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身不是什么恶人,可这一刻,是真巴不得不费一兵一卒,皇帝就能断气,最好来个横祸,走路摔个跟头再也爬不起来,吃饭被噎死,喝水被呛死云云之类,总之不想让他善终。
但常言道祸害千年,怕是没那么容易。
裴安以为告诉了她顾老将军还活着的消息,她定会兴奋,先去果州见人,结果她感叹出这一番话后,神色忽而轻松地道,“既然外祖父还活着,我就更不用着急去果州了,郎君也不必再寻旁的里头来说服我,我也不是那等子遇事缩头的人,你要么一道带我回去,要么一同跟着我去果州。”
她也不想同他讲那些大道理了,摆出一副死缠难打的态度。
一向乖巧的人胡搅蛮缠起来,还真叫人无法应付,裴安说了这么半天,一门心思想要她知难而退,谁知又被她绕了出来,还是要跟着他回临安。
本该头疼,心底竟莫名生出了隐隐的欢喜来,她是将他记挂在了心里,才会这般舍不得吧。
他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去拒绝她了。
真要带她回临安,似乎也不是不无可能,抛去那些理智,不去计较结果,疯狂一回,也不是不可以。
内心一旦松了个口子,先前的一切打算,也跟着瞬间土崩瓦解。
大不了,他再计划得周全一些,谨慎一些,想个法子不让她露面,换个身份,换身衣裳让她跟在他身边。
她见他面上开始松动,眼珠子瞪得亮堂堂的,继续攻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什么都按照对自己最有利的来,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这样紧张严肃的大事,被她提高了一个层面来说,突然就渺小了起来,如同天地这般大,有人死有人生,再过百来千年,谁还记得如今发生的事情,但两人的生命有限,分开一日,就会少在一起一日……
他不得不承认,她善会蛊惑人心。
他别过头,不去看她那双勾人心智的眼睛,最后挣扎道,“你容我再想想,你要跟着,一切都得重新谋划。”
“行。”她意愿得逞,高兴地抱住他胳膊,声音明朗清脆,“郎君慢慢谋划,不着急。”
他又才歪头去看她,那脸上的笑容着实迷人心窍,什么都想依着她。
要不就这么算了,他自私一回又如何……
―
芸娘这头是谋划好了,知州姜大人那边已经急得乱窜。
姜夫人坐在榻上,看他走来走去,眼睛都花了,“你能不能坐下来,别晃了。”
“我能坐得住才行!”姜大人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办法留人,嘴角都快磨起了泡,转头看向姜夫人,急病乱投医,“你想到法子没?”
姜夫人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说话,“你在我跟前转了这半天,终于想起问我了。”
裴安明日就要带张治走了,姜大人没功夫听她卖关子,上前一把夺了她手里的茶盏,“有办法你就快些说,你忍心看我急成这样。”
姜夫人白了他一眼,“你觉得裴安是什么人?”
皇帝派来的亲信,自然是皇帝的人,姜大人起初听王荆说,裴大人是自己人,让他大可放心,可如今这一番交手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眉头一拧,“那日我已经探过了他的口风,人家安于现状,无心这天下。”
即便是有私心,也不是同他们一伙的。
他的心在临安,掀起内斗。
姜夫人一笑,“你们男人只想干大事,从不去揣摩细节,不就是留他两日,来时他可是晚了足足半月,沿路各个城池,几乎都光顾过了,你认为以他裴大人的性子,他会卖这么多面子?”
姜大人一愣,灵光忽然一闪,眼睛瞬间便亮开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临安的传言你也该听过,两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公认的才子佳人,就算没听过,你长了一双眼睛也能瞧得出来,裴大人对你是什么脸色,对芸娘又是什么脸色,心里还没个数?”姜夫人一副得意劲儿,学王婆卖起了瓜,“咱芸娘自小就长得标志,别说临安,放眼南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姿色,哪个男子不喜欢。咱们女子喜欢一个男子,多半是靠脑子想,喜欢做梦,而男人要是爱起女人来,命都能不要。”
那日见了一回,她便知道,裴大人早晚要栽在芸娘身上,两人已是夫妻,芸娘的事,他还能躲得过?
姜大人担心裴大人带走张治,姜夫人担心的却是裴安带走芸娘。
她要是回了临安,自己怎么同顾娘子和顾老将军交代。
“裴安一走,你也别指望芸娘能去果州,当年顾娘子为了嫁给王二爷,那劲头你忘了?”
