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说越不像话了,反倒是俏俏觉得这几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算是掰扯。
季恒一转头,小姑娘正眯着眼,笑得开心,只是恐被人察觉,并不敢出声。端详许久,也没见她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俏俏笑得开心,一回头正对上季恒紧蹙的眉头,立马散了笑容。
“他们说的不是我。”语气听起来有一丝委屈,神情也是。
此话欲盖弥彰了些,俏俏不答话,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努力憋笑。
“这我就不信了,我认得一位兄弟,也是天策军的,说殿下好像并不喜欢这位郡主?以往郡主来军营的时,殿下总说身体抱恙,想必就是为了躲着她吧!”
这番对话显然并没有结束。
“你懂什么?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女子才会羞涩,从前我和娘子就是这样,明明很想见面,却总是躲得远远,一见她,那颗心就要跳出喉咙了……”
“殿下年少成名,又是一表人才,也难怪那羲和郡主对她死心塌地的,我要是个姑娘家,我也喜欢。”
“……”
“走吧。”季恒只觉这一趟来得真不是时候,毫无收获不说,还得眼睁睁看着旁人编排自己,不能上前理论一番也就罢了,偏偏她又信得很。
他起身想走,俏俏却拉住他。
“有话要说?”季恒问,只得坐下,好在方才那一桌的三个人四下散去了。
“什么时候成亲啊?”她问,目光诚恳。
“做什么?”他有些生气,可一出口,语气还是温和的。
“讨杯酒吃。”她看起来目光真诚,不像是在取笑,“嬷嬷说,喝喜酒沾喜气,也能带来好运。”
“阳春白雪的曲子你不听,偏要听那些个人过的嘴瘾,听听也就罢了,竟还当真。”
“怎么不是真的?郎有情妾有意,自然终成眷属。”
“你哪里看出我对她有意了?”季恒有些急了,旁人怎么说他可以不理会,怎么她也跟着胡搅起来?
俏俏认真想了想,很是用心地替季恒捋了捋思绪,‘你不想见她是因为羞涩,让人送她回去是担心路上会有危险,还说她不告而别,双亲担忧。你事事为她着想,怎么就不是有意了?’
小姑娘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掺杂,实诚的很,是正儿八经想喝上这杯喜酒的。
有些懊恼,看似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你想喝喜酒沾喜气,若有机会,带你去便好,不用执着于……我的。”季恒一时语塞,顿了顿,故意引开这个话茬。
旁人的喜酒么?只要是喜酒就好,都能沾喜气的。俏俏想了想,点头如捣蒜,很是开心。
台上一曲唱尽,台下掌声雷鸣。季恒瞥了一眼台下坐着的宾客,刚想说什么,便听到楼梯上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是被刻意压轻的,再转头时,那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到了眼前。季恒心中暗觉不好,果不其然,对方是有备而来,想取自己性命。
这一掌,季恒接得尤其吃力,额头青筋暴起,微微渗汗,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孔,有些讶异,“是你?”
一旁正全神贯注听曲的俏俏,瞧见这幕,也被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匕首,却被季恒喝住,“别过来!”
对方没有收手的意思,季恒也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能清晰地感觉到才愈合的伤口,一点点被撕开,痛感在全身四肢蔓延。
再怎么冷静,煞白的脸色也瞒不过对方。俏俏急了,哪管他说什么,拔了匕首指向那人脖颈。她没杀过人,连只鸡都没杀过,无非就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俏俏……”季恒轻唤了她一声,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你受伤了?”男子本能地收回手,眼里的担心一闪而过。
俏俏这才安心了些,可也不敢走开,伸开另一只手,把季恒护在自己身后,直到对方退了退,在桌前坐下。
这人身材高大,面貌粗矿,浓眉大眼,鼻梁高深挺拔。所穿的服饰也并非中原所有,身上气味更是独特。
不是汉人。
俏俏再深居,也从书上见过,知道一些。平日里看起来身材魁梧的季恒,在此人的面前,方显清瘦,不堪一击。
所以才想要护着。
那人冷冷看了俏俏一眼,嘴脸扯起一丝嗤笑,“龙阙?只是听过,从未见过。虞逢年的遗物,你是他什么人?”
