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喃瞥了眼,侧头是漆黑的夜空,无星无月,对坐的女人噗嗤一下,笑得正开怀,眉眼盈盈,宛如趁雪夜下山的精怪。
王安喃被孟琼感染,也难得笑了下。
不提这个糟心的年,从身后拿出来一份文件袋,准备说正事。
孟琼撑着脑袋,懒洋洋地听她说。
“这是之前刘总和郑总手里的那份,加起来是百分之三,手续今天走完了。”
孟琼低头,看了眼印在最面上的文件名,股权转让协议。
“我们手上的,加起来才百分之十一吧。”
“是。”王安喃点头。
程氏家大业大,股份本来便盘根错节,刘总和郑总手里的股份已经是外姓人里最大头。
“朱总那里试探过了没有?”
王安喃摇头,“他是程总那边的直系股东,我怕会打草惊蛇。”
孟琼眯了眯眼,眼底浮起一丝黑色的雾气,
她接着说,“没关系,我现在是程总未婚妻,这笔股权,是程总要收的。”
一件外衫被女人披得格外随意,半掩肩头,领口懒散。孟琼明白,加上这些小数,对她来说依旧远远不够。
她倚在沙发上换了坐姿,身子轻靠椅背,胳膊半轻半柔地搭着,视线凝在那支粉色酒杯上。
伸手捏起酒杯,孟琼轻轻抿了口,是杯用龙舌兰做的一款中度特调,入口甜腻顺滑,又带有轻微的酒精涩感,果香很浓,舌尖捕捉到酒液透明的清晰度,甜感出自覆盆子或是其它,她说不上来。
确实是酸酸甜甜的小甜水,和酒的名字很搭。
孟琼不喜欢这样的口感,少了薄荷绿的清爽,也不似烈酒般辛辣刺激,喝起来闷闷的。
她喝了一口,朱红色唇印残留在杯口,不太完整,只印了半枚。
难怪王佑方才奇怪地看她,除去这个名字,哪儿看都不是她会喝的酒。
玻璃杯推到手一侧,孟琼没有再喝下一口,卷发微微卷起拂过她柔和侧脸,她问:“那个项目怎么样了?他的人在跟吗?”
王安喃回答她:“那块地还挂着呢,没公开竞价。看上去确实是块肥肉,不太敢咬,又舍不得丢。”
孟琼的指尖不由得紧了紧,短暂的念头转瞬即逝。
渔夫手里的线总是慢慢收紧的,钓了这么久,孟琼不担心他的人不咬勾。
“对了,之前程老夫人名下那百分之七我查了很久。”王安喃告知孟琼另一件事,“有风声说,老爷子准备给程家小少爷,立进遗嘱里了。”
这百分之七给出去,不是小数,加上程家小少爷名下的所有股份,足够打破程时琅在董事局压制性的统领局面,更有甚,或许会出现意料之外的逆转。
“需不需要私下联系一下?”这步棋走了多年,王安喃有几分犹豫地说,“程总虽是亲哥哥,可他刚回国,也是程家正儿八经的小太子,我们胜算还是有的——”
酒液涩口,喝得孟琼喉咙难受,音色也带着几分懈怠感。
蓦地提及那个人,一小时前和他的碰面历历在目,孟琼迎着露台的灯盏,控制情绪的反应。
她冷静地抚了抚裙边褶皱,“不用了,别把他卷进来。”
没犹豫地,直接否掉了这个提议。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一时半会,找个时间约一下朱总吧。”孟琼看了眼黑夜,寥寥灯影入眸。程时琅未婚妻这件衣服,该比原本的计划里更好用。
至于纪听白,孟琼闭了闭眼,眼皮如颤抖的蝶,在漆黑的雾色中振翅欲飞,轻薄又疏离。
此刻她克制不住地想,如果照计划发展下去,资金链断裂,程时琅倒台,程氏出事——纪听白该要如何自处。
孟琼恍惚发现,不知不觉间,纪听白成为了这盘局里的最大变数。
或许,他更恨她吧。
孟琼掐灭了低迷的遐思,伸手端了酒杯,唇瓣贴在杯口,仰头一口气喝完,残留在唇角的酒渍在冷风之中闪着水光。
口腔四壁传来难以忽视的甜腻感,也遮灭不了心口的那抹涩然。
就在王安喃离开的那几分钟。
“小姐,一个人?”
有一道搭讪的男声在头顶响起来。
孟琼闻声抬眸,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握着酒杯走过来,很娴熟地坐在王安喃的位置:“来喝一杯吗?喝了这杯,今晚你的消费我全买单了。”
孟琼瞧了一眼,油头粉面,黑色镜框下的眼睛充斥着不正常的红晕,看不出几分清醒。她没有应付醉鬼的心情,伸手收了合同离开这块儿。
“喝一杯酒而已,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这漫漫长夜,不正好做对吗?”
