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起身,“世晏啊,送我出去吧。”
温世晏交代了绿漪与余叔几句,视线停留在明姝面上片刻,提步离了小书房,将老大夫送至府门外。
“夜凉,万伯早些回府休息。”
老大夫在温世晏搀扶下上了马车,哼哼道:“你这小子,越大越不靠谱了。”
温世晏含笑点头,未出声反驳。
“还笑?”万伯又掀开放下的帘子,“我看那姑娘不错,你莫要成天板着张脸欺负人家,记住没有?”
温世晏哪里会欺负明姝。
他还是点了点头,“万伯放心。”
万伯这才安心靠回了马车里,仆从驾车离去,是以温世晏未听到车内的一声叹息。
老大夫在马车里摇了摇脑袋,叹了又叹。
也不知世晏清楚自己的意思没有,依他这板正温慢的性子,怕是难啊。
温世晏再回去的时候,书房里只有余青山一人了。
余青山听见脚步声,停了手上收冰盆的动作,对温世晏道:“明姝姑娘敷着冰时有些困,说想先歇下,老奴见敷得差不多了,便许了绿漪带她回房。”
温世晏点了点头,绕过书案去拿明姝写到一半的功课。
纸上的字依旧狂乱潦草,但至少是比最初能看了些。
余青山也跟着瞧了一眼,赞道:“明姝姑娘是个有天分的。”
温世晏失笑,摇了摇头,不做点评,只道:“她倒惯是会躲懒。”
只怕是担心他还会增加课业,这才借着困倦的理由躲了起来。
他便那般可怕?
想起万伯的话,温世晏听见自己问:“余叔,我时常板着脸么?”
余青山先是一愣,随后笑了起来,却不知道如何答公子的问题。
公子难道不知晓他那副模样么?说好听了是板着脸,通俗些便是冷冰冰。
“为何发笑?”
余青山忙收了声,只忍着笑道:“平日是严肃了些,公子该多笑笑。”
温世晏面色微变,垂下眸子将目光落于纸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良久,他道:“我知道了。”
.
天方破晓,明姝便被丫鬟轻声唤了起来。
“几时了?”
“祝小姐,卯时了。”
“这么早叫我做什么。”明姝揉着惺忪睡眼,目光迷迷糊糊掠过一张张陌生面孔,问道:“绿漪呢?”
“回小姐的话,奴婢不知。”
明姝抱着被子,又闭上眼睛皱眉,“你们都出去,叫绿漪进来伺候。”
这时方才回话的丫鬟顿了顿,许久才答:“小姐,奴婢几人是公子吩咐过来伺候的。”
温世晏?
这些人伺候自己,那绿漪呢?
明姝霎时睁开了眼,睡意全无。
第十章 要走
“绿漪?绿漪!”
明姝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连鞋也未穿,披头散发便出了卧房,四五个丫鬟竟是拦也拦不住。
“绿漪——”
一连唤了好几声,还是无人应答,反倒是这头的动静将管家给惊动过来了。
余青山到了房门前,被明姝这一副不拘形容的样子吓得连忙背过身去,对一众丫鬟斥道:“还不赶紧替小姐梳妆!”
明姝甩开追上来的丫鬟,问余青山:“余管家,绿漪呢?”
“明姝姑娘,先让丫鬟们替……”
“我只要绿漪!”明姝有些生气,“你们把绿漪弄到哪儿去了?”
余青山垂着头不敢銥嬅看她,见这事是绕不过去了,叹了一声道:“公子命绿漪去打理花园了。”
“什么意思?”明姝忽然想起来昨日温世晏没有追究自己出府的事情,明白过来。
她冷笑道:“昨日要出府的是我,绿漪只是怕我遇上危险才跟着去的,既然要罚,那便罚我好了,凭什么让绿漪去干累活?”
余青山抬袖擦了擦额上淌下的汗,轻声道:“明姝姑娘莫气,公子这也是为您的安危着想。”
说着,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就是,公子其实也给明姝姑娘留了些书。”
余青山目光落在身后丫鬟手里的承盘中。
“公子说明姝姑娘这几日先养着手,动不得笔墨,便先看看这些书。”
“看书看书,天天就知道看书!”
余青山一慌,安抚道:“明姝姑娘,正所谓书犹药也,看书毕竟好处多……”
“药?”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明姝哪个痛处,她极愤怒的道:“读书是可以医人还是可以治病了?能把战死的人救回来吗?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吗?”
明姝眼眶发红,一字一句道:“不能。除了能博得一官半职和百姓爱戴的名声,在我这里一点用处都没有!”
不等余青山应答,明姝用未受伤的手一把打落丫鬟里的承盘,“我讨厌死你们这些臭读书的了!”
说罢,深吸口气独自奔回卧房,重重砸关了房门。
余青山在外头又怔又叹,不明白自己是说错了什么。
.