姜大人怎可能忘,可谓是惊天动地,偷鸡摸狗,自己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被顾家娘子拖去当过脚蹬爬院墙,非要给王二爷点颜色看看,刚爬上去,便被王夫人带着人堵在了那,顾娘子吓破了胆儿,脚下踩空,底下一堆人跟着她倒成一片,他垫在最底下,头磕到了石头,长了好大一个包,几日才消。
但他看王家三娘子温温婉婉,完全不像当年的顾娘子。
“张治不能被裴安带去临安,芸娘更不能。”姜夫人脸色慢慢地凝重,转身同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备些江陵的吃食,待会儿我给裴少夫人带过去。”
―
一个上午,芸娘同裴安都呆在了屋子里,谋划着如何拿下临安,如何弑君。
裴安虽一直没给她准话,但不拒绝,她就当他是默认了,每一步都将自个儿也计划在了里面,积极地出谋划策。
夫妻俩一道使起力来,突然没那么沉重,一股子的轻松劲儿,完全看不出来是在谋逆造反。
下午裴安才出去,安排明日出发的事宜。
裴安前脚走,后脚姜夫人进来,带了江陵的特色菜肴,故作不知裴安明儿要出发的消息,笑着同芸娘道,“知道满满喜欢吃甜食,这些都是江陵有名的小点,你先尝尝,不过这包回来的东西,肯定没现成的好吃,你要是喜欢,明儿我带你去酒楼再吃。”
“多谢姨母,这些已经够了。”芸娘想起明儿要走,抬头打算道别,“姨……”
“姨母明儿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姜夫人突然凑了过来,神秘地一笑,道,“你还记得闪电不?”
芸娘愣了愣,“闪电?”
姜夫人点头,“当年你母亲和你被关在院子里,闪电没人照料,你祖母偷偷地让人送来了江陵,让我帮忙养在王家老宅,原本你来就能见到,可惜被你姨夫临时派出去,接人去了,明儿才能回来……”
闪电当初被祖母收缴,她还以为凶多吉少了,不成想还活着。
那不仅是母亲的坐骑,也是她骑过的第一匹马,陪伴着自己长大,如同亲人无异,怎么也得见上一回。
明儿……明儿再等一日,也来得及。
―
姜夫人去了一趟芸娘那儿回来,当日晚上裴安便知会知府姜大人,明日再停留一日,后日出发。
姜大人长松了一口气,赶紧让人去果州方向的管道上望风,看看有没有顾老将军的消息。
顾老将军的消息没等到,第二日中午,却等来了一场动|乱。
裴安前日刚剜了三位北人的眼睛,这回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怕死的楞头青,直接捣到了人家的老窝,点了一把火,将人家的三艘船舱当场烧成了灰,本来裴安那番当街公然处置北人,已经让北人心生愤怒,但奈何他是南国的重臣,多少还是有点心虚,来南国生活的北人,并非什么高贵的身份,要想北国的陛下为了他们几个人就举兵南下,不太可能,不过是平日里拿来吓唬吓唬南人,可这回不只是三个人,一把火烧起来,三百个北人当场没了,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了北人,一个上午过去,已有千人集结,朝着知州府而来。
这节骨眼上,偏偏还有人来添乱,姜大人气得脸色发青,问底下禀报之人,“是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可查清楚了?”
不用查,人被北人追杀无处可去,自己上门来自投罗网了,“瑞安王府赵炎;翰林院邢大人邢风。”
姜大人:……
第80章
一个是赵家的郡王,一个是当届的探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姜大人实在想不明白,怎也跑来了江陵。
眼见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麻烦,姜大人简直一头黑,赶紧让侍卫带路。
赵炎和邢风两人从建康过来,走了一月,如同逃荒的流民,一身狼狈,一到知府门口,赵炎便大声嚷嚷着要见裴大人,险些被侍卫轰出去,后来还是邢风拍了拍身上的黑灰,一脸平静地道,“在下翰林院邢风,前来找知府大人自首,江陵南渡口烧掉的三艘北人船只,纵火者,是我。”
赵炎跟着附和,“我,还有我,瑞安王府赵炎,我点的火最多。”
北人的船只谁敢烧?又不是活腻了……
侍卫还以为遇上了两脑子有问题的疯子,正要轰人,渡口巡逻的捕头打马回来,急声道,“通知姜大人,南边渡口北人的船口被烧毁三艘,死伤三百余人,全是北人,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上千人从渡口而来,要找咱知府讨一个说法,纵火之人已逃,你们派些人手出去,挨家挨户地搜,务必给我捉拿归案。”
侍卫愣了一下,看向门前站着的两人,结巴地道,“人,人就在这儿。”
捕头回头往两人身上一扫,满身的黑灰,脸上也没个干净,证据确凿,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捉人,“押进去。”
