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然不会怎样。
其实晏希驰开口提醒时,江莳年的指节确实快要触到机关了,但她停住了,就不会怎样。
他不过是想吓她,让她知道一个行为可疑却给不出合理解释的人,在他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这突如其来的恶趣味,彼时的晏希驰并未自我察觉到,就算察觉到了他也不会承认。
见他不说话,唇角却划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江莳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耍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江莳年登时恼羞……却不敢成怒,只一下放开晏希驰的手腕。
但因为带了点儿情绪,用了点儿力气,起身时指节刚好带起他的袖襟,拽过机关。
“嗖——”
那一瞬间,伴随着石案上的玉碗应声碎裂,以及江莳年原先所在的位置后面,其中一根亭柱被被当场刺了个对穿。
江莳年的脸刷的一下惨白。
晏希驰也微不可察怔了一下。
他腕上袖箭,是大寅朝最擅机关术之人为他量身铸就,距离越近,爆发性伤害越高。
如若袖箭对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会皮开肉绽,如若刚好是致命的位置,那么受击者必死无疑。
半年以前,晏希驰从来不用这种阴隼的东西。
四下风声渐歇,洒掉的汤药浸入石案上的锦帛,一点点滴下去,砸在青石地面。
晏希驰静默片刻,下意识抬眼去看江莳年。
江莳年也刚好在看他,只不过眼中的恐惧比先前真实百倍。
她在害怕,甚至连鸦羽般漂亮的眼睫都在颤栗。
虽然只是小小意外,但晏希驰知道,今日之后,他的这位王妃可能再不敢靠近他了。
这样很好。
.
午后,玖卿匆匆前往桦庭书房,呈给晏希驰三封书信。其中两封来自西州,是西州王府曾经效忠于晏彻的左右长史,在得知晏希驰醒来之后,快马加鞭派人送来京都的。
至于另外一封,玖卿如实道:“这封信指名要给王妃,属下问过守门的司阍,司阍说送信之人乃东郊附近流浪儿。”
意思就是有人想给江莳年送信,却并未亲自露面,而是找了个流浪儿代为转交给王府司阍。
够谨慎,却也极易惹人生疑。
玖卿刚想问这封信是否要送去云霜阁,晏希驰淡淡道:“拆开。”
“……”
玖卿依言拆开,之后眼观鼻,鼻观心。
纸页被晏希驰展开之后,上面除了一副简笔画,再无其他。没有文字,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这就有点儿意思。
有话不便明说,转而用符号、图案、简笔画之类,传达一些特定的信息,就像对暗号一样,只有“自己人”才能看得懂。
这种联络方式在军中很常见,甚至朝野上下,一些党羽,特殊组织,为掩人耳目,也会选择类似的方法进行沟通。
看来他的那位王妃,果真不是寻常。
晏希驰慢条斯理将信折合,之后递还给玖卿,嗓音淡而温和:“将信封还原,让司阍带去云霜阁。另外,安排人去查江莳年的底细。”
他要看看究竟是上面那位皇叔,还是覃国的哪一路杂碎,派这样一位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的小王妃,来与他浪费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解释
此时此刻,被晏希驰惦记上的,既不是什么皇帝眼线,也不什么敌国细作的小王妃江莳年,正摊在云霜阁死鱼望天。
自晌午从晏希驰那回来之后,江莳年整个儿心口突突直跳,很久都无法平复下来。
沛雯跟鱼宝当时站得远,并不清楚凉亭里发生过什么事,只当是王爷不愿喝汤药,出手打碎了玉碗。
在沛雯的认知里,女人要想获得夫君宠爱,为此付出努力甚至受点儿委屈,都是正常的。
于是她宽慰江莳年说:“王爷今日可能心情不好,王妃别往心里去。”
呵。
狗男人哪是心情不好,分明是又一次对她动了杀心。
那支小小的袖箭绽破药碗、刺穿亭柱的那一刻,江莳年才发现自己距离死亡有多近。
彼时的江莳年并不知道,其实晏希驰在她无意识触发机关的刹那间,便以最快的速度倾斜了手腕方向。
江莳年不知道,所以她以为自己当时如果起身的速度稍微慢些,就一定会跟那个药碗或柱子的下场一样——
要么身体一个对穿的窟窿,要么已经是一具尸体。
