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一点小意外。”
跟几位摊档老板短暂交涉之后,江莳年把玩儿着手里的银子:“大家清算一下各自手里损失了多少。”
有人愿意出面赔钱,几名商贩自是不再纠缠,态度也好了许多,围观看热闹的路人们也纷纷散了。
而这期间,阿茵却是突然激动起来。
江莳年起初还分不出心思去搭理,但小姑娘明显的情绪不对,拽着她的手臂直把她往人群外拖。
“怎么了吗?”
出了人群之后,阿茵指向已然远去的,跟随在骑兵队之后的几辆车架,形容焦急,不停地翕张着唇,奈何发不出声音来,只得不停地用手比划着。
……可惜江莳年看不懂啊。
基于小姑娘的反应,她盲猜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眼睛一亮,阿茵拼命点头,然而她自知无法交流,情急之下竟是松开江莳年的手,自己追着马车去了。
所以什么情况?马车的速度不如骑兵队快,但那也不是光靠一双腿就能追得上的,把摊档事宜交给沛雯处理之后,江莳年小跑前去拦住了阿茵。
视线里,打头的骑兵队早已不见踪影,其后的马车也于尽头处拐弯,再窥不见任何行迹。
“别急,别哭,有什么事慢慢——”
淦,说不了啊关键是。
瞥见小姑娘泪流满面,江莳年心下颇为讶异,这绝对是有什么事情啊:“是不是跟马车有关?”
眼泪扑簌簌落下的同时,阿茵一边点头,一边朝着江莳年下跪,神情和眼底无一不是写着求救讯号。
虽然一脸懵逼搞不清楚状况,但江莳年还是宽慰说:“你别着急,也不用下跪,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能帮得上忙,肯定不会不管你的……这样,我想想办法,到时候先找人打听下这支骑兵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至于你具体看到了什么,我们回去之后写下来好吗?”
小姑娘一愣,眼泪顿时掉得更凶了。一因感动,毕竟江莳年直接改变了她的生命轨迹,是她哪怕奉献一生也要报答的恩人,二因她虽会写字,却仅限于自己的名字。
看不懂手语,几人束手无策,于是这日接下来的游玩时间也取消了,一行人提前回了江家。
铜铃于风里轻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之声。马车上,江殊月显然还惦记着方才那位名叫穆月的女子是如何趾高气扬地拿鼻孔看她,心里憋屈得慌,又不敢直接发脾气,便不冷不热地抱怨说:“妹妹现在好歹也是定王妃了,难道还怕那些小杂鱼不成,方才干嘛不报身份,就任人家在你面前嚣张?”
基于在江家小住,江莳年跟江殊月如今的关系说不上多坏,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反正不开口便好,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
主母薛氏再三叮嘱过江殊月,一定要跟江莳年搞好关系,然而一个不情不愿,又要巴巴地跟着,一个完全看心情,惯常爱答不理。
就譬如眼下,由于脑袋瓜儿在想事情,江莳年就自顾呷着茶,根本不搭理她。
江殊月却越发来劲:“莫非妹妹是心虚了?”
“京中传言定王宠妻,该不是假的吧?否则妹妹出门在外,遇事怎地从来不报夫家名头?”
“你该不是被嫌弃了吧,娘家都住这么久了,定王非但不闻不问,至今也从未踏足过咱们江家,你是不是失宠了你说?”
这种半是“关心”半是嘲讽的话,江莳年耳朵都快听起死茧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不温不火道了一句:“姐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不含任何交流内容,却是瞬间就给江殊月点着火了:“江莳年,你除了在我面前摆架子,耍威风,你还会什么,你倒是在外人面前横啊?!”
啧了一声,少女撩眼笑眯眯道:“妹妹不敢,妹妹就喜欢窝里横,就爱在姐姐面前耍威风,谁让姐姐比较好欺负?你能拿我怎么办?”
“你——”
惦记着不久之后的皇家冬狩大赛,知道届时可能有求于江莳年,江殊月气得都想砸东西了,却愣是给一肚子火气硬生生咽下去了。
…
抵达江家之后,回了原身的房间,江莳年第一时间找来笔墨纸砚,给阿茵拉着坐下,让她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
在她的安抚之下,小姑娘的情绪已然比先前稳定多了,她没有写字,而是画了一副……在江莳年看来可以称作简笔画的图案。
图上是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人,江莳年挑眉问她:“亲人?”
