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原本静止不动的男子有了反应,像是疯魔了般抽出护卫腰间的佩剑对着庭院里的树木砍去,起初他只是砍树,直到有血溅出来,后方的人才慌了。
“陛下停下吧。”周嵩跪地,“求陛下停下。”
萧安辰像是被夺了魂魄一样,根本听不到周嵩的话,对着那棵粗壮的树疯狂砍着,一刀一刀,无意中不小心砍伤了自己的手臂,可他依然未停。
血溅四方。
苏暮雪从梦中惊醒,睁开眼那刻看着晃动的车顶才想起,她在马车上,他们已离开帝京两日了。
她缓缓闭上眸,脑海中再次浮现萧安辰倒下时的情景,他挥舞着剑砍伤了自己,最后体力不支直挺挺朝后倒下去。
重重的倒地声传来。
苏暮雪就是在这道声音中醒来的,她手搭在额头上,眼睑半阖,一时不知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的。
后来想了想,应该是梦境,她才不会梦到萧安辰。
这样的境况又持续了几日,白天还好,一切如常,晌午小憩时也无事,就是到了夜晚,她睡着后,总会梦到些血腥的场景。
要么是萧安辰癔症时拿剑砍断了发丝,要么就是他把手给伤了,十根手指淌着血,皮开肉绽甚是吓人。
苏暮雪脸色渐渐变得不好,白日也尤显疲倦,直到弃了马车,改为坐船,做恶梦的症状才消失。
她只道是舟车劳顿的原因,便没把这事同明玉讲,海上风光无限好,他们一路赏景倒也不觉得闷。
苏铭身子比之前好了很多,虽还是感觉到疲倦,但近日很少有吐血的状况发生。
苏暮雪偶尔会问起,他伤从何而来,苏铭一直闭口不谈,只说:“忘了。”
既然苏铭不愿意讲,苏暮雪也不想勉强他,“忘了便忘了吧,与其记着仇恨,不如快活肆意。”
苏铭之所以不讲,是怕苏暮雪真去为他报仇,那个“仇人”无人能杀,与其送死,不如让她好好活着。
他想看她好好活着。
他们这厢坐船赏玩时,宫里乱了套,王放派出去的人都均未寻到苏暮雪踪迹,萧安辰为此雷霆大怒,一剑杀了寻人的护卫。
只因护卫道:“娘娘怕是,寻不到了。”
萧安辰怒急攻心,一剑刺穿那人的胸膛,之后再也无人敢说,娘娘寻不到了。
可说与不说也无差别,苏暮雪像是消失了般,任凭萧安辰挖地三尺也没找到。
他癔症越发严重,隔两日发作一次,且症状一次比一次厉害,最近的这次,自己登上了城楼,对着天空中的明玉问道:“朕要是跳下去,阿雪会出现吗?”
瑟瑟风声袭来,好像在说:不能。
萧安辰收回视线,展开双臂,慢慢阖上眼,身体顺着风朝前扑去。
第60章
萧安辰第一次从高空中落下, 感觉不若书中所言,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些许的欣喜, 疾风拂在脸上有些许的暖,像极了苏暮雪抚摸他时的样子。
恍惚间他看到下放方站着一道纤细娇艳的身影, 一袭大红朝服, 头上发冠盈盈晃动。
她倏然转身, 含笑朝上看过来, 杏眸如挂在天间的星辰, 熠熠生辉。
就着风, 她柔声唤他, “阿辰。”
是苏暮雪。
萧安辰眉宇间溢出笑, 展开的双臂渐渐收拢,似是要把人揽在怀里。
依稀的,他好像抱住了她, 她身子还是那样轻盈, 他眼前浮现出大婚那日绽红的红烛,烛光映得女子脸颊似盛开的美艳娇花。
他脸上笑意加重,轻声说道:“阿雪,朕来了。”
萧安辰下坠的速度极快,周嵩在城楼上方唤了声:“陛下——”
萧安辰把扰人的声音避开,星眸中只有一人身影, 那人有着窈窈之姿, 那人浅笑嫣然, 那人是人间绝色。
“阿雪, 等朕。”
他说道。
“王统领, 王统领快来救人。”周嵩仰高下巴呼喊。
蓦地, 有马蹄声传来,接着马背上的人纵身一跃,接住了从城楼上坠落的人。
萧安辰噗地吐出一口鲜红,唤了声:“阿雪。”便昏了过去。
他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后对自己从城楼上跳下之事完全不记得,看着腕上包扎的纱布,眉梢蹙到一起,抬手去扯时,被周嵩制止,“陛下,且慢。”
萧安辰抬眸睨过来,眼神犀利,声音森冷,“朕是何时伤到腕间的,为何要包成这样,嗯?”