俏俏回看了季恒一眼,不敢掉以轻心。而季恒的脸色,因为对方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脸色略有些难看。
那人瞧这二人间的默契,又笑了,“不对,我该问,这位姑娘又是你什么人?如此舍命相护?”
杯中酒满,他一饮而尽,看着尚有戒备的小姑娘,酒杯轻晃,指了指她身后人,“且问问你夫君,我萧策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么?”
俏俏脸一红,犹豫着收起匕首,但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在季恒身侧,警惕地盯着萧策。
“别担心,”萧策的话,让季恒一时间心头悸动,温声道,“他不是什么坏人。”
“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萧策豪爽地接过话,“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关口那些兵盯得死紧,若不是乔装打扮成客商,约莫是要被射成刺猬的。”
“……”
“不请自来,有什么可委屈的?”季恒从他手里摘过酒杯,淡淡开口。
“别啊,谁让大魏山好水好,我梦里都想着来走一走瞧一瞧呢?”萧策油嘴道。
季恒抬眸,目光似秋霜凛冽。
“不不不,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大魏不光山好水好,人也好,是不是?”
萧策仍记得二人初次见面的场景,不说话,只是端坐在马背上,身上的杀伐之气便足以叫人望而却步。他这一生打过许多仗,唯有输在季隐青的手上,是心服口服。
俏俏见对方投过来轻浮的目光,难免心中排斥,很瞪了一眼,气呼呼地看向他处。
“你来这里,不单单是来赏风景的吧?”季恒一语道破,他依稀记得,上回见面还是多年前,萧策退兵那日。此人神出鬼没,关口守得再严,总有法子进大魏兜上一圈。
其实除了两军交战,彼此之间从未像这般见过面。
“果真什么也瞒不了殿下,”萧策叹了口气,目光瞥向杯中酒,“殿下是当真不知道,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能在门庭若市的听雪楼碰见他,约莫是不知道的。果真,季恒一怔,看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些许不耐烦,“有话说话。”
“有人发了悬赏,取靖安王首级者,赏黄金万两。这悬赏,都贴到我西洲去了。”萧策说话的同时,也稍稍注视着对方的神情,继而调侃道,“若我得了这黄金万两,怕是梦里都能笑醒。”
季恒轻哼道,“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这铜臭味了?”
“也不想想,这些钱够我西洲买多少匹上好的战马?看来,悬赏的那个人一定是对你恨之入骨了。”
萧策几句玩趣的话,却把一旁俏俏给惹怒了,以为他有了杀心,二话不说又把匕首再次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一幕又把萧策吓了一跳,他微微有些无奈,试探着身手,“这匕首果然非比寻常……”
“别碰她,”到底是西洲人,季恒心中多少有些提防,打断他的话,紧张道,“俏俏,快收起来。”
看着这二人相互担忧的模样,萧策忍不住哈哈大笑,自始自终,这姑娘非但没说过一句话,还对自己颇有敌意,明明是弱女子,却要佯装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仅仅是为了想保护身后的人。
“小姑娘,”萧策并未觉得危险,只觉有趣,“你以为凭手里的寸铁,就能伤得了我分毫?”
“这样好不好?”他毫无忌惮地斜凑了半个身子过去,“我先取了他性命,赏金你我一半,有了钱又何愁找不到比他俊俏的郎君?”
俏俏忌讳这样的接触,脚步回缩的同时也收回了匕首,闪躲在季恒的身侧,巴掌大的小脸上是又羞又怒,更不敢去看季恒。
“话已带到,你可以走了。”见他吓到了俏俏,季恒有些无情地开始送客。
“你们两个人可真是如-胶-似-漆,”萧策觉得眼下自己再待着多少有些扫人家的兴,事已办妥也没有久留必要,点头起身,又长叹一口气,“你我是战场上的死敌,倘若不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殿下,后会有期啊!”
“不必,你我之间还是不要见面的好,无论是否在战场。”季恒抬眸看向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萧策终于走了,季恒松了口气,生怕方才那句话被俏俏听了仔细,但又不敢细问,只得偷偷去观察对方的神情。
好在,并未有什么异样。
“刚刚其实不用那么紧张的,别看他长得老成,却还是小孩子心性。小孩子讲的话,自然不必当真。”他也不敢多说,全当是在安抚。
不必当真?哪一句?小姑娘不由蹙起了眉头,想了半天,好像是有那一句的,她很是听话地点点头,‘他说你是我的郎君。’
“……”
“不是……”他轻声地反抗。
那又是哪一句?
