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稍一会儿,背上的哭声渐轻,呼吸均匀浅淡,约莫是睡着了。玉软花柔般的身子靠在的怀里,惹得脸上红晕一阵一阵地冒,就快要听不清自己的心跳。
可自己只要稍稍一动,怀里的人就会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根本脱不开身。季恒生怕惊扰到她,眼下这样又不合乎礼数。
正想着,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眼看救兵来了,季恒喜出望外,又生怕叫旁人多想,更苦于自己没办法开口。
“安乐……”
声音很轻,来人根本没听到,脚步已经落入眼帘。抬头一看,是戚梧惊愕的目光,原以为对方会说什么,谁知他竟有意将脚步放轻,连连后腿,并用手示意自己不打扰,马上走。
一个字也没能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慌乱逃走,他束手无策。
怀里的人,睡得香沉,全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还很舒坦地换了个姿势。季恒动弹不得,坐如针毡,无助地看着窗外头。
从季恒进屋的那一刻起,安乐就一直在门外头守着,看着戚梧进去,又看着他蹑手蹑脚地出来。
“戚将军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回禀殿下么?”安乐看着他出来,又这番举动,显然一头雾水。若不是万分火急的事,才不会让他进去打扰。
戚梧一愣,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安乐听着里头没了动静,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身走了进去。
小小的身躯窝在季恒怀里,鸦羽般的睫毛在白皙的脸庞上落下微影,一切都显得十分静谧。
安乐急忙上前,也怕惊醒梦中人,小声自责道,“奴婢该死,这儿就交给奴婢吧!”
季恒没说话,只是轻手轻脚地把她一点点挪到安乐的怀里,就连呼吸也不敢大力,好容易脱了身,方才如释重负把松了口气,走出门外。
戚梧不曾想他会那么快出来,正斜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摇头晃脑,神情悠哉。
“什么事?”季恒好奇,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他也不会失了分寸,可眼下看来,又不像是很急的样子。
再寻常的过问,把戚梧吓了一大跳,他猛地睁开眼,站直了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殿下,宫里来的密报。”
季恒接过信,只扫一眼,便又递回给了戚梧,“收拾一下,明日启程去上京……”
“啊!”戚梧一声讶异,很是好奇地接过,到底这信中写了什么,让他有了如此毫不犹豫的决定。
“适闻皇叔被困山谷,侄儿寝食难安,已派冯孟甫带人前去接应,而今他下落不明……”
念到最后,戚梧已气不打一处来,指了指上头的笔迹,“殿下,非是卑职以下犯上,今上向来身子健硕,如何这会子就突然病重了?世上哪来这样巧的事?!”
“别多想,早点歇息。”季恒淡声回了一句,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戚梧一转身,便遇上了正从屋内出来的安乐。看着对方心事重重的样子,从来谨言慎行的她,还是没能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今上让殿下回京,”戚梧神色不安道,“我在想,有没有法子让殿不去,我担心此行会有危险。”
安乐摇摇头,冷静道,“怕是不行。去与不去,并没有什么分别。倘若这是太后娘娘的用意,殿下不回,她便可以大做文章,以此来离间君臣,那殿下在青州也未必安全,倘若是今上的意思,那么叔叔看望侄儿,合情合理,没有人会说什么,有人想对殿下不利,也会有所顾忌。”
“哼!这帮人分明就是另有所图,当初被困幽冥谷的时候,老子一个援兵都没见着,而今又来假惺惺什么?!”戚梧气得捶墙,“我倒要看看,他是真病还是装病!若是我,再不甘愿为了这么一个庸君卖命!”
“戚将军慎言,”安乐细瞧了瞧四周,幸而无人,不由加重了语气,“这话你在王府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上京,逞口舌之快,必定会连累殿下。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王府上千家臣,戍守边关的战士,还有青州的百姓,殿下既然决定要回上京,必然有他的考量。”
“我还是喜欢待在青州,无拘无束的,这一进上京,什么繁文缛节,惹得头疼,”戚梧小叹了口气,“我去马厩挑几匹好马。”
安乐点点头,看着他走远,适才露出心里的担忧。哪一回去上京,大伙儿不是担惊受怕,今晚约莫又是个难眠的夜。
俏俏这一夜睡得很沉,完全不知晓昨夜王府的灯火通明,只是醒来看着安乐收拾地整齐的包袱,略微有些吃惊,而后心头一惧。
又是要赶自己走么?