这事不提还好,提了周嵩更心悸,本以为帝王只是因为癔症从城楼上跳下,没成想还有更严重的,他跳下前用剑划伤了自己的手腕。
腕间淌着血,也不知道流淌了多久,总之地上有一大片血渍,看着便叫人心颤。
陛下这是真真不想活了。
他这是为了谁?
不用问,肯定是皇后娘娘,周嵩突然埋怨起苏暮雪来,有道是即为人妇,就要恪守规矩,不回宫已是大错,怎敢私自离开帝京,这可是错上加错,要抄满门的。
无论周嵩有哪般的抱怨,他也不敢提,那可是帝王心尖上的人。
“嗯,怎么不回话?”萧安辰眸光落到腕间,看到上面纱布上映出红红的血渍,他轻轻活动了下,痛感袭来。
这抹痛感让他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感触过。
“是是是,陛下不小心伤到了。”周嵩没提萧安辰跳城楼的事,找了个其他的借口,“处理朝务时,不小心伤到的。”
“是吗?”萧安辰完全没有印象,盯着看了片刻,他放下手,“传王放进来。”
王放躬身进殿,跪地道:“陛下。”
萧安辰垂眸睥睨着他,眸光幽暗深邃,“可有查出什么?”
王放头又低了些,“未曾查到,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亦或是山路,臣都派人去寻了,依然没找到皇后娘娘的任何消息。”
“没有!”萧安辰站起,衣袖甩动间荡起一股风,冻得人打颤,“为何会寻不到,难不成她还会凭空消失了不成。”
“这……”王放顿了下道,“依臣之见,娘娘怕是已改名换姓,连通关的文牒都是假的,不然不可能寻不到。”
“朕不管,朕命你——”萧安辰怒急攻心,一口气没提上,抚着胸口重咳起来,“咳咳咳,朕命你一定要把人寻到,不然提头来见!”
“臣遵旨。”王芳在站起,躬身退出殿内。
周嵩端来茶水,“陛下,快喝点。”
萧安辰伸手去接,冷白手指颤抖得太厉害,根本握不住,茶盏掉到地上,应声碎裂,里面的茶水染湿了他的青色团龙纹常服。
满殿的宫女太监齐齐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安辰神色暗沉如深渊,周身透着戾气,冷白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腕间那团血渍溢出得更多了。
他无声呐喊:阿雪,你到底在哪?
此时的苏暮雪乔装成男儿,正带着明玉他们游山玩水,去荆州的路上会经过通州,每年盛夏节气,通州都会庆祝,接连七日有灯会。
苏暮雪本意是不去的,耐不住明玉和苏铭游说,说一直坐船人都快晃晕了,求求小姐带他们去玩玩。
苏暮雪架不住,点头应了,出行前几人都换了装束,一身紫色锦袍,手里拿着折扇,走走停停,猜对了好几处灯谜,得到的奖品都让明玉拿着。
明玉一手一只灯笼,拿不过来的给了苏铭,苏铭气色较之前又好了很多,脸颊红润,就是不能走太久,会累会喘。
几人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去了通州最大的酒楼,点了些招牌菜,慢条斯理吃起来。
倚窗而坐就是这点好,可以边吃边欣赏外面的风景,夜晚的通州同帝京不同,这里的欢笑声似乎更多些。
苏暮雪端起杯盏轻抿一口茶水,刚放下旁边包间传来谈话声,“听闻最近帝京有些不太平。”
“听谁说的?”
“这你别问,反正是熟识的人。”
“发生了何事?”
“好像有什么人跑了,帝京那边正四处搜寻呢,禁卫军都给派出来了。”
“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事,还能惊动禁卫军?”
“ 肯定不是你我这样的小人物。”
“……”
苏暮雪慢慢抬眸,同明玉和苏铭的视线对视上,她轻眨了下眼,“吃好了吗?”
明玉苏铭点头,“好了。”
苏暮雪:“那走吧。”
一桌子菜其实还没怎么动,他们下楼时正好和上楼来的官兵撞上,苏暮雪微低了下头。
酒楼掌柜迎上来,“官爷,有事?”