她当时整个人都麻了,木然着说:“……我先走了。”
晏希驰那个疯批还不忘提醒:“别忘了,合理的解释。”
他们没有一起用午膳,江莳年也忘了老太妃的嘱咐,要跟晏希驰拉近感情,要想办法跟他同床共枕。
江莳年病了。
她才发现自己其实胆子很小,而且超级惜命,二度惊吓令她回来之后很快发了高热,还有点中暑,加上额头的伤也没好……
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把江莳年折腾得难受死了,期间医师给开了药,要她静养两天。
然后傍晚时分,有个不认识的王府下人前来云霜阁,给她带了一封书信。
拆开一看,又给江莳年吓了一跳。仿佛什么烫手山芋,她当场就将信丢给鱼宝:“拿出去烧了。”
她现在处境这么艰难,前未婚夫就不要来凑热闹了好吗?居然在信上给她画了个“老地方”,按照原身记忆,那意思大概是要她出去跟他私个会,见个面。
嗐……
她现在可是“有夫之妇”,怼在眼前的生存危机还没解决呢。
好在江莳年从小就心理素质就不错,天大的事情不能耽误她吃饭睡觉,于是江莳年在云霜阁一摊就是两天。
她这院子里现在有沛雯主事,设备该有的都齐全了,冰鉴用上了,私人小厨房也给整起了。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就也还行吧。
但到了第三天,江莳年有点摊不住了。
原身身体素质不怎么样,但可能是年轻,才十六岁,恢复起来特别快。她现在高热退了,额头的纱布换了几次,已经结痂。
三天,是晏希驰给她的期限。
事已至此,江莳年在“人要越挫越勇”、“还是摆烂吧,大不了半年后直接去死”、“都被吓两次了就这样放弃好不甘心”等一系列情绪中反复挣扎。
最后当然还是选择了咸鱼板命。
晏希驰这人很危险,但正因为危险,江莳年不敢不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好比你被迫与老虎关在同一个笼子里,老虎让你去给它弄点好吃的,否则就吃了你,你敢不去?
这次必须得让“原身自尽”一事彻底揭过去,还得让晏希驰打消要她命的念头。
可怎样的解释才算合理呢?晏希驰究竟想听什么?
.
桦庭。
宫里的太医令刚被送走不久,玖卿回来复命。还未进入王爷寝殿,便闻到一阵淡淡的药物气息。
隔着一道龙飞凤舞的山水屏风,晏希驰坐在窗边案几前,手中把玩儿着一只崭新的墨盒。
这些日子,晏希驰时常与药物打交道,除了王府李医师每日定时为他安排针灸、药浴,宫里也时常派人送来各类外敷或内服之物。
他手中墨盒里装的,便是太医院最近受皇帝旨意,新研发的又一款涂抹类药膏,效果不知,但请他试。
这些东西累积着,几乎摆满了半尊博古架。
晏希驰自认还算耐心之人,但从他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腿上的毒斑虽未加剧,却也丝毫不曾消褪。
他比任何人清楚,这些东西没有意义。
“王爷。”玖卿在案前俯首,将最近两日探查到的关于王妃和江家的底细,一五一十尽数道来。
“王妃原籍为京都邻城晋州人士,八岁时被其父江继良接到京都,之后长驻京中。”
“王妃在江家是为庶出,姨娘周氏早年病逝,同胞弟弟名叫江睢,现已过继给江家主母,头上还有个尚未出嫁的嫡姐……至于江继良,他原是户部员外郎,圣上赐婚您与王妃之后,现他已升为户部侍郎。”
当初皇帝下旨为晏希驰寻冲喜新娘,若有生辰八字契合者,家中赏金万两,若有为官者则晋官级。
这事儿算是整个京都人尽皆知。
把江家情况道完之后,玖卿又交代了“江莳年”过往的人际关系,譬如她有哪些小姐妹,与谁交好又与谁不对付。其中包括:“王妃有个青梅竹马,名叫傅玄昭,原籍也在晋州,后入京,现在京中担任从六品禁军校尉。”
顿了顿,玖卿补充道:“王妃与此人……之前订过婚。”
言罢之后玖卿低着头,心下稍稍忐忑。
然而晏希驰神色不变,只淡声道:“让曲枭盯着云霜阁,以后王妃出入王府,留意她接触些什么人。”
被派去调查王妃底细,玖卿就知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但他猜不透晏希驰心思,就单方面以为是要盯着王妃……以免发生奸情?
毕竟打听到王妃曾经有过未婚夫,玖卿还是挺震惊的,转念一想,王妃嫁来王府的原因本就特殊,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于是玖卿领命退下,这时阿凛来报:“王爷,王妃来了,说有要事见您。”
晏希驰嗯了一声。
.
