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郡主虽然刁蛮了,可也不是无脑之人。也曾写出名震天下的诗文,如何就变了气性?
‘喜欢的,’她毫不犹豫,眨了眨清澈见底的眼眸,坦诚道,‘就像喜欢你一样。’
“啊?!姑娘,我问得不是这种喜欢,是那种喜欢。”
“哪种喜欢,是那种喜欢啊?!”俏俏不明白安乐问的喜欢,‘喜欢也分很多种么?’
“那是自然,有父母之爱,姊妹之情,还有……”安乐到底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还没说出口呢,连就红了,胡乱遮掩道,“都差不多吧,我也不是很懂。”
‘不懂啊?’俏俏热情地拽住她的手,指了指府邸内不远处的一座小楼,‘可以去藏书阁啊,那里头都有写的。’
“不不不,”安乐吓得连忙摆手,“我这人懒惰惯了,一看书就犯困,使不得,使不得。”
莫说藏书阁了,要想找那样的藏书,怕是翻遍上京也难找出几本,她更不曾见过,只是听人说起过。
但很快,俏俏笑容渐收,看着愈来愈晚的天色,已是红霞满天,很快就是星辰初上了。
担心写满了脸庞,安乐又何尝不是?殿下一向守时,若非公事,嫌少在外头用膳,更不会在宫里过夜。
可眼看,离宫门关门的时辰已经不远了,除去脚程,约莫这会子也该已经出宫了。
安乐知道她见不到季恒回来,自然不会安心去歇息,也不再劝了,只是给坐在美人靠上的俏俏,添了件薄衫。新熬好的鸡丝燕窝粥,捧在掌心暖暖的,看得人食欲大开。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一切好像从未没有发生过。夜风穿过游廊,困意丛生,可俏俏说什么也要咬牙挺着。季恒一刻不会回来,她的心就一刻不安稳。
等到月上,等到安乐也撑不住了,哈欠连连,进屋歇息了,她还靠坐在椅背上,下巴搭在修长的臂膀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满月门。
可再怎么等,也终究挨不过困意,眼皮子愈来愈沉,整个脑袋也变得晕乎乎的。
她揉了揉眼眶,打起万分精神,生怕错过什么。府中的丫头婆子们都睡了,黑夜蔓延,夜风穿庭而过,俏俏不由地缩了缩身子。
有些失落。
可猛地一抬头,那雨廊的尽头,提着灯笼的身影,可不就是自己盼了很久的季恒么?
他一身青衣,立于廊下,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月光下,衬得他清瘦的身姿,宛若谪仙下凡,一尘不染。
俏俏整个人几乎是蹦起来,撒开步子,恨不能长了翅膀,她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搂抱住他的腰身。
“我知道你在等,所以一回府就来找你,”季恒也不忍心叫她担心,抬起的手迟迟才落下,在她的发梢轻抚。落地的灯笼,映照她灿若桃花的脸庞,再添一份娇色。
‘担心,’她还是像往常那般,在他的掌心写字,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用心,‘他们说宫里不比王府,去了就不一定回得来。’
“我说过,未必守时,但一定不会失约。”进宫前,其实连季恒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故而向来理智的他,才会在临走前说下那番煽情的话。
小姑娘的眼眸,像极了天上的星辰,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确定毫发无损后,乐呵地像个孩童。
“回来时路过街市,想着你该喜欢的,就买了些。”他说罢,变戏法那般,从身后掏出一包裹得完好的炙羊肉。羊肉的鲜香早从纸缝中溢了出来。
俏俏偷偷吞了吞口水,再次挪不开眼。
“外头风大,回屋罢。”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她为美食所吸引,季恒的心里颇有成就感。
炙羊肉外酥里脆,鲜而不膻,肥嫩可口,谁见了蹙眼馋。可等到俏俏正想开动时,却一眼看到了季恒手臂上的新伤,尽管遮掩的很好,也没能躲过她的眼睛。
‘怎么伤的?’若她能开口说话,此刻必定是一番焦急的质问。
季恒一躲,拽拉下衣袖,“久别重逢,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不小心划到的,不碍事。”
俏俏半信半疑,也知晓他不愿说的话,不能强人所难。
她没有追问了,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这次进宫。手无寸铁,身旁没有一个侍卫,就连戚梧也不曾带上。
信中的季承彦说自己病得很重,迫切想见他一面。等真的进了宫,看到生龙活虎,同宫女们嬉戏玩乐的季承彦时,才知道又一次被骗了。