“姑娘去过上京么?”安乐看出了她的担忧,贴心道,“那是大魏的都城,有好多好吃好玩的都是别的州县没有的。殿下自小在那里长大,后来才到的青州。”
她摇摇头,不曾。自小在幽冥谷长大,连下山的机会都很少,哪里能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可一听是季恒从小长大的地方,两只眼眸就有了光亮,立马来了兴致。
“这回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上京,”安乐将最后一件包袱收拾妥当,递给前来搬送的下人,“殿下特意叮嘱,要奴婢寸步不离地守着姑娘。上京地广人多,街巷复杂,这一去,少说也得小半个月。奴婢已在马车里备好地志,姑娘闲暇的时候也好看看。”
再听这回,要带着自己一块走,俏俏的脸上立马露出期待的笑容,搂住安乐的胳膊,生怕对方长翅膀跑了。
安乐和戚梧坐在马车外头,里头是思绪纷飞的季恒,他昨夜睡得不算太好,天空泛鱼肚白时,便已起身。
俏俏才撩起车帘,便看到软榻上坐着的身影,晨雾朦胧中,略显孤寂。
她放轻动作,躬身进了车厢,地志就在眼前的小桌上,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拢进怀里,又悄悄看了季恒一眼。
“若有什么看不明白,只管问我。”季恒已然回过神,这小姑娘对上京之行,比自己意料的要感兴趣。
察觉到对方可能有什么心事,俏俏也没有多问,更怕打搅他,乖顺地点点头,往边上挪了挪,在原本逼仄的车厢内,腾出一方不小的空间。
和往常都不一样。
季恒心事去了大半,看着她聚精会神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你坐那,若马车突然停下,岂不危险?”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最紧要的是,原本外头那两个聊得正火热的人,好像因为自己挪了位置,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乖乖地往回挪,把地志往桌上一摊,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看得很是起劲。说是地志,更像是话本,有图有字,还有许多她从未听过的奇闻异事,桩桩件件甚是精彩。马车颠簸,却丝毫影响不了了她。
若不是书页上写得地志二字,季恒倒以为是什么禁书,惹得他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上京真的有龙么?会飞的那种!”俏俏指了指地志,一脸天真。
“……”
“古人随手杜撰而已,怎么就当了真?”虽然有些啼笑皆非,但季恒还是温温柔柔地回答。
约莫是先前听了安乐的一番话,这个小姑娘对上京的一切,都很好奇,没看一会儿便又拽了拽他袖子,指了指上京的地图,‘安乐说你小时候住在上京,那你的家在哪里?’
“我……不住这里,”再详细的地志,也不会将皇城画进去,季恒愣了愣,往上图上一指,“那个方向吧。”
俏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指得地方是茂密的森林,哪里能瞧见瓦舍?看起来比幽冥谷寒酸了不少。可堂堂一个藩王,怎会住那样寒酸的地方?定是兄弟姊妹多,被疏忽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阵热流涌动,竟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抚了抚季恒的额头,像是在安慰。
不怕,以后,有我护着你。
她尽管什么也没说,可满眼里写着的同情,却让季恒觉得自己比那流落街头的小犬还要可怜,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很像么?
小姑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躲躲藏藏地从袖子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蜜饯,递到季恒的面前。
‘嬷嬷说,日子再苦,吃枚蜜饯就不苦了。’
‘可是我剩得也不多了,你只能吃一枚。’向来大方的小姑娘,头一回变得有些抠搜起来。
“我……”他不喜甜食,但看着对方真诚的目光,只得拣了一块塞到嘴里,“你随身带这个?”
季恒眼角有些发酸,从前是受了多大的苦,市集上再寻常不过的蜜饯,她却视若珍宝。虞将军一辈子为了大魏抛头颅洒热血,他的孩子,本该衣食无忧,谁料过得是这样的苦日子。
她却冲他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这是我偷偷藏着的,他们总说甜食吃多了不好,会变成丑八怪的。’
“……”
这一行人轻车快马,到达上京也不过数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上京在自己的印象中,仿佛又变了样。先帝在时,曾赐过一座华丽的府邸,这也是季恒落脚的地方。
他常年在边关,就连青州也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所,更别说是上京的府邸,只由几个家仆日常看护打扫,哪怕是繁花似锦的春日,也因府中人丁稀少,而略显得寂寥了些。
这处的府邸,要比青州的阔气许多,亭台楼阁,金碧辉煌,比宫城遥遥相望。
不是说,住在杂草丛生的荒岭么?