两人被带到了公堂上,身份没确认之前,虽没让两人下跪,但周围十几个侍卫看守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架势。
昨夜跟船赶了半夜,又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赵炎饿得前胸贴后背,被押进来晾在公堂上,一个劲儿地要见裴安,“我是不是冒充,你们去找裴大人来,让他一认不就知道了。”
见他这般叫嚷着要见裴大人,似乎确实认识,以免当真认错了人,捕头当下派人去找了裴安。
得来的却只有一句话,“不认识。”
赵炎一脸错愕,见到没见,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人在哪儿,我去见他。”
赵炎脚还没迈开,铺头胳膊一伸,提刀拦住,“二位还是规矩一些。”
邢风终是看不下去,将他拉了回来,“郡王不必着急,咱还是耐心地等知府大人。”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两人如今就是个烫手山芋,以他裴安的性子,这会儿要是说认识他,才奇怪。
―
侍卫找上门前,裴安便已听卫铭禀报过了。
三艘倒卖妇孺的北人船只,恰好被小郡王和邢大人碰上,两人一腔热血,当了一把英雄,船一靠岸,还没来得及稍上人口,便被一把火烧了船只,三百多个北人,当场烧成了火。
当初他亲眼看着两人坐上了江陵的船只,但赵炎他能理解,邢风,他来凑个什么热闹。
有那本事惹祸,就该想好了怎么收场,与他有什么关系,先来的侍卫询问他,他一句不认识打发走了,隔了一阵,知府大人亲自来了,一进门就哀声同他道,“裴大人,您可得替卑职想个法子,这北人要是知道点火的人是皇室宗亲,怕等不到裴大人走出江陵,兵马就该越过我南国边境了……”
芸娘已跟着姜夫人去了王家老宅看闪电,此时屋里只有裴安一人。
姜大人急得眉头紧锁,他一脸淡然,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品起了茶。
见他迟迟不表态,姜大人也豁出去了,“裴大人不知,平日里那些个北人在我江陵,如同祖宗,别说百姓了,就是连卑职也不敢得罪,就怕一个不小心引起了战事,坏了陛下这些年忍辱负重的一片苦心,两国若真交战,卑职就算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前儿裴大人一场公然剜眼,已触怒到了北人,今日郡王烧的可是三百人啊,如今上千北人堵在卑职的门口,卑职到底该如何办,还请裴大人给个法子。”
裴安听出来了,一笑,“姜大人的意思是,我也脱不了干系?”
这不是废话,他能脱得了关系?
郡王是谁,姓赵。
皇室中人,岂是他一句不认识就能撇干净的?要是被北国皇帝知道,南国郡王烧死了三百个北人,还得了。
战事一起来,他裴安也无法交差不是?
“裴大人见谅,卑职一个小小的知州,实在是无力应对此等大事,幸在今日裴大人在,谁都知道裴大人如今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今日这样的事也只有裴大人能做主了,是服软还是强硬驱赶,还请裴大人拿个主意,只要裴大人一声示下,卑职必会全力配合。”
绕了一圈,还是将火引到了他裴安身上。
要让他出主意,恐怕就要让他们失望了。
此时挑起事端,北国必然会举兵,南国的五万兵马,怎么着也得派出来意思意思,与他而言,正合心意,趁外乱取赵涛人头,更容易。
若想指望他去抵御北国,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主意,他可没那个菩萨心肠。自己去平定外乱,让他赵涛坐享其成,扩大势力,他脑子又不是进了水,出了毛病。
明日就启程,拖上一两日还是有办法,至于日后如何,他管不着。
“出了事,解决了就成,没姜大人想的那么严重,万事都讲理,北人再如何嚣张,入我南国关口时,都在协议书上按了指印,既如此,便是同意遵守我南国的国法,违反律法者,一视同仁,都得接受处罚,同样要是在我南国境内出了事,我南国也会秉公执法,查明真相,给他们一个交代。”
姜大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明白他是何意,便见裴安起身,“开堂,审吧。”
姜大人一脸懵。
审?如何审?
裴安又道,“大门敞开,当街审。”
好一招治标不治本,他这是打算自己一人抽身,留下个烂摊子给自己。
半天姜大人才回过神来,嘴角一抽,果然传闻里的东西并非全然都是假的,阴险狡诈这点他裴安简直是发挥到了极致。
往上再翻个几百年,怕是也没见过,有那个朝代,两国敌对的人上公堂解决矛盾的。
可外面的北人闹得厉害,姜大人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要审,只能让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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