这男的纠缠不清,越逼越近朝孟琼方向靠过去,堵住她的入口,嘴里话说着,看出孟琼起身离开的心思,那只手不容抗拒地伸过来,准备摁上女人肩头。
孟琼眯了眯眼,腰间流苏随她的动作摆动,鞋尖狠狠地踢了下桌角。
她带起几分发泄的气,用劲儿不轻,四方桌倾斜,面上的那支琥珀色酒瓶瞬间失衡,应声落地,未开封的烈酒溅了他一身酒液,难闻到刺鼻。
一声脆响后,满地碎渣,闹得动静很大。
那男的看了眼,气得不轻,嘴里骂了一句污秽的话。
随后,被人一下横踢,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被人压着胸膛动弹不得。
孟琼站起身子,眯了眼看过去,这个角度逆光,等她看清楚王佑那两颗虎牙,眸光中几分失落被她克制得很好。
有一瞬间,孟琼竟会以为是纪听白。
她自嘲地笑了下。
那男的没防备,头磕了流出血,等他看清了,嘴里还嚷嚷着要揍人。
王佑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很好看,闻言,手下挺狠,轻而易举把他摁住,又狠狠地踹了他几脚,让他彻底发不出声音。
孟琼的裙摆在风里起舞,她在隔壁桌拿了瓶酒,开封,缓缓地蹲在那男的脑袋旁,面容上笑起来勾人心魄。
“只会欺负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几步之遥,酒瓶里的烈酒妖冶,孟琼低头微微闻了下,很浓的伏特加味,就这么对着男人的脸倒下去,烈酒顺着眼窝流到鼻腔不断地往下淌,滴滴答答,聚在地板成了一滩水渍。
“要喝酒是吗?这一瓶,我送你的。”
王佑捏着他的下颌骨,“还喝吗?不满足的话,我找人陪你喝个够?”
那男的如烂肉般瘫软在地板上,王佑嫌弃瞥了眼,伸手叫了两个酒保,把人拖走了。
满地狼藉,没了看夜景的心思,孟琼重新坐回吧台,点了两瓶酒。
“琼姐,这几天人来的杂,他估计没见过你。”王佑有点抱歉,他晚一秒看见,那只脏手就碰到孟琼了。
孟琼随意笑了下,这种事对她来说习以为常。
一口烈酒入喉,她又和王佑开了几句玩笑话,王佑才离开。
喉咙被烈酒滚过,嗓音带着几分低靡的暗哑,女人找回熟悉的味蕾冲击感。
朦胧光影里,似乎出现了纪听白的脸庞,孟琼伸手要捉,扑了个空。
孟琼撑着下颌骨,朦胧不清地想,方才露台那幕,若是被纪听白撞见,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该把那男人往死里打才是,才不会如此便宜他。纪听白从不会让她受一点儿委屈,孟琼只这么细想一番,心间涌上来的滋味不好受。
孟琼揉了揉发胀的眼眶,就这么倚在吧台喝起来,舌尖上的仍残留着涩感,四肢百骸都承受着酸涩。
一杯又一杯。
心里不由得浮起几分懊恼,今晚对他似乎太无情,明明读懂了他眼底的渴求和委屈,偏偏她视而不见。
程时琅的求婚,孟琼当时庆幸他离开,可夜深醉酒时,她的下意识里也期盼他那刻出现吧。
此刻,想见到他,又不知如何面对他。
孟琼蜷着手指,酒杯冰凉。
她成了前男友的嫂子。
荒不荒唐。
第44章 尤物
他那句“嫂子”, 几乎让孟琼神思炸裂,整颗心脏在承受着每分每秒的煎熬。
孟琼本想冷静地揭过这段感情,只是谁曾想过,纪听白又以别样的方式站在她身边。
这么长时间的怜惜像个笑话。
捧着酒杯, 孟琼趴在吧台上微颤一下, 自嘲起来, 骂他:“小骗子。”
王安喃在吧台找到人时,两只酒瓶空空如也, 孟琼神思早已涣散, 低着脑袋和许黎打电话。
酒吧打烊,王安喃把孟琼送回公寓。
夜里温度很低,雪白车身停在公寓楼下, 凌晨孤灯,不好打车, 孟琼下车,转头让司机送王安喃回去。
王安喃不太放心她:“我扶你上去吧。”
孟琼的眸里情绪释放出来,是醉态后的清醒,弯了下唇, 安抚道:“没太醉。”
车尾灯彻底暗淡离开, 夜风一吹, 孟琼站在原地, 更理智了几分, 望着浮动的云层,无雪无月, 很沉很暗。
孟琼踩高跟往楼里走, 透窗看去是漆黑, 电梯很静, 光线在白洁的四壁晃人眼,清脆的鞋跟声在空间里回荡。
走进电梯,指示灯亮起,电梯上楼。
摁键闪烁在17层停止,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入眼是黑蒙蒙的低迷,身后电梯空间亮堂堂,孟琼皱眉,醉后思绪回笼,才想起来昨天物业通知来人,说住户楼道的灯控电路在调整。没成想,这意外被她撞个正着。
身后,电梯门缓缓合上,失去唯一的光源,窗外是黑夜,楼道里转而视物模糊,黑暗包裹了女人的每处细胞。
