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莳年怂了吧唧地往后缩,一秒在彼此间狠狠拉开一段距离,然后觑着对方接过随侍递来的巾帕,安静又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手很漂亮,但他擦就擦吧,视线却一直在她身上,那眼神空凉凉的,又仿佛在无声嘲讽:不是很有骨气?你倒是撞啊。
解释过了也示弱过了,软的不吃莫非喜欢吃硬的?思来想去,江莳年也不敢真硬啊,这狗男人能二话不说锁她喉,会不会再次动手,把她拧起来往柱子上怼?
刚一想象,脑海中就有画面了,不行,她得主动些。
“是不是只要臣妾再撞一次,夫君就能原谅臣妾脚滑的事情?”江莳年红着眼眶声音微弱,脑海中第无数次呼叫系统,系统却跟死了一样。
晏希驰敛眸睥睨着她,眼睫在幽幽烛光中投下阴影,不置可否。
如果江莳年像后来那般足够了解他,就知他在等一句真话。
但就是因为不了解——晏希驰此刻静默看着她,对她来说就是死亡凝视。关于苟命并活过今夜,江莳年自知耍不出什么花样,只求不得罪他,最好能取悦他……
话说这种掌握他人生死还一副冷冷清清的装逼模样,江莳年是非常反感的。
但她现在哪有反感的资格?她现在可以人在屋檐下:“夫君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
“那臣妾现在就让您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听话?”
“我真撞了啊……”
许是她太怂了,又或太能苦中作乐,这几句话之后,江莳年明显感觉晏希驰周身散发的阴沉之气,隐隐消褪了那么一丢丢。
想起小说中那些个身体有缺陷的,特别是反派这种角色,通常心理都不太正常,她该不是刚好满足到对方什么恶趣味了吧?
啧。
江莳年起身,下床,提着裙摆慢悠悠走到那根高大的殿柱跟前,端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腿都要软了。
卢月嬷嬷有点迷茫地看着她。
鱼宝轻唤了声:“姑娘?”
老医师和阿凛很迷。
晏希驰则靠着轮椅,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江莳年拿足气势,特地选了个反派能看清楚角度,朝原先那个位置狠狠……极轻极轻地撞了一下。
众人:“……”
“臣妾撞了,如何,夫君可还满意?”江莳年泪眼婆娑,凄凄艾艾。
狗男人只说再撞一次,又没说必须得撞死,江莳年没有办法,只能钻一下他话里空子。
至于后果?看命吧。
毕竟她也打不过反派,在这明显仿古代封建男权的书中世界,想报警也没地方去啊。
凤眸微眯,对于她的“演出”,晏希驰淡声道了三个字:“不满意。”
玩呢嘛?
江莳年一下有点急了,表情也快绷不住了,体内的叛逆和狂躁因子蠢蠢欲动。
一边在心下给晏希驰贴了“人模狗样、心胸狭隘、斤斤计较、不依不饶”等负面标签,一边怂了吧唧地试图讲道理。
“夫君怎么就不满意呢?”
因为疼和委屈,江莳年这会儿捂着额头,声音是正儿八经有点哽咽了:“多大点事儿您至于吗?”
“给您说了臣妾脚滑您不信,就非得认为臣妾是瞧不起您,不愿意嫁给您所以故意撞柱子的嘛?!”
如果江莳年没猜错,原身被掐死的百分之五十原因应该就是这个。
“求求夫君您好好看看,你看下臣妾像是想死的人吗?请您务必自信一点,臣妾凭什么瞧不上您,像您这样英俊又美貌的男人,残废又怎样?臣妾就好这口不行?!”
察觉到自己语气有点凶,江莳年咳了一声,迅速切换回先前那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殷切道:“所以夫君……您能不能大方一点,咱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事儿直接翻篇了,成吗?”
…
殿外有风过,风里裹挟着淡淡的独属于夏日才有的花木芬芳。
此时此刻,殿内仅有的几人都有点心情复杂,视线通通瞩目在新娘身上,仿佛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江莳年也顾不得ooc了,因为按照原身设定,她今夜得是“贞洁烈女”才对,但那样的话肯定只会死得更快。
大家的第一反应是,这位新娘在挑衅他们王爷。
但你要说挑衅吧,好像又不完全是,好像还带夸人来着?
