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那时的陈缘深,就像看见了更年幼时的自己,总是忍不住想伸手让他遇到的麻烦度过得更顺利一点,仿佛就像是帮到了从前的自己。
陈缘深是,章清昱也是。
人怎么可能对另一个自己不怀有亲近呢?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抚平心里的那一点伤痕,她又怎么可能不爱惜自己呢?
曲不询深深地望着她。
他闭了闭眼,看了楚瑶光和陈献一眼,没有说下去,转移了话题,重新说起白飞昙的灵火,“刚才惊鸿一瞥没能细细研究,若是能取一点灵火再看看就好了。”
孰料陈献听到这里,眼睛一亮,“这个交给我,师父,我这就去给你找!你们等等啊。”
他说着,猛然站起身,噔噔噔地跑下台阶,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俱是摸不着头脑。
没等多久,陈献又哒哒哒地跑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破瓦罐。
“师父,沈前辈,瑶光,你们看!”他献宝一样把那破瓦罐递到他们面前,里头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什么也看不出来。
三人对着那破瓦罐左看右看半天。
“什么玩意?”曲不询挑眉嫌弃,啧了一声,“卖什么关子,有话直说。”
陈献伸手,直接伸进那破瓦罐里。
说来也奇怪,那破瓦罐明明还不到他半臂高,可陈献把手伸进去后,整只胳膊都伸进去了,仿佛还没到底。
三人不由都微微瞪大眼睛,凝神看着那个破瓦罐,眼神都变了。
“找到了!”陈献神采奕奕,收回手,摊在几人面前,掌心竟然漂浮着一簇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苗,阴森森的,赫然是方才白飞昙催发的灵火。
三人不由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下一瞬,又齐齐把目光落在那破瓦罐上,几乎能把破瓦罐再盯住六个洞。
“这是……”楚瑶光压低了声音,仿佛害怕惊动了谁一般,低低地说,“不会是传说中能收容万物的空间至宝吧?”
她说完,狠狠地盯着那破瓦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难以置信——
就这?就这么个破烂?
稀世之宝?
沈如晚没去搭理陈献伸出来的手,反倒是一把拿过那个破瓦罐,举起来细细地看了半天,在最底下找到一行被污垢遮盖了一半的铭文,那是早已被弃用的符文,如今的文字已和它大不相同,但还有一些修士学过这种铭文。
当初在蓬山的时候,沈如晚也跟着学过一点,很快辨认出来。
“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她慢慢读了出来,沉默许久,长舒一口气,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打量着手里的破瓦罐,似乎很平静,又像是震惊到极点,已表现不出来了,“腹圆口方,上有贯穿裂痕,口上缺了一角,这是方壶。”
楚瑶光猛然吸了一口气,什么也不说,只是睁大眼睛望着那破瓦罐。
陈献摸不着头脑,“原来这种壶叫方壶啊?除了特别能装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三人一齐无语,用一种谴责的目光狠狠瞪他。
“特别能装?”曲不询真想掀开陈献的天灵盖,看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什么样的壶能装下灵火而不被破坏,且还深不见底、收纳万物?”
这叫没什么特别的?
沈如晚垂眸。
“原先神州以外有海上三神山,蓬莱、瀛洲、方丈,后来天地翻覆,神州陆沉,瀛洲和方丈都覆灭了,沉入海中,不知所踪,只剩蓬莱,也就是蓬山。”她托着那破瓦罐,静静地打量着,“方丈山又名方壶仙山,本体是一尊海纳万物的方壶,当时被天雷击中,碎了。”
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说的就是方壶仙山。
这世上每一尊空间至宝都是有名有姓的,少之又少,不会有错了。
“你从哪得到的?”她问陈献。
陈献听说这破瓦罐来头居然这么大,不由也惊到了,他挠着头呆呆地和他们对视,“就是,就是逛街的时候,看到有人扔垃圾进去,倒了一堆垃圾也没满,我就很好奇,一问才知道这个壶只进不出、什么都吃,所以大家都把它当作垃圾桶。”
三人愣在那。
绝世至宝、海上神山,居然被放在街口当垃圾桶,人人都能倒垃圾进去,这谁听了不为方壶掬一捧辛酸泪?若是宝物有灵,一定会哭得停不下来的吧?
“那你是怎么把东西拿出来的?”楚瑶光不由问他。
陈献不好意思地说,“我很好奇为什么只进不出、拿不出来,所以我也试了试,我心里想着刚才那人倒进去的东西,一下子就拿出来了。可是别人试就是不行,所以他们问我要不要干脆把这东西买走,我当时拒绝了,我说我要个垃圾桶有什么用啊?”
