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蕙姐儿和莹姐儿,总要找个家境殷实,儿郎又上进的人家。如今她们已经四岁,再过七八年就得替她们相看起来了。”
“若你我在外,恐怕……”
云夫人愁了一会儿,突然道:“老爷,你说到时候要不要把她们姐妹俩送回京城,让祖母和母亲她们教养?”
“祖母她老人家德高望重,而母亲亦有贤德之名,由她们教养那对蕙姐儿和莹姐儿就只有好的。况且京城的才俊也多,好相看。”
“老爷,你觉得如何?”
听完云夫人话的云知府看着一个安静看书,一个高兴画画的女儿,突然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事让我好好想想。”
过了一会儿他道:“不过她们两个的事不急,即便要送回京城,也得等她们有七八岁上下再说,不然我们也不放心。”
“我们家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把门户守紧了。可不能祖父前脚入了内阁,我们后脚就给他老人家拖后腿。”
“祖父的信里也说了,云家往后,得谨言慎行。”
“不可招惹是非。”
云夫人郑重点头,道:“知道了老爷,妾身会嘱咐底下的人的。”
而后过了没几日,随着云尚书入阁的消息传开,果然有许多人前往云家道贺。
这些人有的是江陵府的其他官员,如各地的县令、县丞等,而有的则是本地的商人、乡绅,甚至是读书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准备了份厚薄不一的礼,想要趁机与云阁老最看重的孙子,也就是云知府结交一二。
但可惜的是,云家闭门谢客。
不管是江陵府本地的人,还是后面得到消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人,都被那位笑脸迎人的管家一一谢绝,只有寥寥几位才会被请入其中。
许桥就是其中一位。
虽然自身并无功名,但因为是许明成的族人,所以许桥走到哪里都抬头挺胸。就是如今来到阁老亲孙,贵为一地父母的云知府家也不例外。
见到云知府后,他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族兄得知云尚书云老大人入阁,喜不自胜,特遣我来替他道贺。”
“恭喜云阁老,恭喜云大人!”
此时距离云知府得知自家祖父入阁,已经过了大半个月,郁闷等不合时宜的情绪已经被他好好地隐藏了起来,只余下欢喜。
所以听到许桥的话后,他哈哈一笑,“明成贤弟有心了。”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会儿,然后许桥取出了一份礼单,“云大人,族兄得知此喜事,仓促之下准备了一份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这……”
“明成贤弟破费了。”
云知府的眸色幽深了几分,他淡笑着接过。然后打开一看,发现果然是一份薄礼,里面都是许家以前送过的,勉县或者庐州的出产。
唯一显得有些特殊的,恐怕就是一份许明成抄的前朝孤本,足足有十本之多,其中有几本,就是藏书无数的云家都是没有的。
但这些东西,都不算贵重。
云家即便是收下了,也不会有人置喙。
云知府看到此单,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这些日子除了许桥之外,其实也见了一些或是亲戚、或是故交派来的人。
但那些人里,像许家这样省心的没有几个。
甚至有的人云家都还没有表露出喜意来呢,他们就已经以阁老门生自居了,一进门就是一番高谈阔论,还说能牵桥引线,让云家人发财云云。
吓得云知府连忙把人赶了出去。
如今发现许家人识趣,云知府也是很高兴,毕竟他与许明成同在翰林院为官的时候,彼此就相谈甚欢。
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失去这么一个至交。
所以现在看完了礼单,再看了许明成写来的信,他就真心实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让明成贤弟和弟妹破费了。你先好好在府里歇息,待我写封回信,让你一并带回去。来日明成贤弟回乡省亲,云某扫榻相迎啊。”
许桥又行了一礼,“多谢云大人美意。”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云大人,族兄临行前,还嘱咐我在路上买了一样东西,说要一并交予大人。”
听到这里,云知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他放下书信,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不知是何物,让明成如此慎重?”
许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一个木盒子,然后摆在了云知府的桌前,“云大人,就是这个画册了。”
许是担心云知府会觉得许明成失礼,他连忙解释,“云大人,这本画册虽然普通,但其实是我那侄儿,淙哥儿画的!”
“他今年才五岁!”