时值傍晚,天边晚霞瑰丽,偶有飞鸟从檐角掠过。
江莳年被领着行到桦庭后院时,鱼宝被拦在门口,阿凛解释说:“王妃,王爷不喜下人靠近后院,所以……”
江莳年点点头没说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呼出来。
书房中燃着淡淡的檀木熏香,缭绕其间,混杂着并不具体的药物气息。晏希驰手肘随意搭在轮椅两侧,目光落向窗外。
江莳年进去之后没敢靠得太近:“王爷。”
打完招呼后,扫了一眼四周,除了候在门口的阿凛和玖卿,四下再无其他人。
晏希驰没有看她,只道:“合理的解释,江姑娘想好了?”
江莳年想好了。
原身寻死,有当夜的丫鬟作为人证,柱子作为物证,但她穿来后却求生欲爆棚,落在他人眼中反差太大,确实容易让人怀疑她哪里不对。
晏希驰对此揪着不放,明显生性多疑,戒备心强,还头脑清醒不好糊弄。
但江莳年也没法直接告他自己是个穿越女,先不说这个世界的人能不能理解,光是解释起来就很麻烦。
于是她卑微请求:“王爷,能不能请您事先答应,绝对不会为难年年,不会伤害年年,否则年年不敢跟你说实话。”
毕竟你那么凶,还那么疯。
……
江莳年的声音落在晏希驰耳中,软软的,委屈巴巴,但又莫名的,好像带了点儿咬牙切齿的意思。
让人不禁想起喜殿那晚,她明明生气了,却怂了吧唧地跟他“讲道理”,也是这般又怂又有骨子的样子。
晏希驰微微侧目,扫了她一眼。
额上的纱布撤了,面上浅施粉黛,身着月色交领襦裙,长发被高高挽起,露出纤美白皙的颈项。逆着殿外的光,周身仿佛披了一层朦胧面纱。
看得出来,特意打扮过。
晏希驰将墨盒随手搁在案几上,上半身稍稍往后靠,用一种本认真半懒散的语气道:“本王不会为难你,不会伤害你。”
江莳年并不确定这话几分可信,面对一个曾经对她来说只是纸片人的反派,就好像在开明知有危险的盲盒,根本不知打开后会遭遇什么。
“那王爷说话可要算数,这里可是有两位证人!”
证人阿凛摸了摸鼻子。
证人玖卿盯着地板。
连带着轮椅,晏希驰转过身面朝她,示意可以开始了。
江莳年认真道:“本来吧,大婚当晚年年最开始确实是想寻死来着,原因有两个方面。不瞒王爷,年年未进王府之前,与别的男子已有婚约。然家中父亲母亲却不顾年年意愿……加上圣意难违,年年心灰意冷,故而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至于当晚撞柱之后,用“脚滑摔倒”搪塞王爷,是因为年年突然又不想死了,就想着干脆把事情简单化……没曾想王爷您机智敏锐,一眼便瞧出年年说谎。”
还非得跟她要个合理的解释。
由于紧张,江莳年喉咙干涩,期间说到“伤心处”时,本该努力挤出点泪花儿来的,奈何实在是挤不出来。
这两日闷在云霜阁时江莳年想过了,关于原身那些事,以狗男人的权势地位,什么陈年旧事挖不出来?与其说一个谎,日后可能要编更多的谎话来圆,她便干脆实话实说了。
避开一些敏感措辞,江莳年委婉表达了“自己”当时寻死是因为未婚夫跟家里人——绝对不是因为瞧不起晏希驰这个残废。
这番说辞,与玖卿调查过的都能对上。
故而晏希驰听完之后,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
……
晏希驰的五官,俊美中带着三分妖冶煞气,按理本该是小说中“邪魅狂娟”的那一挂,但他周身气质又莫名清冷沉静。
若非江莳年知道他是个疯批,并且险些两次死他手里,搞不好会被他的表相所迷惑,觉得这人大概率是个温润矜雅的谦谦君子。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淡然如谪仙的模样,却只是静静看着她,便让江莳年觉得喘不过气,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
很显然,她的这番说辞仅仅解释了原身当晚的寻死动机,而晏希驰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江莳年清了清嗓子:“王爷是不是想知道,年年为何突然又不想死了?”
阿凛跟玖卿作为晏希驰的随侍,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奈何两人都是常年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听力极佳。
听到这里,两人也不免好奇。
是啊,王妃怎么突然又不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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