“不过后来沈前辈和白飞昙斗法,我亲眼看见一丝灵火落下来,正好掉进垃圾桶——呃,方壶里,师父又说想细细研究,我就跑去问能不能买。他们可能怕我再跑,问我要了一千灵石,正好上次在秋梧叶赌坊赚了不少,我就把钱给他们了。”
大家一起沉默了。
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如晚用一种极度奇异的目光看着陈献。
这世上真有这种人,运气好到随手就能捡漏稀世之宝,关键是他还根本没觉得这宝贝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
一千灵石贵吗?
贵的,很多修士这辈子都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
可是一千灵石用来买方壶,贵吗?
那简直是约等于不要钱。
陈献的运气,大家早在秋梧叶赌坊就见识过了,可是现在还是被震惊到了。
饶是曲不询的心性,也忍不住长叹一声。
“人的命,天注定啊。”他唏嘘,转眼又淡淡地转头去看陈献托着的那一缕微弱火苗,极度微弱,几乎没什么破坏力可言,但未熄灭,显然是从那火幕里无意坠落的一缕,被方壶保存得极好。
他一弹指,朝火苗注入灵气,那火苗便一下子窜高,灼灼燃烧着,森然阴冷。
陈献捂住鼻子。
“真是臭死了。”他瓮声瓮气。
沈如晚三人一点都没闻到味道,俱是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你说这人又是气运滔天,又是绝对嗅感天赋惊人,怎么有时候偏偏就像个二傻子呢?
楚瑶光的神色忽而凝重了。
“你第一次试着从里面拿出垃圾之后,洗手了吗?”她认真地盯着陈献不放,“别骗我。”
陈献赶紧点头,“洗了,真的洗了!”
楚瑶光这才松了口气。
沈如晚看他们你来我往,尽是少年人的跳脱,不由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笑。
“果然是祟气。”曲不询对着那灵火打量了许久,神色微冷,“这人还真是个邪修。”
所谓邪修,就是利用人的躯体、性命来成就自己的修为或神通手段的修士。
这是神州明令禁止的行为,一旦被发现,人人得以诛之。
准确来说,七夜白就踩在这条线上,一个人一生能种两次花,第二次种出花后会死,很邪门,但又不能直接打为邪修手段,因为这世上除了利欲熏心的人以外,也有为了所爱之人而甘愿成为药人、种出灵药的人。
无论是什么样的手段,还要看人怎么运用。
曲不询伸手,灵气催动,轻易就将那一缕灵火熄灭,可是其中淡淡的祟气却挥之不去。
他啧了一声,“这是用了多少人命炼出来的,才能有这么厉害的祟气?”
祟气污秽之极,能销腐万物。
白飞昙的灵火能腐蚀,多半也是因为其中强烈的祟气。
想要抹去这祟气,需要花费的功夫可就多了去了。
这也是邪修人人喊打的原因之一。
“让我来试试吧?”楚瑶光忽然伸出手。
曲不询看她一眼,有点意外。
自从认识后,基本没怎么见过楚瑶光出手,需要斗法的时候,要么她的两个客卿松伯和梅姨动手,等到后来跟着他们,松伯和梅姨主要守着宝车、给他们留一条退路,又有陈献冲锋陷阵、沈如晚和曲不询保驾护航,楚瑶光机敏灵光,会动脑子,不动手也没事。
这还是楚瑶光第一次主动出手。
他依言把一缕祟气递了过去。
楚瑶光接过那一缕祟气,催动灵力,掌心忽而绽放出莹莹碧色光芒,青葱剔透,气息纯净之极,掌心那一点祟气还没挣扎一下,刚触及到那碧色光芒,便骤然消融,半点也不剩下了。
这回轮到其余三人一起怔怔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之前还不够熟,我隐瞒了一点。”楚瑶光歉然地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我在蜀岭楚家排行第四,人称楚家大小姐,因为我是未来继承人,从小就将族中至宝碧台莲炼化,能净化一下污秽祟气。”
这一点零星祟气,对楚瑶光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我之前不怎么动手,也是因为碧台莲不能见血气,手上不能沾人命,更不能争狠逞凶、心生戾气。”她解释完,朝几人粲然一笑,“这可是我们家族从不外传的绝密,还请大家给我保密。”
连沈如晚也没听说过楚家有什么碧台莲。
楚瑶光就是一路同行,看准了三人品行有保障,就连最大大咧咧的陈献在保守他人的秘密上也口风很严,这才透露。
这左一个方壶,右一个碧台莲,样样都是至宝,一起放在眼前,好似至宝就像大白菜人人都有。
沈如晚和曲不询对视一眼,心情复杂。
你说怎么他俩就没这好命呢?