“听族兄说淙哥儿之前还画过一本,他给云大人您送过。如今这第二册 已经刻印出来了,所以族兄就特地吩咐我去祥云书坊取了十本,说这些送给您和府里的几位少爷、姑娘们闲暇时候看看。”
“还望云大人您不要嫌弃。”
云知府一点都不嫌弃。
他欣喜地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看了一眼然后道:“《许家村二三事》第二册 ,不错不错,就是这一本。上个月我遣人去问,祥云书坊江陵府的掌柜一直说在印了在印了,但却没有个准话,真真让人气恼。”
“你这几本是从哪儿来的,祥云书坊已经开始卖了?”
被云知府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的许桥下意识地呆愣着回道:“是族兄写了条子,让我去祥云书坊取的。”
“祥云书坊的东家说这次刻印了五千册,周围各府、各州都要送一些,然后还要运两千册到京城,所以要月底才会一起往外头卖。”
“云大人,您……”
“咳咳咳,”云知府轻咳了两声,然后道:“这样啊,我知道了。”
“来人啊,送贵客去歇息。”
许桥虽然有些疑惑,但对面的不是熟悉的许明成,而是比许明成官还要大的四品知府大人,重要的是对方还是云阁老亲孙。于是便也识趣地没开口询问,再次行了一礼后就跟着管家退下了。
不过走着走着,他依稀听到了屋里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
勉县
云尚书入阁的事,许家欢喜了两日,便也回归了平静。
许淙的生日在六月,生日过完天气也热起来了,这一热就从六月热到了八月,炎热的天气导致他每天回来都一脑门的汗。
“娘,好热!”
金氏忙吩咐人给他打扇,然后熟练安慰,“再过一个月就好了,娘让人给你换了薄纱制的帐子和窗帘、门帘,忍一忍便不热了。”
“一个月,还有好久哦。”
许淙一屁股坐在清凉的竹席上,然后没忍住躺下来翻滚了两圈。“娘,竹席凉快,我什么时候可以睡竹席啊?”
金氏好笑,“再等等,等你长大一些就好了。”
许淙:……
好吧,又是这句话。
不过他也没生气,而是努力地张开双手双脚,让自己更贴近榻上的竹席,好让它们把自己身上的热气都带走。
不能睡一整晚,那睡一会儿也不错。
金氏看他安分地躺在榻上,时不时还翻个面,但没有脱衣裳,便嘱咐了摇扇子的丫鬟两句,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许淙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身上的热气渐渐随风散去,人也变得凉快起来,然后他的眼睛就开始滴溜溜转了。
正巧,许明成回来了。
许淙一听到“老爷”的称呼后,马上就把自己摆在竹席的正中间,然后四肢大张地闭上眼睛装睡,打定主意半点空间都不让给渣爹。
许明成进来后,便看到了这么一副景象。
他开始还真以为淙哥儿睡着了,正犹豫要不要到别处去坐呢,就看到这小子的眼皮一鼓一鼓的,还会动来动去。
许明成:……
他问丫鬟:“淙哥儿睡着了吗?”
给许淙摇扇子的丫鬟为难极了,实话说不是,但不说实话也不是,最后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道:“老,老爷,淙少爷刚刚还醒着呢。”
许明成唔了一声,然后叹息,“那就可惜了,刚刚孙家派人来说,孙夫人和孙大郎已经到了,明日就会登门拜访,我还想着……”
话还没说完,许淙就跳了起来,“爹,孙大郎真的到了吗?”
第57章
许明成没回答,而是撩开袍子后摆,慢条斯理地在许淙让出来的位置坐下,然后回了一句:“你不是睡着了吗?”
许淙没承认自己睡着了,而是不顾热地趴在许明成的背上,着急地询问:“爹,孙大郎真的过来了吗?”
“他明天就要来我们家啊?”
“那是早上来,中午来,还是下午来,又或者是晚上来啊?”
许明成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喝了一口,才在许淙的催促声中回道:“明日不是沐休,所以孙家人会一大早过来,用过午饭再走。”
“中午的时候,我会让人去接你。”
“要中午才能见到啊。”
许淙有些失望,不过虽然着急见到会写诗的孙大郎,但他也没提出明天不去私塾,要请假在家的事,而是叮嘱许明成。
“那爹你要让人早点来接我啊,早点来。”
许明成伸出一只手扶着趴在背上的儿子,脸上含笑,“知道了,等人一来,我就遣人去接你,这样就高兴了吧?”
