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一时之间,江莳年不知作何表情。
穆月分明是在维护她,但她话里内容,句句都与江莳年本身的价值观隔着天堑,隔着无法跨越的次元距离。
这哪里是王妃或妾室的问题?
这是……
罢了!
多大点事儿,江莳年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书中世界,与上辈子没有可比性,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在意这些。
恍惚间想起自己曾经的初衷,一直以来所求的不过是完成任务活下去,躺平,做它一条荣华富贵的咸鱼即可。
这里面从来没有爱情,不是吗。
却不知为何。
似有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江莳年仿佛听见自己心口不知碎裂还是闭合的声音。
垂眸时,望着手里的调羹儿,以及躺在调羹里的肉丸子,江莳年动作机械地塞进嘴里,一时间没能品出它是何味道。
“恭喜啊!定王妃。”
前后左右不时有女眷向她道贺。
定王此番得一公主,四舍五入等于得了黎国势力,同时还得了三名不得了的药师,连娘胎里带来的痼疾都能治好,想必多少有几分本事,这对定王府来说可不是一桩大喜事?
少女弯唇笑笑,垂下眼睫,捧着一杯热茶送进嘴里。
悄无声息的,世界好似褪成了黑白两色,置身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周遭一切光怪陆离。
所有声音成了不具体的嗡嗡之声,江莳年一句也听不清楚。心则变得迟钝,胸口闷闷的,似被千丝万缕的藤蔓缠绕。
上辈子不知听谁说的,人在难过的时候,并不会立马觉得难过。
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是北麓山寒凛的夜风,带着冬日独有的干燥。
“客气啦!”
放下茶盏,江莳年笑眯眯回应大家:“感谢感谢,我家王爷福泽深厚。”
“是啦是啦,借你吉言,腿会好的!”
天间寒月皎皎,被诸位使臣簇拥着争相走酒,隔着杯盏和人潮,晏希驰看到的便是他的王妃在席间与女眷们“推杯换盏”,眉宇盈笑,神采飞扬。
…
天家何时离场,江莳年不知。
视线里觥筹交错,王公大臣和世家子弟们把酒言欢,雪原上的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
直到阿凛来到身边:“王妃,很晚了,王爷请您离席。”
“结束了吗?”指的当然是晏希驰的酒桌饭局。
阿凛点点头:“王爷已在等您了。”
少女支着下巴,侧眸,果见不远处静候着一尊轮椅。
“那位公主和三名药师呢?”江莳年听得自己声音还算轻快。
“已被王爷安置了。”
阿凛如实答复,更多的话,阿凛自知轮不到他来解释。
这话无疑又一次提醒了江莳年,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挽回。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片雪原和松林,四下不时有风起,江莳年裹紧氅衣,领着穆月走在前面,嘴上不时叭叭几句。
“真替王爷高兴呀,喜得美人。”
“那三名药师也不错。”
“以后咱们定王府的后宅更加热闹了,年年也有伴啦。”
“祖母从前一直想抱曾孙,这个愿望应该很快就能实现了,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被阿凛推着行在后面,晏希驰一路缄默,一语不发。
江家姐弟原本想附和两句,但又都莫名觉着气氛不对,究竟哪里不对?似来自轮椅上的男人。于是除江莳年之外,一路上谁也不敢多话。连穆月也觉怪怪的,天家赐美人的确是桩喜事,但王妃是不是有些大度过头了?
她怎的这般高兴?
话说那赐下来的美人,退是肯定不可能退的,但具体怎么安排,做侧妃,做妾,做通房还是丫鬟,那不还是王爷说了算!怎地王妃就好像已经计划好了似的,连“曾孙”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抵达住处之后,众人识趣回了各自院子。
主院中燃着篝火,目及之处火光盈盈,是极为温暖的色彩。
见江莳年回来了,火堆前的鱼宝和沛雯赶紧起身迎上来,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
“出去,今夜任何人不许靠近主院。”
男人声线分明很淡,沛雯和鱼宝却双双一愣,被一股莫名的煞气所摄,一刻也不敢多留。
心说这是怎么了,王爷和王妃又吵架了?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与她们擦肩而过,江莳年继续往里院走去。
听得身后院门吱呀一声闭合,知道这整座院子再也没有外人,江莳年突然就有点绷不住了。
“阿年。”
身后传来晏希驰的声音,辩不出什么情绪,江莳年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阿年!”