乍听很硬气,实则句句卑微,并且这一连串下来,都不知道重点该挑哪句听了。
尤其那句“残废又怎样,臣妾就好这口”——
卢月嬷嬷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新鲜的说辞。直白,赤.裸,充满勇气,还有点羞耻……
她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位江家女。
而江莳年一副有气不敢撒,明明咬牙切齿却还要一口一个“夫君”,一个一个“您”,看着又怂又有骨气的样子,给晏希驰……看愉悦了。
姑且说是愉悦吧。
想起卢月嬷嬷先前的提议,晏希驰想知道,江家女究竟是来“冲喜”的,还是被送来王府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又为何如此不谨慎,一来就吸引他的注意力。
天家赐婚向来裹挟着权势和利益纠葛,坐在上面的那位皇叔,一张慈爱的面具背后,究竟藏的什么?
晏希驰有个心结尚未解开,便觉,可留她一命。
当然了,男人面上依旧是漠然无波的,在江莳年看来高深莫测,有装逼嫌隙……但又确实很摄人,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那种摄人。
“江姑娘似觉本王心胸狭隘,锱铢必较。”
很显然的,晏希驰虽觉江莳年说话奇奇怪怪,但他还是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信息,而且抓的角度之刁钻,合着好的一句听不见,尽赶着坏的听了。
“既如此,本王如何装作无事发生?”
…
许是失血过多,抱着柱子听到这两句话时,江莳年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心说今晚到底还能不能活了?
好在晏希驰淡淡补了一句:“除非江姑娘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
并没有任何人打断,晏希驰忽然噤声了。
他微一侧首,视线轻飘飘掠过殿门方向。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四秒,五秒,六秒……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江莳年只见一位年迈的老妇被一群丫鬟婆子们搀扶着出现在喜殿门口。
“祖母过来了,孙儿问安祖母。”
仿佛突然间被什么妖魔鬼怪给夺舍,晏希驰直接变了个人一样,嗓音柔和,神色恭谦,道一句“温柔乖巧”都不为过。
心念一转,江莳年当即朝老人家扑了过去。
“祖母救命!!!”
第3章 苟住
怕自己脸上的血糊着老人家,江莳年扑过去后,很有分寸的只是抱着人的拐杖,声泪涕下:“呜呜呜……”
就,把之前给晏希驰那套“脚滑”的说辞,给老太妃重复了一遍,想着至少先把今晚混过去吧。
这位祖母出现之后,晏希驰的态度变化那样明显,证明他很在乎这位长辈,应该不会在老人家面前继续行凶。
且他不讲道理,说不定这位祖母可以呢?江莳年还真赌对了。
老太妃程氏之前听闻“新娘自尽”,急慌慌赶来云霜阁,一路上都在想,自己这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
大半年来,先是儿子和庶孙儿战死沙场,再是媳妇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她日日吃斋念佛,好不容易盼着嫡孙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却要从此靠着轮椅度日。
好在天家垂怜,特地送来个孙媳妇儿冲喜,据说生辰八字都是特地算过的,老人家抱了很大希望,却不想新娘刚进门就……
王府丧事连连,故而老太妃先前听到消息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原来只是误会?
老太妃叹了口气,都没能抽空看晏希驰一眼,就把江莳年虚虚扶起:“可怜见的闺女,委屈你了,祖母在这儿,祖母给你做主。”
老太妃身后的苏嬷嬷很有眼力见儿,当即吩咐丫鬟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起你们的王妃,让医师给——”
“砰——”
江莳年刚被扶着站稳,就直接晕过去了。
还好有丫鬟稳稳接住了她,就没有“砰”得很严重。倒不是她心理素质差,而是原身身体实在扛不住了。
先前一直提心吊胆,江莳年潜意识都不敢昏,这会儿有了老太妃这尊“靠山”,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自然撑不住了。
.