眼中泪水连连,却又绽放着希望的光彩,阿茵重重点头,心道世上再没有比王妃更加聪慧的女子了。
…
莫非阿茵的亲人在骑兵队之后的马车上?可她不是被家中婆婆卖掉的孤女么。
光想没用,江莳年拿着图出了房间,在院中扫了一圈儿后,对着空气试探地喊了一声:“曲枭?”
曲枭很快现身了,完全不知道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基于人家作为暗卫也是一份职业,江莳年倒也没多问什么,只道:“能帮个忙吗,去打听打听今日那骑兵队什么来头。”
曲枭:“抱歉王妃,属于奉王爷之命,务必保证您的个人安全,绝不能擅离职守。”
“……”
“你手里没有其他人?”
“就属下一个。”
顿了顿:“王爷那里人手多。”
不得不说,这种时候如果阿凛或玖卿在,事情的确会好办很多,毕竟打听消息这种事,鱼宝和沛雯都不擅长,得要“专业人士”最好。江莳年索性暂派了两名江家家丁出门试水,届时打听不出什么,再考虑要不要求助某人。
然而直到傍晚时分,江莳年没有等来家丁的消息,倒是等来了突然登门江府的阿凛。
“王妃,属下冒昧,请您回家。”
印象里,阿凛身上很少出现焦虑的气场,江莳年隐隐预感到什么:“是出什么事了吗?”
“主子的腿……今夜会斩。”
此言一出,沛雯,鱼宝,阿茵皆是一瞬瞪大了眼睛。
院中的的青石地板上,夕阳正透过檐角泼下斑斑光影,小狮燕与阿白和另一只小家伙蜷在一起,惬意又慵懒。
片刻的静默,江莳年面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只起身轻飘飘道:“出发吧,路上说。”
原书剧情中,晏希驰后期腿是好了的,也正是基于这份不算完整的“上帝视角”,以及华恩寺的鸿彦法师曾经说过,你家夫君自有其机缘,江莳年便对他的双腿……算不得多么上心。
甚至都忘了上一次给他按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短短半个多月,说来她都还没玩儿够呢,却又莫名觉得时间好似过去了很久一样。
而今。
怎么说呢。
虽然知道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一定很难过吧,就当回去看看他有多难过好了。
一些并不久远的画面于脑海中闪过,江莳年记得他曾说过的,如果以后,本王能够有幸重新站立——
世人的痛苦之一,希望破灭。
沛雯,鱼宝,阿茵都曾以为,大半月来,江莳年一直不愿回家,日日“强颜欢笑”,是在等晏希驰给她一个台阶,亦或那弯而不折的脊梁,
一次次为她倾轧。
事实却是,江莳年在给晏希驰自我修复的时间和空间,她始终忘不了那夜男人身上如有实质的破碎感。
至于她自己,再不济还有攻略进度呢。
她的台阶也从来不需要别人给,只要她愿意,将繁杂心绪抛开,她永远都是手握主动权的那个人。
马车一路疾行,从城南到城东,并未花去多少时间。
.
桦庭。
夜色与灯火葳蕤如旧。
“王爷,可以开始了。”说话之人恭敬且小心翼翼。
男人说:“再等等。”
声线淡而沁凉,一如既往地漠然无波。
轮椅扶手上,苍白的指节之下,紧紧拽住的是一只小小的平安符。
一只曾被他扔落马车之外,掉在崖边的荆棘丛上,却被少女于雨中固执捡回来的,属于他的“安”。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阿年,陪我。”
走得匆忙, 江莳年没来得及收拾任何东西,也没跟江家人打招呼,把身后琐事交给沛雯, 鱼宝, 阿茵三人,自己率先随阿凛上了马车。
京中繁华, 街上人流如织, 视线里不断倒退的街影与往日无有不同。
简单交流一番, 江莳年才知晏希驰的亲兵回京了。
半个多月以前, 还在长乐坊时,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龚卫要回京了, 他是本王手下的亲兵, 此番带了囿临一位范姓医师,据说通晓医理, 擅解毒,能解世间各种疑难杂症。”
据说那位范姓医师, 素有“神医”, 范医仙”之称。
“所以怎么会这样?”江莳年不解。
阿凛道:“范医师看了主子的腿, 直说没救了。”
“要么斩断, 要么等着它自己腐烂, 如今余毒已经漫过膝盖往上游走,如不尽快处理,恐会危及性命。”
其实这个结论,无论是王府的李医师, 还是天家御医, 寻常大夫, 甚至曾经冲着悬赏而来的一些江湖术士, 都曾给出过类似的答案。
只不过晏希驰一直不曾行动。
他为自己的双腿付出过多少努力,江莳年不知道,在她的记忆里,晏希驰向来忧喜不报,自有一方不为外人踏足的领地。
默了片刻,脑海中莫名闪过风尘仆仆且沾染尘泥的马蹄,江莳年试探着问了一嘴:“王爷的亲兵里面,可有女子?”