第二声,明显比先前沉了几分。
江莳年脚步反而更快了,仿佛慢一步就会被什么东西击垮防线。
嘴上飞快道:“王爷稍候,年年去去就来……”
不知自己声音已经沙哑了,江莳年满脑子都是别回头,别掉眼泪。
掉也不能被他看见。
最后的日子,应该尽量展现美好一面,不做无谓纠缠。现在就上阁楼去,拿午后做好的生日蛋糕,然后陪他过生辰……对,无论发生什么事,计划不会变。
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似的,江莳年几乎要小跑起来。
身旁却倏忽有风过。
“不是装得很大度?王妃难过什么。”
这句话响在耳边时,江莳年身体已然腾空。
事后很久她才反应过来,她被晏希驰从背后追上来,打横抱了。
他的双腿……什么时候竟已可以下地走路?!
而他既已可以下地走路,又为什么还要坐着轮椅,他在装什么?!
来不及去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江莳年震惊之余,条件反射圈上他的脖子,却听晏希驰已经出口第二句话。
“嘴比心硬是不是,替本王高兴,喜得美人?”
“王妃当真受得了本王妻妾成群?”
“出发时说不许沾花惹草,现在倒是大度了。”
“曾孙是么。”
男人轻嗤一声,一脚踹开阁楼寝卧的门:“本王成全你如——”
话未说话,脚下一滞,晏希驰周身僵凝,仿佛陡然间被人扼住咽喉。
寒冷的冬夜,明显可感的,有滚烫的液体砸在自己颈间。
她在哭。
作者有话说:
晏:我们有一生。
年:还剩十三天。
第83章 别忍耐
眼泪这种东西, 某些时候,原来可以将人的心给灼碎。
她在哭。
意识到这件事,晏希驰脚下一滞, 抱着她的手臂微微颤抖。
房间里没有点灯, 只窗外廊下一盏轻曳的宫灯,正于冬夜迷雾里呈现微弱亮光, 隐而照见房间里一些物件的轮廓。
她哭得很安静,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心却好似被人生生撕裂为两半, 一半被她的眼泪灼伤, 在抽丝剥茧的疼,一半则在卑劣欢喜。
是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滋味。
那些因置气而出口的狠话生生卡住, 陡然变成了:“对不起。”
“……阿年, 我可以解释。”
对不起这三个字寻常无奇,人人都会说, 从他嘴里说出来,意外艰涩又陌生。
但他不道歉还好, 这一道歉, 怀里人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凶了。他猜想, 依她受不得半分委屈的性子, 多半很快就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控诉自己如何凶她,甚至可能会骂他,毕竟从前也不是没有被她骂到狗血淋头,晏希驰等着江莳年爆发……因为某些原因, 他内心其实是期待她闹的。
然而这一次, 怀中少女始终安静, 没有任何回应。
那种心被揪成一团的滋味, 晏希驰发誓这辈子不想体验第二次。
记忆里他的王妃不是没有哭过,曾经向祖母告状时,是半演半委屈,被他逼迫杀人时,是恐惧和崩溃,在谢家遭遇腌臜之事,是害怕和无助,很多很多……
唯有这一次。
晏希驰真真切切感到受到她在难过。
是因为……自己么?
说来可笑,晏希驰的认知里,他的王妃人属于他,心却不一定。然而此番从她的眼泪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一缕前所未有的愉悦之感冲上头皮,以排山倒海之势,非但消弭先前以为她不在乎时而滋生的邪火跟郁气,更混着难捱的心疼,两种滋味浇烧,几乎将他整个人点燃。
许是双腿的疼痛过于刺骨锥心,又或仅仅是被当下的觉知给冲击到了。驻足且背靠着门壁,晏希驰突然就再也无法站稳,双腿一软,一点点朝地上跌坐下去。
察觉他的动作,怀中人明显僵了一下,揽在他脖子上的手微微收紧。
“……王爷怎么了。”
终于肯出声,少女声线轻而沙哑,带了淡淡鼻音。
顾不得当下心绪繁冗,也没问他要解释什么,江莳年下意识触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触到一手冷汗。晏希驰只有忍痛的时候,额上才会出冷汗。
大致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先前努力按捺的情绪隐而控制不住,江莳年偷偷抹了下眼睫,从他怀里起开。
“……年年扶王爷起来,能起吗?”