到底是叔侄情深,再闹,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季承彦喝了很多酒,哭哭笑笑说了很多话,他记不太清了。这样的场景,一如多年前,葡萄花架下的侃侃而谈。那时,季承彦尚未称帝,而他早已战功赫赫。这个小侄儿太粘人,总舍不得他走。
临走他只记得一句,今日也只是这一句。
“天策军在,臣在,为今上镇守八方英豪,阿彦就是这天下共主。”这他的承诺,也履行了。
他镇守边关,替季承彦守护江山。故而收到病重的书信,可以不计前嫌,火急火燎地往上京赶。
也只有这个时候,季承彦不是君,他也不是臣。而是那个喜欢在他怀里撒娇的阿彦,和无所不能,有求必应的皇叔。
想到这里,季恒泪光闪烁。从前多好的情谊啊,好到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没有任何外力能离间。
“我听戚梧说,羲和郡主来过,”季恒没想过她会来,自责道,“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该把你带在身边,害你无故受这样的委屈。”
他不用问就知道,这羲和是把这小姑娘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处处针锋相对还不够,恨不能将她撵出去。
‘不委屈的,’俏俏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以后我会慢慢习惯这样日子,去试着让她不那么讨厌我。’
“习惯?”季恒拧眉,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不是你未来的王妃么?’小姑娘一点也不着急,‘同住王府,自然是要慢慢习惯的。’
“我几时说过要与她成亲?”他想着解释几句,后又想到无风不起浪,这桩无中生有的婚事,怕也是太后的用意,何须欲盖弥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倘若我与她成亲,你再想吃这些,怕是没有了……”
“我若娶了她,她便是我娘子,哪有自家夫君疼别家姑娘的道理?有好吃的,自然只买给她一人,什么都好的,都只给她。这便是夫妻。”看着她一点点忧愁起来的脸色,季恒心中早偷乐了几回,偏偏脸上一本正经。
‘不娶行不行?’俏俏打心眼里的急,犹豫着问。她焦急的不是季恒这个人,而且那些好吃的。
“那怎么能行?自古以来,男儿成家立业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那……’俏俏手里拿着的竹筷在碗里戳了几戳,心烦意乱。
第24章
“不过我这人向来由心,”季恒看到自己的用意得逞,悄悄端直了身子,“我不会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成亲么,和谁都可以,可长相厮守是很难的,两个人得相互欢喜才行。”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显然对长相厮守四个字有些费解,先前他做的那些,难道不是对羲和郡主有意么?怎么如今又说不喜欢了。
“喜欢一个人……”季恒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迅速挪开目光,“看到她会心跳加快,会想法设法地靠近,想知道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又在和谁见面。”
“若是看到好吃的,亦或者好玩的, 第一个便想同她分……”看到桌上的炙羊肉,季恒的目光显然呆了一下,“罢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你遇见喜欢的人,自然而然就懂了。”
俏俏点点头,似懂非懂,拣了块肥瘦相间的羊肉递到季恒跟前,示意对方张口。
如此自然且亲密的接触,不禁让季恒心一抖,“我……”
哪里有拒绝的机会,俏俏眼见他开口说话,便将羊肉妥妥地送了进去,心满意足。
外头的咳嗽声响起,戚梧看着这一对如神仙般眷侣的人儿,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殿下,这是礼部送来的帖子,还请你过目。”戚梧自想着快说快走,怨自己回回没眼色,用要做出这样叫人扫兴的事来。
只是眼下这事,恐怕也是担待不得。
季恒抬手接过,淡看一眼,“往年带兵在外,赏花宴的帖子从不会到王府。这一程,着实回来得不巧。”
“那殿下要去么?”
谁人不知道,这赏花宴就是太后为了充实后宫的凭借。也有不少的世家,借此喜得良缘。季恒一心国事,无意儿女情长,谁能想到,礼部的反应之快。
此举自然也正合太后的心意。靖安王已过而立之年,却迟迟未娶妻,那靖安王妃的位置空悬已久,谁人不想着盼着能攀上这棵高枝。
如今战事缓和,靖安王又恰巧留在上京,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太后又怎么可能错过?