“嗯嗯嗯。”许淙直点头。
孙大郎,那可是会写诗的孙大郎啊!
自从一岁多的时候读到了孙大郎写的诗,不会写诗的许淙就特别佩服他,觉得他好厉害啊居然会写诗。而且不是一首两首,而是好多首!
后来许淙自己试着写了一首诗之后,就更佩服了,因为他写了一首之后就写不出来第二首了,到现在还欠了他奶奶和他娘各一首诗。
更何况孙大郎今年年初的时候,还下场考秀才了。
许淙对县试也是很好奇的,他还没有忘记今年也要画一本画册给渣爹,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灵感,主要原因便是他没有考过县试,而且连考场都没见过。他准备等孙大郎来了之后再问问,不知道他考县试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所以一听说孙大郎来了,他便满心期待。
第二天早上临出门的时候,他还不忘跟许明成强调,“爹,你要早点派人来接我啊,要早一点,很早很早。”
许明成无奈,“知道了。”
许淙这才满意地登上马车。
在马车上的时候,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脑海中复习前一天的功课,而是回想起了自己和孙大郎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重点当然是孙大郎写的那几首诗,比如描写春天“说似青山外”、还有描写冬天雪景的“千树酥凝便忘忧”、以及描写两人友情的“惆怅二人万千里,身惭人间欲为鱼”。许淙觉得每一首都很好听,很厉害。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最后这一首歌颂两人友情的,所以他当时在许明成的鼓励下,也写了一首诗回应,第一句就是直接了当的“我的好友孙大郎”。
孙大郎去年回信的时候,说他非常喜欢那首诗,而且还说曾祖父也很喜欢,说他不过三岁便能写出这样“感情真挚”的诗,比自己三岁的时候强多了。
许淙看到信后高兴了好几天。
可惜后来因为孙大郎要忙着备考县试和府试,许淙也要忙着上学读书,再加上路途实在是太遥远了,两人渐渐地减少了通信。
但在许淙心里,孙大郎还是他的好朋友。
心里惦记着好朋友的许淙,一下课就往门口跑,然后登上了来接他的马车。回去的路上如果没有人,他就要催促家丁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孙家人还在说话。
……
孙夫人年约三十,是个个子不高,说话声音很温和,也很有条理的女子,她一进门就跟王老夫人和金氏道歉。
说之前因为自己要在老家侍奉长辈,所以就遣了家里的姨娘来照顾孙教谕起居。但没想到那个姨娘来到勉县之后,天长日久竟开始胆大妄为起来。
她和家中长辈得到信后是又震惊又愧疚,对王老夫人和金氏等人也是感到非常的抱歉,所以这次特地带了一些家乡薄礼上门致歉。另外还说家里已经把那位姨娘送回去了,往后孙家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云云。
然后,孙夫人还特地感谢了王老夫人和金氏对孙家的照顾。
说如果不是两人帮忙,孙家就更要没脸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还特地站了起来给两人行礼,姿态做得足足的。
不过这些都是孙家人走后,许淙从其他人嘴里得到的消息,当天等他回去的时候,孙夫人和金氏已经寒暄完了,两个人有说有笑,好成一个人似的。
但许淙不关心这个,他在金氏的介绍下跟孙夫人打过招呼,对给了他见面礼的孙夫人认真道谢后,就迫不及待地问。
“娘,孙大郎也来了吗?”
金氏从昨天起,就一直听淙哥儿念叨‘孙大郎’‘孙大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哪里还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啊,顿时笑道:“孙家大郎在前院呢。”
“你爹和孙教谕,以及孙家大郎在前院说话,你也过去吧。”
确定孙大郎真的来了,许淙大喜,他向金氏和孙夫人道别,然后就迫不及待地往前院走,走到最后竟小跑起来,就连青木也有些跟不上。
“爹――”
……
屋里,许明成和孙教谕,以及孙大郎说话。
当然主要是许明成和孙教谕在说,孙家大郎因为刚刚被许明成考较了一番,直考得他脸色发白汗流浃背,所以现在正拘谨地站在一旁,望向许明成的目光中都带着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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