手机亮起的手电筒光线显得微弱,孟琼揉了揉太阳穴,凭着自己混沌的方向感,黑漆漆的空间里摸索。
四周安静异常,迈着走了几步,孟琼感觉到一阵脚步声,沉而缓慢,在左后方朝她靠近。
孟琼僵住身子,停了几秒没动。
手机投射的光影朝那处幽黑滋长,孟琼眯眼看过去,视野里有半个影影绰绰的轮廓,藏匿在黑暗中,身骨宽厚。很高大。孟琼攥着手机的指骨发白,一言不发。
咫尺的距离,那声喘息紧绷着,很滚烫,环绕在四周,孟琼听得清晰,视觉与听觉在大脑里融化,半明半灭的阴影里,那道身影就要逼上来。
孟琼控制住紊乱的呼吸声,一瞬交错,她躲开背后那只手,扭身就要走,心跳声不断涌动,感官在黑暗中更佳灵敏。
一只冷白色的手背伸过来,触摸上孟琼的另一只手腕,然后被很紧地攥住。
微弱的光线环在两人脚边。
孟琼半仰头,微微眯眼,果然对上了那双黑沉的眼眸。黑发白皮,光线那么暗,却还是能看清那张脸。
酒后的醺醺然冲昏神经,女人甩开手指间的桎梏,转头就走。
指纹识别,电子解锁应声而落。
那只开门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分不清是冷,还是难以克制地麻木。
进门的那刻,身后的人伸出手来,重新拉住她,直接把她的身子带起,紧紧地抱她在怀里,湿热的下颌抵着她的颈窝,蹭了蹭,叫了她一句。
“琼琼,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男人嗓音压得很低,听起来又轻淡,带着轻微地颤抖,像是漂浮在黑暗里。
他在寸不大的空间里等了好久好久。
整个夜晚里她在轻声叫程时琅,姣好面容露出那样好看的笑,每一个暧昧的小举动,都让他无法呼吸。从今夜走廊上那一眼被她无视,又看她和程时琅挽手离开,脸上平静无波,心脏被捣成泥状,变得血肉模糊。
他要来找她。
可她没回家,冰冷的门锁那方空无一人,而家里保姆打来电话,程时琅也没回家。
今晚是她答应程时琅求婚的第一夜,程时琅会带她去哪里?
无数种设想翻涌而出,心脏冒出的剧烈跳动让人麻木辛酸,纪听白分不清楚自己是否活着,喉咙里开始有往外涌的血腥气,不知过去多久的时间里,血液在青色血管下喷涌,而四肢早已凉透彻底,他甚至像一只鬼,在暗夜里因想念她而存活。
好在,孟琼回来了,她是一个人。
漆黑的瞳仁直直地凝视她,委屈和酸楚夹杂在纯澈的眸底,他似乎在恳求,看得孟琼呼吸一滞。
孟琼一言不发地抬头看他,酒前的想念在此时不知从何说起。
纪听白搂着她的腰肢不放手,高出孟琼大半个头的男人此时眼睫低垂,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她的冷脸,只是把眼底的猩红藏匿在黑暗里。
“琼琼,我等了你好久好久。”语调低低的在诉说他的委屈。
孟琼感觉腰要被男人的手臂掐断,轻轻嘶一声,睨他一眼:“别乱叫,叫嫂子。”
不知为何,提到这个词总有一种背于人后偷情的禁忌感。
被纪听白刻意忘记的情愫又涌上来,他锋利的牙齿咬住唇,头垂得很低,嗅到女人身上的酒精味,不情不愿说:“明明是我先来的。才不叫。”
几乎都埋在她发丝间,生怕眼底的暴虐吓坏她,克制几秒,才说,“琼琼,我陪你睡觉吧。”
说着,纪听白紧绷的长腿挤进她膝间,炽热的唇在孟琼颈侧留下一串滚烫的红痕。
孟琼推开他,退了两步:“别,我养不起。”
他的刻意隐瞒在孟琼心里扎了根刺,把她骗得晕头转向,还傻乎乎地心疼他。
“琼琼对不起。”纪听白向她道歉。
在死寂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他紧促的呼吸声,指尖想要触碰又怕被她嫌弃。
“我认错好不好,不应该骗你。”
“我回国之后才知道你和我哥是这样的关系,好害怕你不要我。”
孟琼冷着脸,轻哼一声:“那你敢背着你哥和我谈恋爱?”
“我只在乎你。”纪听白委屈死了,“明明你在伦敦说要和我结婚的。”
坚硬的胸膛不由自主地朝她贴上去,手指放到女人雪白的脖颈后侧,纪听白的声音干哑着,低的只有她能听见。
“你别当着我的面对他这么好,行吗?我心里很酸的。”
孟琼和他,恋人期间,从来不爱提及程时琅,如今成了跨不过去的沟壑。他的血脉姻亲,也是她的未婚夫婿,老天真爱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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