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烦他,偏过头去,轻轻踢了脚边瓦片一下。
瓦片相撞,发出“啪”一声清脆响声,引得庭院里两人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他们。
陈献仰着头,表情苦兮兮,“沈前辈,你可真是害苦了我们,你这院子里的花,那就没一朵不是价值连城、举世无双啊?”
沈如晚被他这话说得心情不错。
价值连城、举世无双,这话说得不错。
“你还挺识货。”她轻笑,“眼力不错嘛。”
陈献眨眨眼睛,“那我们到时候能不能少赔两株?”
沈如晚笑了。
“不可能。”她冷酷地说,“没有人能赖我的账。”
陈献做了个痛不欲生的动作。
沈如晚没忍住,又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很宝贝那些花的。”曲不询忽然问,“就拿来逗小孩了?”
沈如晚笑容一顿。
“这就说明,不管旁人说得多么怜香惜玉、爱花惜花,心意也是一时变一时。”她说着,把手里的核桃完整地剥出核桃仁来,“所以想要好好地活着,就别让自己做花花草草。”
她把核桃仁递到他面前,“喏,还你的。”
曲不询盯着伸到眼前的手。
这高度好巧不巧,就在他脸边,不像是让他伸手去接的,可偏偏又离得有些距离,用手去拿似乎也合适。
他没动。
沈如晚垂眸,拈着那枚核桃仁,直接递到他唇边,轻轻塞进他口中,细腻指腹在他唇上一拂而过,转眼便收回,站起身,顺着短梯走下楼去了。
曲不询还维持原来的姿势,坐在那里,任微寒春风来去,半晌没动。
第35章 残荷留听雨(六)
沈如晚从楼上走下来, 正好见陈献和楚瑶光浇好花,“浇好了?”
“好了,前辈你看看吧。”陈献应了一声。
沈如晚背着手走过去, 饶有兴致, “死了几株啊?”
陈献嘿嘿一笑, 却不直接回答,“前辈你看了就知道了。”
沈如晚料想到应当有三四株是难逃一劫的。
她这院子里种的花, 每一株都是她亲手培育的新种。若说神州上下没有第二株, 那是小觑天下修士了,可她敢打包票, 陈献弄死一株,十年内赔不出她一模一样的。
也不是每一株新种花都娇贵易死,有些花多浇一点少浇一点水死不了, 所以满园的芳菲, 她料想绝难幸免的也就那么三四株。
她走到庭院里,从眼前第一株开始看, 这是她觉得绝难幸免的三四种花之一。
然而垂眸细细看取,生机盎然, 花叶舒展, 分明没半点要凋败衰萎的迹象。
她心里微微讶异,只是神色不变,半点没表现出来,不置可否地背着手走向下一株。
陈献和楚瑶光跟在她后面,惴惴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却只见她神色淡淡, 一株一株地看下去, 没有半点变化, 不由也提心吊胆起来。
“沈前辈,怎么样啊?”陈献壮着胆子问她。
沈如晚从头转到尾,又重新转回了第一株花前,心里讶异极了。
这两个小辈浇花,竟一株都没给她弄死,就连最娇贵的那三四株也恰到好处,一派生机盈盈的模样。
这可不是单纯运气好能办到的,那特别娇贵的几株需水量高高低低,和寻常花绝不相同,随便浇浇花可没法蒙对。
听到陈献问起,她才回过头,把他认真打量了一遍,淡淡道,“干得不错,没有死。”
陈献和楚瑶光对视一眼,不由露出欢欣之色,小小欢呼了一下。
沈如晚目光落在陈献身上,刚才她在屋顶上看得分明,是这少年嘀嘀咕咕,指点着少女,两人一起把花浇完的,只是她方才和曲不询说话,没细细听罢了。
“你懂木行道法?”她问他。
陈献摇摇头,“没学过。”
沈如晚不由更奇怪,“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花该怎么养的?”