不答,晏希驰只手腕一带,又一次将她揽入怀里,莫名地比先前更用力了几分,以致于江莳年直觉他状态哪里不对。
——坐在他腿上,匍匐在他胸膛,这是两人之间重复过许多次,无比亲密又熟悉的姿势。纵然心上怒怨灼灼,不为人知,无以宣泄,身体对他的亲密之感却骗不了人。
“疼,阿年。”
后背抵在墙壁上,男人胸膛起起伏伏。语气像是在警告她不要挣扎,又似带了些许其他意味。
“哪里疼……”
“这里。”
握着她的一只手,直抵自己心口,是个令人心乱如麻的姿势,晏希驰于黑暗中微微喘气,很快又诚实地补充了三个字:“还有腿。”
这般不爱惜身体,以后落下后遗症要怎么办。亏她以为他的双腿已经好了,竟敢从轮椅上下来追他抱她,以为自己多能耐?
想骂人。
出口却仅仅是:“……范医仙说过腿要好好保养,你在逞什么能?!”
“谁让阿年不回头。”
听了这话,江莳年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许是疼得厉害,晏希驰说话时声线微颤,语气里又莫名充斥着某种诡异的……愉悦?江莳年不确定,也不知如何形容,只是明显感觉他心情不错。先前那一身莫名其妙的煞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兴味。
“知道本王不良于行,还往阁楼上冲,阿年可是故意?”
即便听出他没有责怪之意,江莳年还是愣了一下,他好像总是能轻而易举窥穿她某些微妙的小心思。
“是又如何?”
凛冬的夜,四下安静。
不远处的碳火盆里,松木燃烧后释放出某种独特的芬芳,偶而噼啪一声,有细小的火星蹦出来,房间里暖融融的,隐而能听见从雪原之上传来的还未散尽的歌舞之声。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于黑暗中静默相望。江莳年从来不知自己在某些时候会变成不爱说话的哑巴,不要解释,不哭不闹,也不知在对抗些什么。对抗他?还是对抗自我?
隐隐的暗流仿如藤蔓,在彼此间无声滋长。
半晌。
“爱上我了,是不是?”
很轻的一句话,话出口时...…晏希驰的指腹已然触上她的眼尾,在被泪水洇湿的睫羽上轻拭而过,小心翼翼,缱绻又珍视。
江莳年却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瞳孔一点点放大的同时,整颗心突然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也忘了要躲开。
事后很久,她才明白晏希驰为何会有此一问——
这话至少代表两个意思,一是就如意识到自己“被攻略”一样,晏希驰大抵从未信过她嘴里的花言巧语,包括所谓的“爱”;二是时至今日,他竟又能无比精准而敏锐的,比她自己更先觉察到,她没能守住自己的心。
一直以来,这是一场攻略游戏,江莳年承认自己动过心,而且不止一次,可她一直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掌舵者,是可以全身而退的那一位。
嘴上下意识反驳:“谁爱你了?王爷少自作多情!”
很显然的,作为一个情绪容易上头的人,极度混乱的心绪之下,江莳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切全凭本能。她忘了自己跟晏希驰是夫妻,忘了自己要攻略他,眼下就该顺着他的意思才对,也没心思去想自己此刻的反应,落在晏希驰眼中可能有多不正常。
毕竟从前口口声声说“爱”的是她,恬不知耻往上凑的是她,此刻回避否认的也是她,就跟有那个大病似的。
是了,被晏希驰以一种笃定的口吻一语击中,江莳年被冲击到了。事后回想,真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情绪,但人在当下,总免不了被情绪牵着走。
“本王自作多情?”
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嗤,带了些许无奈,晏希驰讥诮挽唇,原本落在她眼尾的指节寸寸下滑,而后轻挑起她的下颌:“那王妃的眼泪算什么。”
黑暗中,男人注视着她,静静等待她释放本能。
然而江莳年始终不愿哭出声来,即便喉间涩意又一次哽到了极致,依旧忍住了想要撞进他怀里呜咽的冲动。
…
先前为什么会哭?
当然是……被狗男人给凶哭了,气哭了。
她就装大度怎么了?圣意难违,她虽然天真报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但也知道晏希驰没有理由拒绝,甚至猜想过他不拒绝,定是自有他的考量……作为一个在一夫一妻制的熏陶之下长大的人,明明心里膈应得要死,但至少面子上做到了“贤惠大度”,他呢?一上来就莫名其妙凶她,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他朝她发什么脾气,还嘲讽她,还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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