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凛听令。”
“属下在。”
男人喉结滚动,几许迟疑,好艰难才咽下了要责罚鱼宝以震慑她的那些话。
道:“以后无论是谁,再敢予她喝这种东西,一律按谋害处置,就地格杀。”
“属下遵命。”
“何必呢。”
视线掠过远处不时晃动的斑斓树影,江莳年听得自己有些木然的声音:“以后只要不行房事,只要年年不再觊觎王爷,自然用不着再喝那种又苦又难闻的东西,多大点事儿啊。”
早知道这么麻烦,她就不睡他了啊。
少女言罢,又一次去拉地上的鱼宝,也拉沛雯和阿茵,可是她们都不起身。
一阵无力之感漫过心房,江莳年有些自嘲地弯了下唇,自己起身下了台阶。
裙摆和着夜风,带得步履翩跹,仿佛握不住的飞花蝶翼,以为她又要“离家出走”,晏希驰心口一滞。
声线很低,大概刻意忍耐,隐隐有些发颤,总之听起来不大正常。
他说:“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你离开王府半步。”
又一次被阿凛拦住去路,江莳年脚下一顿,竟是给气笑了。
“怎么,王爷要关我禁闭?”
.
正常情况下,寻常夫妻,这种事大抵都是两口子关起门来私下交流,晏希驰却在第一时间拿她身边的下人问罪,摆了公开处刑的架势,原来并非他不要颜面,而是只为绝她后路。
他这一放话,以后自是再无人敢给她备那劳什子避子汤了。
站在晏希驰的角度,自己作为妻子的确不该如此对他,江莳年心里明镜似的,也正因如此她问心有愧,故而选择服软,求和,有用吗?没有。
别说沟通了,还未奔入主题便已火花四溅。
人人皆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关于是否要怀孕这件事,他们之间隔着次元和三观,要么她彻底沦为书中人,从此丧失自我,要么晏希驰为她让步。
总有一个人需要低头。
或者退一万步,一切为时尚早,就算将来注定要和晏希驰羁绊一生,不得不考虑生儿育女的事情,那也至少得等任务完成之后吧?
江莳年想过敷衍鱼宝的那套说辞,譬如就说自己还年轻,不想那么快就怀孕云云……然而这种话本身是就谎言,无法彻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将来或许还要纠缠不清。
倒不如直接表态,先看晏希驰是何反应,她也好心里有个底,将来早做打算,至于他肯不肯让步……江莳年不知道,但凡事总得试试争取,万一呢?
总之江莳年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话。
而今他不闻不问,隐隐又有“发病”的趋势——经过顾之媛和长乐坊事件,他哄人的时候可会了,撩得她完全招架不住,江莳年那时天真的想着,他或许多少会有所改变。
结果,想多了。狗男人一点没变,遇事依旧惯以上位者的姿态发号施令,威胁,掣肘,强硬……
而她脑袋瓜里那点儿怂了吧唧的小算盘,在他面前不过是盘菜。堪堪熄灭的火苗复被点燃,要闹是吧?那不如彻底一点——
“问题出在谁身上王爷不清楚吗,就地格杀?杀下人有什么用,您得杀我啊!是我不要怀孕不要生小孩,关别人什么事?不就是喝了碗避子汤你至于吗。”
“监视别人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啊,我猜还带监听是吧,那你肯定听说年年从前想要儿女双全,到你这里就不是了,反正你没长嘴你不会问,问了也不会听解释,解释了你也不会信,你除了疯狗一样乱咬人你还会什么——”
“你有事你直接冲我来啊,你哪里不痛快你倒是说啊,你不说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准这样不准那样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除了威胁打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晏希驰,你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吗?!”