陈献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前辈,你这花园里的花都世所罕见啊,我刚看见的时候吓了一大跳。”他惊叹,“不过既然是从旧种上培育出的新品种,其习性必然和旧株有所相似之处,只要知道是从哪些旧株上培育出来的,大约就能推出三五分了。”
他说着,挠了挠头,有点腼腆,“不过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只能碰碰运气了,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棵都没有死。”
沈如晚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光是能从新花上看出旧种,这就已经是见闻广博、对花草极有了解了,许多专修木行道法的修士也做不到这一点,陈献甚至没怎么学过木行道法。
这无疑是一种相当出众的天赋。
“我听说你想学剑法?”她忽然问陈献。
陈献一愣,不明所以,但用力点头,“我从小就崇拜剑修,可总是没机会,为了学剑,我就离家出走了。我特别特别想学剑法。师父是我见过用剑最厉害的剑修。”
沈如晚挑眉,“那你做我徒弟吧,我也会用剑,我的剑法在神州比他有名多了。”
陈献“啊”了一声,惊讶地看着她。
“不信?”沈如晚指了旁边的楚瑶光一下,“不信你就问问她,沈如晚这个名字有没有名气?”
陈献看向楚瑶光,后者点点头,轻声说,“沈前辈是蓬山高徒,曾执碎婴剑斩奸除恶,所到之处神挡杀神,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陈献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惊叹,看向沈如晚的眼神也越发崇敬,心动都写在脸上。
可是他想了半晌,竟然又忽而抿起唇,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沈前辈,如果我早些日子遇见您,一定毫不犹豫地跪下就叫您师父。可曲前辈已经教过我剑法了,我既然认他为师父,就不能因为您名气大愿意收我而立刻改口,只能辜负您的心意了。”
沈如晚不无惊讶地看了看陈献。
她还以为陈献只是想拜一个厉害的师父,随便是谁都可以,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坚持?
还有曲不询——这人既不答应收徒,偏偏还教剑法,搞什么呢?
“你可想清楚了,跟着我不仅能学剑法,还能学木行道法,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她不置可否。
陈献看了看她,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您是因为这个才想收我做徒弟的啊?”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个也不算是我有天赋吧,只能说是家学渊源,加上我爹娘硬逼着我用功——前辈,我姓陈啊。”
沈如晚先是不解,凝眸想了一下,有点惊讶,“你是药王陈家的人?”
药王陈家,在修仙界也算鼎鼎有名了,横跨灵植和炼丹两道,故而外人夸赞为“药王”。
若陈献是药王陈家的弟子,那他对这些花花草草的了解就说得通了,沈如晚院子里的这些花草俱是能入药的灵植。
陈献点了点头,“只是旁支弟子。我就是不想再学炼药了,这才离家出走的。”
沈如晚了然。
说起来她和药王陈家还有些渊源,蓬山第九阁中有不少陈氏出身的同门,光是沈如晚熟识的就有两个,其中一个甚至是她同师尊的师弟。
倒是楚瑶光满脸惊讶,“你是药王陈家的人?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陈献怪不好意思的,“我是离家出走的……我又不想再学炼药了,说这个不是丢人吗?”
沈如晚倒是对他多了点好感,虽说拜师的时候厚脸皮了一点,但能认定一个师父,倒也有点坚持。
“我这儿没事了,你们自己玩去吧,不要上楼,其他随意。”她说完,走上转角的楼梯。
陈献和楚瑶光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位前辈,可真是厉害。”楚瑶光慢慢地说,“不愧是蓬山近百年来最出众的弟子。”
陈献瞪大眼睛,“沈前辈这么厉害啊?”
楚瑶光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其实陈献各方面水准都很出众,比大家族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也不差,但在常识见闻上总是显得很无知,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碎婴剑沈如晚,她就像是横空出世一样,与其他年少成名的天才不一样,她刚出现在修仙界的视野里时就已经是丹成修士了。她直接听从蓬山掌教之命,斩奸除恶,再是势力庞大的恶人奸邪之家,她也敢动手铲除,堪称是神州最惊才绝艳的第一流人物。”
楚瑶光低低地说,“而且有传言说她不仅剑法卓绝,而且是全才,法术、阵法、符篆无一不精,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你看见墙上的符箓了吗?真是信手拈来,每一道都品相完好,甚至是用凡墨信手画在墙上的。”
寻常修士就算拿着最好的符笔符纸,也要画个十次八次才能成功一张,可墙上就没有一道是废符的。
陈献听她这么一说,方才留意到墙上的符箓,不由流露出震惊之色,“对,还有这一院子花,都是极其精通木行道法才能培育出来的……”
两人面面相觑:
这位盛名之下无虚席的沈前辈,究竟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那,那我师父?”陈献问。
楚瑶光慢慢摇摇头,“我从没听过曲前辈的名字,也许是我见识还不够?”