“人比人,气死人啊。”沈如晚也幽幽地说。
曲不询沉默半晌。
“好事多磨。”他轻喟一声,忽而洒然一笑,懒洋洋地站起身,垂眸,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沈如晚身上,不知怎么的,耸耸肩说,“其实我觉得,我的命也挺好的。”
沈如晚挑眉。
可曲不询只说了这么一句,又止住了。
他悠悠转身,朝前走去,只把宽阔背影留给他们,看上去悠游自在,浑无拘束。
“走了。”他不回头地招呼,“回去找你的乖宝宝师弟。”
第69章 旧游旧游今在否(五)
陈缘深还留在原地, 当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那里愣愣地出神,被陈献拍了一下才回过神。
“师姐——”陈缘深看见沈如晚, 眼睛猛地一亮, 重新迸发出光芒, 可在触及她平淡神色的时候,不知怎么的, 又讷讷地说不出话, 许久也只是喃喃,“你没事就好。”
沈如晚脸上没什么情绪。
“我能有什么事?”她淡淡地说, “我不会有事。”
曲不询瞥她一眼。
还不会有事呢?她心魔都成那样了。
她这人就是这点容易吃亏。
永远嘴硬,永远逞强,永远装得满不在乎, 好似刀枪不入、心硬如铁。
又能有几个人能看明白?
陈缘深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怔怔地看着沈如晚,嘴唇翕动着, 半晌没说话。
“走了,你还要在这里发多久呆?”沈如晚已转身, 朝陈缘深望了一眼, “带路吧,你的山庄该怎么走?”
陈缘深如梦初醒。
他垂下眼睑,安静地点头,比平时更沉默,仿佛藏了太多心事,“好, 师姐。”
曲不询抱着胳膊看陈缘深走过去, 沉默了一会儿, 也迈开脚步,经过沈如晚边上的时候,偏过头,余光瞥了她一眼,望见她平静得仿佛半点事也没有的脸,不知怎么的,心头一股无名的烦躁,胸腔里隐隐的钝痛,涌到喉头。
“你就逞强吧。”他没好气地说。
沈如晚一怔。
可曲不询说完这一句,不想再听她嘴硬,转过头便快步向前走去。
沈如晚站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
过了许久,她紧紧抿唇,也抬起脚步,追上几人脚步。
陈缘深的山庄就坐落在钟神山十三主峰中最高的灵女峰上,灵女峰终年披雪,满眼皑皑,正对着雪原和归墟的方向,视野极开阔。
“钟神山时常有雪,在这里长住的修士都习惯了。虽然这里不像碎琼里那样没有秩序,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松散的,基本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凑在一起,组建一处山庄,内部互通有无、自成体系,每个山庄都有自己的规矩,如果内部有什么人触犯了规矩,也是自己追拿惩罚。”
陈缘深比先前更安静了,眼睑一直垂着,语气还温润,低低的,“倘若落雪,自己带上辟水符就可以了,能防上大半的雪花。如果还不满意,也可以买更贵的变种符箓,专门用来驱散周身雪花的。我在山庄里备了许多,待会可以给你们分。”
沈如晚静静听他说到这里,抬眸看他,“听你的意思是,在钟神山有很多山庄?”
陈缘深点了一下头。
“对,我们这里以山庄为主。”他低声说,“这里有很多的山庄。”
沈如晚微微皱眉,偏头和曲不询对视了一眼。
原先他们以为钟神山只有寥寥几个山庄,那么无论是陈缘深还是邵元康,似乎都显得有点可疑起来。可若是钟神山到处都是山庄,这点怀疑似乎又淡了下去。
曲不询微微挑眉。
他目光望向远处的景致,忽而伸手,朝不远处遥遥的一排屋舍指了一指,“那里也是个山庄吗?”
自方才被曲不询质问过之后,陈缘深似乎便对他回避了许多,也不再故意抢话头,沉默了片刻,顺着曲不询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没错,那也是一处山庄,盈袖山庄,邵元康就住在那里,他的道侣是盈袖山庄的主人。”
不是公推出来的庄主,而是主人,独一无二、不需任何人认可的主人。
沈如晚不由问,“你见过邵元康的道侣吗?”
陈缘深犹豫了一下,“见过的。”
他像是有些焦躁,有些话想说又说不清楚,“他的道侣来历很不凡,如果见到她,一定要多多留意,山庄里的那几个人很忌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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