阿凛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如实道:“有的。”
“可是叫做穆月?”
本是盲猜,没想到阿凛又一次点了头,江莳年心下隐隐燃起希望,面上却分毫不显。
以为主子曾对王妃提过,阿凛并未过问江莳年如何知晓穆月,毕竟她们从未见过。
“那那位范姓医师,可是被亲兵们请回来的?今日才刚到的?”
“不错。”阿凛迟疑片刻:“准确的说,是绑回来的。”
绑回来的——
少女眉宇轻拧,脑海中转过些许念头,转而又问:“是王爷让你来找我的吗?”
“……此番乃属下擅自主张。”
此言一出,江莳年神色微变。
若是晏希驰主动找她,或许是“需要”她,毕竟斩腿这种事就跟现实世界做重大手术一样,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多少需要点儿精神支持,那么动手之前,他应该至少会等等她。
若非如此。
“你来找我时,他们开始了没?”指的当然是斩腿事宜。
依古代的医疗条件,真的会没事吗?就算给膝下双腿齐齐斩掉,后续难保不会有其他风险,譬如感染,亦或失血过多之类……越想江莳年越觉着狗男人这次是在渡劫,而书中剧情真的能保住他吗,如果他一不小心死掉了,自己是不是就没有攻略任务了,应该不至于吧,快住脑。
“属下离开时,医师们已经备好器具,眼下……可能已经开始了。”阿凛说着,面上隐有痛色闪过。
江莳年卧了个槽,一下坐不住了。
本想催马车快些快些再快些,然而已经够快了,总不可能起飞呢嘛?
暮色四合之时,定王府门口“吁”地一声,马车尚未停稳,身披斗篷的少女便已跳了下去,几乎以飞一般的速度冲进府邸。
“王妃。”
门口的司阍颔首见礼,再抬头时,哪里还见江莳年的影子?
江莳年满脑子都是可别斩了啊,狗男人要是没了双腿,指不定以后性子更加偏激,万一黑化了可怎么办?会不会影响她的攻略进度啊……
没错,她才不是担心他呢,她心里只有攻略进度,抱着这样的心情,江莳年一口气冲到桦庭前院。
“刀下留腿!!!”
人未到,声先至,仿如春风乍起一地波澜。
此时此刻,桦庭四下灯火葳蕤,偌大的庭院不知怎地跪了一地,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正是“请罪”的亲兵们,为首的乃龚卫和穆月等人,便是午后那支纵马疾驰的骑兵队。
他们集体请罪的原因也很简单,被晏希驰派出去半年有余,一无所获,最终带了位医仙回来,却仍旧改变不了失腿的结局,故而一干人等皆问心有愧。
这一声急慌慌的吼,清凌凌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月色下,少女跑得很急,一头墨发和衣裙在晚风里飞舞,绕过墨池廊道,跨过层层石阶。
玖卿正推着轮椅前往主殿方向走,嘴里的“王爷,王妃回来了”尚未出口,晏希驰已然自己驱停了轮椅。
半张脸被灯火勾勒出明晰的轮廓线条,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男人眉目深挺,神色一如既往地漠然无波,周身却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郁所笼罩。
没人注意到,他原本拽着平安符的那只手,下意识放松了力度。
却也并未回头。
而当江莳年抵达轮椅的几米之外,大口大口喘着气时,视线里除了轮椅上晏希驰宽而沉寂的背影,还有一路蜿蜒下来的血迹。
在灯火的映照下,那血痕并非正常鲜艳的红色,而是更接近于深暗的猩黑色。
正在扫洒血迹的丫鬟们齐刷刷见礼道:“王妃。”
瞥见庭院中一干医师们收拾着器具,乍看都是明晃晃金属一类的东西,混着浓郁的血腥气。
所以……
已经斩了吗?
由于视觉效果过于触目惊心,江莳年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腿没了???
上辈子近二十年的生活经验,并没有教过江莳年如何应对这种局面。
68/93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