陈献苦思冥想,“我师父和沈前辈这么熟,应当也很厉害很有名吧?好朋友水平都差不多的吧?”
楚瑶光又看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陈献怎么就一点都没看出曲前辈和沈前辈之间的暧昧呢?很明显的呀?
她摇摇头,瘪瘪嘴,真是个笨蛋。
转角,沈如晚走上二楼。
曲不询就抱着胳膊靠在楼梯边,听见她脚步声,懒洋洋地偏过头来。
“怪不得你说这小子特别。”沈如晚见他站在这里也不惊讶,“有点天赋,可惜一门心思学剑法,不然也许在木行道法上会有些成就的。”
话是这么说,但沈如晚也没有多可惜。
她对剑道也有独特的好感,因此对陈献的选择没有太多不解。
只是——
“他在剑道上天赋如何?”她问。
曲不询笑了一下。
“那要看和谁比了。”他闲闲地说,“要是和我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沈如晚一怔,没忍住,翘起唇角笑了那么一下,很快又压下去,板着脸说,“谁要听你自卖自夸了?真是一点都不懂谦虚。”
曲不询耸耸肩,不置可否。
谦虚?他谦虚过很多年,最终也不过就是那样。
“那他在木行道法上的天赋呢?”他没接话,反倒反问她,“比你当年如何?”
这回换沈如晚瞥他一眼。
“我只是觉得他比较有天赋。”她刻意板着脸说,“不代表他能和我比。”
曲不询没忍住,大笑起来。
沈如晚看着他,轻轻哼了一声。
可过了一会儿,她唇角微扬,竟也轻轻笑了。
第36章 疑是昔年窥宋玉(一)
春晨寒重, 但陈献一睁开眼就兴冲冲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自从进了秘境遇到追杀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不用担心敌人在夜晚赶来, 也不必担心身侧环境忽然出现变化, 一觉到天亮, 醒来神清气爽。
他简单洗漱,推开房门, 发现一夜之间, 满园争妍的花花草草竟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中一片空空荡荡,忽然冷清了起来。
他愣在那里, 揉了揉眼睛,再一看,还是空空荡荡。
这, 这是怎么了?
“起来了?”身后有人问。
陈献猛地一转身, 发现后院的门敞开着,露出青石板庭院, 曲不询叼着根油条蹲在墙角,手里还拿着把刷子, 细细地给墙面刷上一层灰粉。
“师, 师父?”陈献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露出震惊的表情,“你这是在干嘛呢?”
“这你看不出来啊?”曲不询头也没回一下,“你沈前辈的墙落漆了,我给她刷一遍。”
陈献脸上的表情裂开了。
从刚认识起,他师父就是他心里最潇洒最不羁最拽的人, 他根本没法把曲不询和刷墙联系在一起。
“那, 那我来帮你吧师父?”陈献自告奋勇。
曲不询空着的手一抬, “心领了,别。”
他把墙角仔仔细细地刷好,足尖一运力站起身来,拎着漆桶走向另一面墙,“她让我一个人把墙给刷了,不许用法术。”
“啊?为什么啊?”陈献知道这个“她”说的肯定是沈如晚。
“不是跟你说了吗?”曲不询说,“墙上落漆了。”
陈献当然知道墙上落漆了,可他问的不是这个,“沈前辈说了,师父你就照做啊?”
他师父也太听沈前辈的话了吧?
曲不询一顿,“那不然怎么办呢?”
他回过头看陈献,理所当然,“我不顺着她的话来,她不肯走啊。”
“走?”陈献更糊涂了,“沈前辈要去哪啊?”
曲不询用一副你真是不开窍的神态看他,“碎琼里啊。”
陈献瞪大眼睛,“沈前辈和我们一起去碎琼里?”
曲不询哼了一声。
陈献欣喜,“那可太好了!师父,你和沈前辈果然是交情过硬的真朋友!”
曲不询拿着刷子的手顿了一下。
“陈献,”他回头,定定,“自己滚走,不要打扰我干活。”
“哦。”陈献不明所以,转身向外走,经过转角,脚步一顿,“沈前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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