看来,是自己短见薄识,而他忍了一路,竟也没有戳穿。
俏俏有些迟疑,想起曾几何时那枚蜜饯,更是让她脚步迟迟不肯踏进,倒是一旁的家仆忙迎了上来,“一路奔波劳碌,姑娘快请进府,歇歇脚,喝杯暖茶。”
自季恒记事起,这位家仆就一直在,是位温柔慈祥的婆婆。俏俏看到她,仿佛像看到了自己的嬷嬷,亲昵感自不必说。
她看着这位皇子长大,熟悉他的性情。抛开礼数不说,从未见他带哪个女子回过府。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从温和的目光中,便足以见得他对这位姑娘的喜爱。
虽说爱屋及乌,可这姑娘确实生了副美人坯子,娇俏地让人忍不住多看上几眼,在她面前,怕是连上京的那些贵女也会逊了颜色。
“明日我要进宫面圣,就不能带你一起了,”季恒亲自领着她到了住处,看着被收拾妥当的院落,柔声道,“这里比不得青州,你一个人不要随意走动,若要去什么地方,就让安乐和戚梧陪着。我未必能守时,不用刻意等我。”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眉宇间似乎有淡淡的忧愁。
她点头,每一个字都很用心去记。才走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明明心事重重,却要佯装若无其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没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想跟你说一句,旁的东西王府未必富足,但蜜饯,一定管够。”
如果没有那场厮杀,她会是将军府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双亲健在,不用四处奔波,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多一看眼都心疼,季恒不敢相信,从来不拖泥带水的自己,会因为一个小姑娘而乱了心绪,有了牵挂。
第23章
俏俏看着眼前满满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无从下手。很多吃的,她从未见过,生怕自己的孤陋寡闻会因此闹了笑话,便偷偷扯了扯安乐的袖子。
“姑娘想吃什么?奴婢给你添菜。”
小姑娘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又用手指了指。
“姑娘是想问,殿下最爱的是哪道菜么?”安乐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自从昨日到了上京,原本少言的她,可谓是句句离不得季恒,天南地北,关于殿下,她都想知道。
小姑娘也为安乐的默契而感到高兴,咧开嘴,笑魇如花。
“是这道清炒葵菜,”安乐夹了一些放到俏俏碗里,“这道菜原是慈恩寺最有名的素菜,葵菜也是百菜之主,清凉爽口,回味甘甜。”
像他这样锦衣玉食的皇子,也喜欢吃素菜么?俏俏有些不敢相信,但细尝一口之后,方才赞不绝口。
“殿下不食荤,”安乐道,“他曾说过,自己身上的杀戮太重,虽身不由己,但也不能置身事外。姑娘恐怕不知道,殿下幼时也曾是个很胆小的孩童……”
‘后来呢?’她问,在藏书楼的时候,除了虞逢年,还看过一些关于他的。
“人,总会为了自己想保护的,而变得强大,”只要一提及过往,安乐的眼里满满都是敬仰,但也只能压抑在心里,“他们流血牺牲,才换来大魏的安宁。杀戮,有时候是为了避免更残酷的屠杀。”
“等等……”话到一半,眼尖的安乐从满桌的菜肴中,瞧出了一丝不对劲,起筷夹了小口葵菜,细嚼了嚼,突然转了脸色,冷声询问身旁的丫鬟,“今日由何人掌勺?”
“奴婢这就去问一问。”那丫鬟被安乐问得有些发懵,自己负责传菜,膳堂里谁并未在意,一时也答不上来。
“不必了,让膳堂再添几个小菜,我与姑娘还有很多话要说。”瞧出端倪的安乐,灵机一动,佯装无事发生,打发了那丫鬟下去传话。
这道清炒葵菜,她根本就不用尝,闻着味道就不像是先前掌勺的手笔。从进上京的那刻起,太后早就命人布好的眼线,谁曾想他们的手,竟然伸到了府邸。
想到这里,不得不为季恒的这趟进宫,捏了把汗。
俏俏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云诡波谲,但聪慧的她,也能从安乐的微妙的神情中察觉出一二。其实这一路上,她并非浑然不知,除了季恒,哪一个不是心事重重。
“这是上京才有的果子酒,”安乐拍坛在桌,“殿下不在,咱们好好尝尝。”
‘不喝,不行么?’她心里嘀咕一阵,总觉不安,却还是听话地接过酒杯。
果子酒并不烈,可从未碰过酒的她,却是一杯就倒。只是她多了个心眼,佯装醉酒。
安乐只以为她醉得不省人事,将她扶进屋内,小叹一口气,“姑娘,对不住了。等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隐约有些不对劲,直到安乐走出屋子,她才缓缓睁开眼,仔细回想着。
门外头了有了响动,俏俏迫不及待地下榻,凑到窗子前,看着院子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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