子夜,万籁俱静。
一方浴池之上,袅袅白雾水汽氤氲,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草气息。
晏希驰端坐于轮椅之上,微微垂着头,静默许后才开始一点点褪下喜袍,直到周身只剩雪色中衣。
而后他操控着以机关术铸就的轮椅,一点点朝浴池靠近。轮椅很新,用着还不是特别顺手,半个月前,晏希驰的人生初次接触到这种东西。
他花了好几个时辰才勉强适应,并非操作多么复杂,而是人要过自己心理那关,总是很难的。
四下无人,他像以往每个夜晚一样,又一次尝试着……站起来。然后又一次的,晏希驰整个人以跪匍的姿势硬生生栽进池水之中。
“哗啦”的水声清晰刺耳,仿佛在无情碾碎些什么。如此狼狈的模样,曾经被阿凛撞见过一次,那之后,阿凛再不敢自作主张贴身伺候。
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秘的时刻,需要自己独自捱过,阿凛未曾生在云端,自是不懂跌落淤泥爬不起来的滋味。
…
失去知觉的双腿支撑不了任何重量,纹路狰狞,毒斑日渐丑陋。来往的医师,江湖术士,天家御医,无一不是告知——
若毒性长期无法缓解消褪,他的膝盖以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腐烂,真到了那种时候,只能齐齐斩断。
京中传言他已经失去双腿,某种意义来说,不外如是。
借着臂力平衡浮出水面之后,晏希驰靠在浴池边缘的暗台上,神色寂寂。
精神折磨和身体折磨哪一个更令人无法忍受?以前的晏希驰一定选前者,直到他发现自己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依靠旁人——一种近乎幻灭的感受,真实又深刻。
晏希驰自幼聪慧,曾被上面那位皇叔夸赞过“文武全才”,因儿时想要讨得母亲欢心,他在同龄世家子还在斗鸡走狗、被家奴哄着塞糖人的年纪,便已能读能写也能打。
文武皆修,自是看过不少古书典籍,不是没在书中见识过同样身体残缺之人,凭着意志力建功立业,一身荣光。
然如今的晏希驰已然懂得一件事,像他这样的人——皇帝的侄儿,不需要优秀,最好永远烂在泥里。
用江莳年那个世界的话来说,从幼时到年少,晏希驰的世界观崩塌过不止一次。
他一直在等一个临界点。
四下静默,山水屏风上偶尔晃过窗外夜影。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晏希驰,假如这人刚好是江莳年,她一定会觉得他像一个被抽离生命,停在书页里静寂的标本。
.
因为老太妃的关系,江莳年没有被“虐待”。
昏迷之后她被安置着,有医师给止血包扎,有鱼宝给换衣擦洗,第二天一早她就正常醒过来了。
就是昨晚没吃饭,饿的很。
望着四下古色古香的灿灿帷帐,江莳年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她真的穿书了,没有幻觉,也没有做梦。
怎么说呢,白捡了一条命怎么都是幸运的。
初来乍到时的体验并不愉快,但因为穿越这种事吧,上辈子小说看的多,也着实幻想过很多次,难免会有种陌生而荒谬的期待感。
见她醒来,有丫鬟及时上前道:“王妃身子可好些?可需要奴婢替您转告老太妃,改日再去敬茶?”
古代婚后第二天,要给长辈敬茶……
江莳年果断道:“不必改日,就今天吧。”
被伺候着洗漱沐浴时,鱼宝小心翼翼给她收拾着头发,避免额上的纱布沾到水。起初江莳年还有点不习惯,但她向来适应能力强,很快就乐得被人伺候。
“姑娘,王爷果真如传闻中那般——”
如传闻中哪般?鱼宝没有说下去。回想昨夜经历,小姑娘到现在还心神惶惶。既担心主子想不开,又担心她折在这定王府里。
然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好乱说,鱼宝支支吾吾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江莳年猜到她的心思,在浴桶里坐直了些:“好啦鱼宝,以后咱们就安安心心在这王府里过日子,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
简单一句话,鱼宝眼中的忧虑一点点散去。
主要是原身出嫁之前已经郁郁寡欢多日,期间也曾有过轻生举动,昨夜又发生那种事,鱼宝一直提着一口气。
眼下主子好似突然看开了,整个儿明朗起来,她便也松了这口气。
至于自家姑娘明显的变化,就像正常人发现身边亲近的人变了,只会觉得他/她肯定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事,心境不一样了,而不是去怀疑这人被借尸还魂、换了芯子什么的,毕竟超出认知范畴。
所以鱼宝并未逮着江莳年追问什么。
江莳年的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当然要比从小生长在闺中的小姐看的开。最艰难的修罗场——新婚之夜都挺过来了,还能有什么比那更糟糕?
至少那位祖母不是表态了嘛,要给她撑腰来着,晏希驰应该不至于再因为找补面子而要她命了吧?
话说昨夜被狗男人逼着撞柱子那会儿,江莳年其实想过跑路,但她很快又打消了念头。
古代男人嘛,人均大男子主义,他们可以不喜欢你,对你不好,但你要敢跑,那就是“忤逆”,除非他们自愿休妻。
退一万步,以江莳年目前这个身份,她还真不知道能跑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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