,明玉说道:“奴婢去看看周伯他们。”
苏暮雪点头:“好。”
明玉撩起车帘下了马车,远处传来谈笑声,似乎能离开帝京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苏暮雪唇角跟着也扬了下,心说,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能离开确实是好事,等到了荆州她便可以肆意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鸟语花香之地,肯定也是极美的。
按照最初的设想,苏暮雪离开帝京后应该直奔边关而去,但她还是有些许的担忧,万一萧安辰派人追去边关,那她这次离开又有何意义,干脆听从表哥的建议,先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上一段日子,等风声过了,他们再去边关不迟。
明玉他们在外面忙碌着,苏暮雪展开路线图认真看起来,表哥做事向来稳妥,每一处都做了标记。
苏暮雪指尖轻轻触着,嘴角的笑意再次浮上,有机会她一定要去杭州好好谢谢表哥。
一盏茶后,马车再度驶离,因这里距离帝京已经有些距离,是以,这里并未下雨。
之后,苏暮雪倚着软垫阖眼睡起来,睡梦中她隐隐梦到了什么,大雨从天而降,冷风呼啸而来,吹得枝叶乱颤,男子一身玄色锦袍站在庭院中,不遮伞,就那么站着。
身后有人在不断劝说,“陛下,该走了,再不走又要淋病了。”
“陛下您就是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也得为云风国的百姓着想啊,陛下要是病了,朝务谁来处理。”
“陛下,娘娘兴许就是想静静,没准过段时间自己会回来呢,陛下切莫思虑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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