江莳年是温软的。
或者说她大部分时间是温软的。
一个本身会屈服于温柔的人,骨子里自是喜欢温柔的。
不带感情的时候江莳年能绝对理智,知道什么时候该服软,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又该坚持自我,又或“恃宠而骄”……然而看似她在攻略晏希驰,却不知情感博弈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
拿起案台上的杯盏,江莳年砸得肆无忌惮,砸完之后蹲下身去,捡起一枚碎片就往晏希驰手里塞。
“王爷,凡事都可以用杀人解决,一劳永逸,不行你杀了我吧,从此再无——”
“王妃这是做什么啊,您在说什么胡话,您这是在诛王爷的心啊……”
沛雯不知何时已然起身,一把从背后抱住江莳年,给她手里的碎片打落,要把她拖走。
“他不就是喜欢杀人吗,心胸狭隘的疯子,你放开我。”
“婢女不敢放,王妃冷静些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奴婢求您了,您想想王爷的感受,你想想王爷的感受,他是为您好的,他是为您好的……”
“怎么好好说,他根本就不——”
【宿主不要忘了,您拿的是救赎剧本。建议不要伤害攻略对象。】
冰冷机械的娃娃音,九九幺的提醒仿佛当头一棒,堵住了江莳年口中未完的发泄,同时也敲得她整个人心神俱散。
桦庭倏忽刮起一阵阵风,阿茵和鱼宝肝胆俱裂。
望着廊下那幽灵般岿然不动的身影,江莳年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眼睛很疼,肚子很饿。
除此之外,更多的感官好像消失了。
系统自是以为她又在“反套路”,叽叽咕咕在脑海中说着什么,江莳年一时听不太清,也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搭理。
鸦羽般漂亮的睫毛轻轻一颤,她突然有点难过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入戏了,在心里腹诽晏希驰满身的刺,自己何尝不是?
明明决定了当作游戏。
可晏希驰说了一句不爱她,她就再也无法冷静,非但不会嘴甜哄人了,还非要扎得人家鲜血淋漓为止……
下意识抬眼看向上首的轮椅,看着那身影茕茕孑立,默然无声。
就很突然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晏希驰也在看她,又似目光穿透了她,越过世间山川湖海,落在了不为人知的荒原暗处。
静默地凝望。
风过之后,淅淅沥沥的,檐角开始落雨。
“王妃,奴婢扶您下去休息吧?”
“不。”
轻飘飘的一声拒绝,少女有些执拗地盯着前方。
口中喃喃道:“以后谁也不许动我身边的人,不然我就找谁的麻烦,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许监视我,让暗卫全部离开,阿茵带鱼宝回去,沛雯留下,请备一碗安神汤和一壶酒来,我有话要与王爷单独说。”
第一次发号施令,江莳年没有晏希驰平日那种云淡风轻的逼格跟架势,效果却是有的。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整个桦庭彻底陷入沉寂,世界孤单得仿佛只剩两人,好在有灯火渐渐亮了起来。
隔着烟雨和夜色,视线落在那一地杯盏的碎片之上,江莳年不自觉拽紧了手。
捡起它们,收拾干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么想着,她一点点附身,屈膝,然指节尚未触到地面,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些许空乏的声音。
“阿年,别淋雨。”
晏希驰声线意外沙哑,仿如枯朽裂帛。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时光不会飞
秋日的夜雨并不急切, 而是幽冷绵长,丝丝缕缕,初初落下时, 并不会很快打湿人的衣裳。
一声“阿年, 别淋雨”,仿佛错觉一般, 带了一丝无以言说的空乏和疲倦。
激烈的情绪波动之后, 以为又将迎来狂风暴雨, 不想一拳打在棉花上, 涩意卷过鼻尖时,江莳年忍着没让自己掉眼泪。
不是要问罪, 要闹, 要威胁,还要关她禁闭, 他倒是进行到底啊,给她点着火了又开始施舍温柔算什么。
然理智回笼之后, 江莳年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多重的话。
人的骨子里总是得寸进尺的, 知道如今的狗男人不舍得也不可能再杀她, 她便同样学会了以命作胁, 他有掣肘她的本事, 她比他来得更加简单粗暴。
“以牙还牙”,何尝不也心胸狭隘,斤斤计较。
可是。
对不起这寻常又简单的三个字,少女翕张着唇, 明明从前说得可顺溜了, 而今却似被人掐住了咽喉, 怎么也开不了口。
自幼长在京中, 晏希驰从未见过任何女子有他的王妃这般肆无忌惮,口无遮拦,过往也从未有人敢这样指着鼻子凶他骂他。
有那么几息,晏希驰整个人是空的。
皇权特使一职培养出来的敏锐觉知令他凡事洞若观火,觉察一个人情绪,辨其真伪,观其状态,识其言语背后的动机,以追本溯源,都是基本功。
然而在江莳年这里,一切都失效了,他失去了所有辨断能力,能看到的都是忍耐,心伤,崩溃。
看着她蹲在一堆破碎的杯盏前,那么小小一只。如同魔怔一般,晏希驰又一次驱动轮椅。
这时阿凛来报:“王爷,司阍传话,谢渊有急事求见。”
所有心绪都被掐断。
.
桦庭后院。
雨水滴滴答答淌过檐角,不时有风过。
寝殿外间燃着淡淡的熏香,江莳年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裙已经换掉了,只穿了一身雪色中衣,披头散发地坐在榻上,跟个午夜怨鬼似的,一双赤脚踩在狐毛软垫之上。
鱼宝在给她擦头发,阿茵找了一方暖绒绒的薄毯披在她身上,沛雯则指挥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给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她要的安神汤和水果酿。
“我很过分吗?”