“别耽误爷办差。”为首的官兵从怀里拿出几张画像,对着苏暮雪他们比划起来,乔装后的他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尤其是苏铭,鼻下贴着两撇胡须,穿的也是下人的粗布衣衫,身形有些佝偻。
前后比对了好几次,最后大手一挥:“走走走。”
等从酒楼里出来,几人拐角小巷子里横穿巷子,上了马车,阿五挥着鞭子甩向马背,马车朝前驶去。
明玉看着渐行渐远的酒楼,长吁一口气,“小姐刚刚吓死奴婢了。”
苏暮雪还好,淡定从容道:“不怕,咱们乔装易了容的,他们认不出。”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码头,他们上了船,原本打算明日再走,这夜便命人开船离开了通州。
通州到荆州还需十日,这十日里,苏暮雪一行人笑笑乐乐过的倒也欢愉。
只是第九日,她再次梦魇了,巍峨的皇宫里传来哀嚎声,她透过缥缈的纱幔朝里看去,隐约见跪在地上,那人穿着白色亵衣,腕间淌着血,血流了一地。
周围有人在劝说:“陛下,求陛下珍惜龙体。”
跪在地上的男子缓缓抬起眸,漆黑的瞳仁一点光都没有,像是拢了一层黑纱,瞧一眼,都能让人呼吸一滞。
陛下?
苏暮雪顿住,萧安辰么?
他不是在皇宫里吗?
苏暮雪仰头朝四周看了看,熟悉的红色桌椅,案几,软榻,龙床,这是萧安辰的寝殿,朝春宫。
她为何会来到朝春宫??!!
苏暮雪还未想明白,只见纱幔被风吹拂而起,露出了萧安辰那张惨白的脸,他额头上沁着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倾泻下来,腕间的血渍突突冒着,若是再不止血,怕是会有危险。
周嵩在一旁劝说着,可是萧安辰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全然没有反应,他征愣看着一处,任血流淌。
杜春急匆匆走了进来,周嵩拉过他,“杜太医快看看陛下。”
杜春抬手在萧安辰眼前晃了下,萧安辰黑眸都没眨一下,杜春拧眉道:“陛下这是又犯癔症了。”
周嵩点头:“是啊,不知为何,醒来便成了这副样子,手腕处的伤也是方才用剑划伤的,还有胸口。”
杜春跪在萧安辰面前,扒开他身上的亵衣,当真看到他胸口有个豁口,皱眉说道:“为何不看好陛下?”
周嵩露出哭脸,“杂家也得看得住啊。”
苏暮雪不知被什么冲撞了一下,身体朝前探了探,正欲站好时,萧安辰转头朝她看过来。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苏暮雪心咯噔一下,须臾,她睁开了眼,明玉说道:“小姐,你醒了。”
苏暮雪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认出这是船舱上,她疑惑道:“我一直都在这?”
“小姐当然在这了。”明玉噙笑回道,“小姐一直在睡觉。”
苏暮雪疑虑丛生,难不成方才又只是做梦?
另一处,帝京,朝春宫
萧安辰还没从癔症中彻底苏醒过来,口中念念有词,“阿雪,回来,快回来。”
“阿雪,朕要痛死了,你当真不管朕了么?”
“阿雪,你好狠的心。”
说话间,萧安辰抬手抓上胸口,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再次淌出血,他指尖越陷越深,直到陷进伤口里,隐约把肉给掀翻。
宫女太监吓得魂都没了,周嵩见状上手去拦,还被狠狠抓了一下。
直到杜春端着汤药走进来,再次给萧安辰施了针,他才安静下来,忙活完,几个人身上都是大汗淋漓。
萧安辰更甚,衣衫像是被水洗了似的。
次日,清醒后的帝王再次恢复如常,敛眉怒斥众臣无用,金銮殿上谁都不敢多言,低头躬身听着,咆哮声回荡在殿内,吓得众位大臣湿了后背。
下朝后,萧安辰询问王放可有苏暮雪消息,王放回:“尚无。”
之后,又有一队人马,大约几十个人,驾马从城门奔出,随后在岔路口分散开,去往不同的方向。
萧安辰从未想到,寻人之路会这么久,久到他胸口的伤口好了又坏,坏了又好,可依然没有任何关于苏暮雪的消息。
她就像是不存在了一样,不管他派出多少人去寻,总是无功而返。
这夜,他在凉亭下饮酒,前方池塘里碧波荡漾,映出天间那轮弯月,他挑眉看去,隐约看到有人坐在弯月上戏水,衣衫飞舞,玉足在水中荡漾,勾出一道道涟漪,轻笑声悠然传来。
萧安辰放下酒樽,站起身,弯月上的那道人影在向他招手。
“来,快来,快来,阿雪在这等你。”
阿雪,是阿雪。
萧安辰缓缓步下台阶,又慢慢走入水中,水漫过他的龙纹黑靴,又浸湿他的衣摆,他走得不太稳,脚步踉跄了一下,又站起,水越发的深了,淹没了他的膝盖。
初秋的水已经有了凉意,他唇微微打着颤,但脚步未停,边走边道:“阿雪,一年了,你终于来寻朕了。”
第61章
苏暮雪这一年在荆州过的极为顺遂, 重开了米铺,茶行,绸缎庄, 钱庄,且生意做得很红活, 每日都会有人多人来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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