“去。宫里年年办赏花宴,上一回去还是很多年的事了,”季恒看了眼身边人,女子爱花,她必定也是喜欢的,“难得有机会,去瞧一瞧,赏一赏春色也好。戚梧,你让安乐去准备些素朴的衣饰,寻常一些便好,不要太惹眼。”
‘是要带我一起么?’俏俏眼眸一亮,那雄伟壮观,气势磅礴的皇城,她只在画上瞧过。而今能亲眼都见一见,心中自然欣喜若狂。
“怎么,不想去啊?”他反问。
俏俏点头如捣蒜,生怕下一刻对方就反悔了,亲昵地往他身旁贴了贴,一脸娇笑。
“幼时,皇祖母曾在西苑栽种下数株牡丹,牡丹出丹州、延州,洛阳者胜甲天下,只恨未能观其繁盛……”
“这人世间,若没有这么多的分离該多好……”
想到前尘往事,他的眼里满满都是遗憾。
察觉到眼前热切的目光,他才兀自笑了笑,“是我失态了……”
‘没有分离,我会一直陪着你。’俏俏知道此刻的他,心里定然不好受,再多的话也安抚不了,只能默默相伴。
“以后若是再碰到羲和郡主,不用与她多说什么。她的姑母是当今的太后娘娘,舅舅是当朝的工部尚书,”他道,“不怕你惹麻烦,只怕你受委屈。”
“还有啊,宫规森严,明日赏花宴记得跟紧我,不要随意走动。若旁人问起,我只说是府上的婢女,你在宫里,太过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若叫外邦的什么皇子、将军看中了,是要被拉去和亲的。”
季恒觉得这样的教诲似乎有些晦涩难懂,再看她懵懂的眼神,忙不迭又补上一句,“我讲的,你可记下了?”
她点点头,拍了拍心口,‘都记着呢!’
宫墙关不住春色,翠柳如烟,繁花似锦。西苑碧瓦朱檐,飞阁流丹,才落过雨,有些泥泞,露水包裹着一簇簇含苞欲放的花枝,微风一吹,盈盈动人,花香氤氲。
今日能来的,非富即贵,世家子弟、名门贵女,诰命夫人等,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笑语绕廊。
今上、太后的圣驾未至,众人并没有那般拘谨,早已被那园中春色夺了目光。
俏俏头一回进苑,眼睛都不知该看哪儿看。放眼望去,除了人,就是花。也才知道,这世上会有些许多叫不出名,却美得惊心动魄的花。
季恒走在她的身侧,苑中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难得走上好一段路,无人打搅、行礼,舒坦自在更不必说。
他不懂花,但为了今日赏花宴,连夜补足了不少功课。他记性好,读书过目不忘,倒也不算费劲。
映入眼帘的是一株虬曲盘绕的海棠树,树冠遮天蔽日,树荫落花光怪陆离。红红的花苞如繁星点点,俏丽枝头。俏俏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目光深深地被吸引住。
“此花名为西府海棠,因生长于西府而得名,”季恒慢慢走近,“相传玉女向嫦娥求取海棠花,触怒王母,被贬下凡失了香魂,故而海棠无香。”
“这园中有许多花,是外邦进贡而来,也有许多是由各地移栽过来的花种,宫人们精心栽培,才有如今这满园的春色。”
正说着,诺大的西苑虽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众人等想看个明白时,只听得有太监开口亮嗓,“羲和郡主到!”
那百花丛中,几个丫鬟簇拥而来的,可不是羲和郡主么?却见她身着一袭粉色留仙裙,朱唇皓齿,流光溢彩,目光清冷,嘴角含笑。
赏花的人群中,有个身着蓝衣的贵女冷哼一声,轻蔑道,“不过就是仰仗着太后娘娘的厚爱,如今这风头都快盖过当朝长公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真公主。”
“小声点,叫人听见就麻烦了。”另外一个青衣贵女显然胆小许多,压低了声音,四下张望。
“那又如何,平日里她也不是没有为难过咱们,就这样的卑劣德行,还妄想高攀靖安王。”蓝衣贵女眼里满是不屑,但声音却轻了下去。
“我听说,礼部也给靖安王送了帖子,说不定真的会来。羲和郡主这般,想必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罢。”
“殿下回上京了!”那蓝衣贵女伸手捂嘴,仰慕之意几乎要溢出双眸,急得连跺几脚,“怎么样,怎么样?我今日的妆容如何?”
此举让俏俏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灰头土脸的模样,实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你疯了!这正妃之位已有人选,太后早就有意将羲和郡主指婚给靖安王,这几乎是上京人尽皆知的事,如今也不过是只欠东风。待时机一到,便水到渠成。靖安王镇守边关多年,难得回一次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说不定,就是今日呢!”那青衣直直摇头,“这样一来,恐怕这上京又有许多姑娘要因此哭得肝肠寸断了!”
“我可以做妾!”蓝衣贵女语出惊人。
“你一世家嫡女,嫁谁都绰绰有余,干嘛如此卑微?”青衣贵女也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这靖安王除了长得好看,为人谦逊,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好像也没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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