三人一愣,齐刷刷点头。
脑海中闪过晏希驰离开时的画面,人和轮椅都在雨中,面容苍白冷峻,眼神空凉凉的,没有看她一眼。
撂了一句:“撑伞,送王妃回寝殿,不许她踏出桦庭半步”之后就离开了。
如果只有前半句,江莳年无话可说,加了后半句,一下又给撩着火了,吵架吵到一半被打断本就浑身不舒坦,这下什么心疼心软都没有了,回去之后又砸了好一堆东西才堪堪平息火气。
“可事情明明是他先挑起来的啊。”她心下有愧那是她会换位思考,如果真真只顾自己的利益,她还能更加理直气壮。
偏偏世事错综复杂,她一穿过来就跟晏希驰是夫妻,目标还是攻略人家,如今不睡也睡了,却不给人家生孩子,是显得好像哪哪都不对劲。
“若非王妃喝那避子汤,王爷又怎会生气?”
“可我是背着他喝的啊,谁让他监视我?”
沛雯一愣,重点不该是避子汤么?基于比江莳年年长二十有余,沛雯自诩还算见多识广,从前被江莳年一系列骚操作刺激多了倒也麻木了,然子嗣一事事关重大。
“恕奴婢冒昧,王妃为何不想怀孕?”
“别问了,当心祸从口出,我跟鱼宝就是个显明例子。”答非所问,少女唇角挽了很明显的讥诮,一想到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有暗卫在暗中观察,偷窥,连说话都可能被监听,江莳年就浑身发毛。
这事儿绝对不能让。
不过天大,先吃饭吧,江莳年是真的饿了,毕竟吵架也是很费心神的。
期间沛雯几度欲言又止,江莳年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她想说什么,但这事儿还真不是那么好沟通的,不如省省口舌跟当事人交流。
“今晚的事情别传到祖母那里。”
沛雯抬眼看她,榻上的少女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已然偃旗息鼓,心道她任性不懂事吧,偏偏某些时间又是体贴的,反正就是让人看不懂。
寻常女子十六七岁,已然能撑起门庭,但江莳年身上,偶尔总有让沛雯感到莫名怜惜的孩子气。
“王妃放心吧,奴婢先前已经打过招呼了。”
吃饱喝足之后,用清水漱了口,视线掠过窗边案台上摆放的一对牛郎织女,江莳年发了会儿呆。
待丫鬟们陆续撤去饭菜时。“汤挺好喝的,给王爷葳着吧,把灯都灭了,我想睡觉。”少女嗓音轻而倦懒。
下人都退了,呷着淡淡的果酿,听着窗外雨声淅沥,脚边蜷着小狮燕,没一会儿江莳年就开始犯困,直接上床睡觉去了。
.
听雨入睡是很舒服的。
不过脑子里装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江莳年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再有意识时,寝殿四下黑漆漆的一片,她睡前把最后一盏灯也灭了,光是借着窗外隐隐的天光,并不能判断时辰几许,可能是午夜,也可能是破晓之前。
最先感觉到的是脖子上一点点游过的,仿佛蛇信般冰凉的温度,再就是男人身上裹挟的淡而熟悉的冷香,以及才洗净之后残留的,江莳年隐隐闻到了却无法辨别的血腥气息。
因着睡前喝了酒,身子暖融融的,半醒半梦间,脑袋瓜儿还不怎么清醒,本能已经给出回应。
她的身体是喜欢他的,无论任何时候。
与记忆中的干燥温热不同,男人的手意外冰凉,呼吸也重,伴随着衣袍摩挲落地的声音,江莳年的感官一寸寸苏醒。
“……”
这,狗男人回来了?!还爬她的床,不是,怎么这么突然,事情还没解决呢。
清醒地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少女刚要出声,耳边声声低语:“阿年,阿年……”躬身匍匐在她身上,男人嗓音低哑,无端带了隐隐的哀求与忍耐。
他怎么了?
若非理智堪堪回笼,江莳年绝对能给这两声直接叫破防了,所以他这什么意思,傍晚时不是还哄不好吗,他们不是还在吵架呢吗?
心下隐隐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晏希驰这人看似静如水,漠如风,骨子里却偏执得要死,也强硬得要死,有多迷人就有多可恨。
果然,两声叫魂结束之后。
“以后不许再喝了。”
一边说着,一边咬她,不知喜爱还是恨,比在长乐坊那晚的状态还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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