杀了你分钱么?
俏俏摆摆手,认真道,‘我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大可放心。’
季恒有些无奈,自语道,幸而不记得了,也好。可很快,俏俏却突然抓住他的手,一脸愁容。
“你记得了?”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想说什么却不敢轻举妄动,心直跳不停。
记得什么?俏俏没理会他说的这句,而是用手指了指他的腹部,那里已是殷红一片。
“哦,”他松了口气,用手挡了挡,“刚刚我可能太逞强了些……”
换作平日,萧策那点力道不过是挠痒痒,今日可把他坑得够惨。
府医又新开了草药方,端汤药进来的,却是安乐。不用抬头,便能从脚步声听出,和往常的不一样。
“怎么是你?”季恒放下书卷,看了眼热气腾腾的汤药,“她人呢”?
“睡下了?”见安乐不接话,季恒又问。
“姑娘她,”安乐犹豫着要不要说,可事情早晚也是瞒不住的,“殿下要不要去瞧瞧?姑娘一回府就奔着藏书楼去了,也不说话。眼下虽然回房了,可就是一直坐着,好像有什么心事。”
“怎么不早说?”他也顾不得喝一口药,从听月楼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也没什么异样,自己便先去了趟军营,忙于处理公事,竟把她给疏忽了。
屋子里燃着上好的熏香,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双膝坐在榻上,发丝如墨倾斜在月白色的衣袍上,神色黯淡地看着窗外的凉月,看起来十分凄凉。
季恒一路急赶而来,进了屋,却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添了几盏油灯,方才走到她的跟前。
“发生……什……”话还没说完,他起先看到一张被泪痕打湿的脸,犹如春雨遇梨花,楚楚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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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小姑娘从枕头下边摸出一卷书,递到季恒的面前,指了指上头三个字,‘虞逢年’。
‘他是谁?为什么那个人说,这把匕首是遗物?你们总说起他,我把藏书楼都找遍了,上面也都写了。’
史官并不会在这件事上着墨许多,当年的腥风血雨也更不会明目张胆地被野史写出来。人们歌颂他的丰功伟绩,而关于他的死因,只等来冰冷的三言两句。
季恒稍看几眼,便从她的手里收回书,轻轻合上。
“我听安乐说,你不肯吃饭,是因为这个?”季恒心里何尝不是同她一样难过,她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自己却不能。
他们不记得这位定国安邦,赤胆忠心将军,死去的只是玄武门前的叛敌。
‘我爹爹是不是回不了家了?’小姑娘哭得双眼通红,很是伤心。
季恒心一沉,她是不是已经想起什么?可倘若想起,必然会辩驳书上所写,决不会任由旁人胡诌。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没想好怎么骗我?’小姑娘把季恒看得有些心虚,慌忙躲开眼。
“都想起来了?”他有些哽咽。
俏俏蹙了蹙眉头,似乎并没有听明白季恒说这话的意思,抹了抹眼泪,‘他是大英雄,我爹爹也是。他们都在边关,虞将军没有回来,只有这把龙阙,是他的遗物,爹爹也一直没有书信回来,是不是也只有……’
两个字她不敢写了,看得季恒一阵揪心,害怕她记得,也害怕她不记得。
“不会的,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烽火三月,家书万金,”季恒隐晦道,“可对于上场杀敌的将士们来说,不报便是平安。”
俏俏握紧了龙阙,指腹轻抚,若有所思。
“虞将军的功绩,我此生望尘莫及。那日,你带我去的山洞,里面有不少失传的兵书,也是他留下的,”季恒眼底一酸,“将军要守卫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小家,而是天下黎明百姓。他们的亲人,都是牺牲团圆,来换万家安宁。”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哭出来就好了。虞将军若泉下有知,也必定会因为有你这样知天下黎民疾苦的小辈,而感到欣慰。”
俏俏缓缓点头,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因为这句话哭得愈发伤心了,坐着哭还不够,甚至张开手搂住了季恒,整个人微微颤抖。
这般亲密的举动,也让季恒有些不知所措,可细想着她并不懂男女之事,约莫只是想找个人抱抱,让心里好受些。想到这里,他也伸出手去,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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