约莫一个时辰后,明姝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丫鬟们才见她发脾气不久,多少有些怵,都安静谨慎地立在外廊。
明姝自己梳妆,脸上什么胭脂水粉都没涂,一头瀑发也只是挽了个马尾,穿她刚进府时准备的劲装,看上去飒爽极了。
也恐怖极了。
因为明姝手里还握了根鞭子。
一个丫鬟反复抬眼瞄了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祝小姐……”
然后便被明姝一记眼刀将剩下的话杀了回去。
丫鬟委屈。
她只是想告诉祝小姐,后颈处的衣领还未压下去。
明姝风风火火到花园的时候,绿漪正在给鹅卵石道边的凤仙花浇水。
“绿漪!”
见着明姝,绿漪立马放下了手里的活,神情惊讶。
“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绿漪目光在明姝身上停留片刻,“还有这衣服……哎呀,小姐,你怎么把鞭子也拿出来了!”
明姝不与她解释,只一脚踢开地上的花浇。
“你这丫头,被欺负了也不告诉我,让我一阵好找。”
绿漪忙扶起花浇,“小姐别生气,绿漪下次不犯了。其实也没有被欺负……”
明姝不爱听了。
“我说是就是。”她一手将绿漪拉起来,就要往园外走,“还浇什么花啊,不浇了。”
“可是小姐,这是丞相吩咐的,要是问起……”
“谁管他。温世晏喜欢,自己去做好了,咱们不干!”明姝拉下绿漪去捂她嘴巴的手,“怕什么,他温世晏就是天下第一的书呆子、臭木头,我就是要说!反正从今天起我也不打算在这儿住了,我就是要骂个痛快!”
“啊?”绿漪愣住。
“等温世晏一下朝,我就把老头子送来的东西和月钱都要回来,我带你出去住。”明姝想起温世晏的脸便生气。
“小姐……”
“你不许劝我!”
“不是这个,小姐。”绿漪斟酌着道:“小姐是不是……哭了?”
明姝的眼周红得像是染了一层胭脂,眼皮有些肿,便连鼻尖也红红的。
“谁说的,我不过是、不过是被沙迷了眼!”
明姝全都计划好了,可偏偏没想到温世晏又未按时下朝。
好在按照余管家所说,今日温世晏是会回府的。
明姝便等,等得昏昏欲睡,等到肚子都饿了。
才到申时,时候不早不晚的,厨房还未开始备饭,明姝便叫绿漪去拿些点心来。
不知是明姝自己心情不好还是怎的,今日的芙蓉糕难吃到无法下咽。
明姝呸呸几声吐了出来,皱眉抱怨:“离府前居然还要吃这么难吃的东西,真是吃亏……”
如此说着,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滴溜溜的一转,面上又有了笑容。
“绿漪,我们去厨房。”她道,“离府前,去给我的好世叔亲自做一道菜。”
半个时辰后。
一道色泽鲜亮的鲫鱼豆腐汤被盛放在了精致的瓷碗中。
明姝:“看起来还挺好吃的,这就好了?”
绿漪点点头,踌躇着开口:“小姐,咱们真要……”
明姝瞪她一眼,自己打开存放麻椒粉的小罐,将一大半都倒了进去。
甚至连汤的颜色都变得有些暗了。
“温世晏不能吃麻,不爱吃鱼,我偏要让他吃。”明姝一边把鱼肉夹上来盖住汤底颜色,一边忿忿嘟囔。
绿漪还在纠结要不要再劝一下小姐,却在这时有小厮来报,说温相回来了。
明姝一喜,“快快,现在就给他端过去。”
这段时日以来,明姝从未有这么激动过。温世晏一坐下,她便极殷勤地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鱼肉。
“世叔,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菜。”她神情无辜而自然,诚挚到让人一时忘了她是个披个兔子皮的狡黠狐狸,“昨夜我痛定思痛,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顽皮了,好在有世叔……这菜便是我用来感谢世叔的!”
“世叔,你尝尝?”
明姝眼露期待的光芒。
只见温世晏微微颔首,以修长手指执起竹箸,夹起平日他从来不会碰的鱼肉,竟真放入了口中。
明姝安静地等待他表情的变化。
然而几息过去,温世晏面上还是无波无澜,好像失了味觉一般。
最多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那么多的麻椒,怎么可能不麻?
眼前人喉结一滚,将口中鱼肉咽了下去。
明姝一时觉得温世晏是个呆子,也不知道把鱼肉吐出来。
与之同时的,心里又莫名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些。
一点也没有预想中报复成功的快感。
正失神,忽然听温世晏开了口。
“听余叔说,你要走?”
许是因着麻椒的缘故,温世晏嗓音喑哑。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卡文。
感谢评论暖场的小可爱~
第十一章 红点
“世叔知道了啊。”明姝道。
“为何要走?”
明姝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不喜欢整天被束在府里的日子,于是道:“世叔我知道我爱顽皮耍闹,住在相府里也只会给人添乱,还不如自己在府外……”
温世晏打断她:“说实话。”
明姝一愣,实话是能说出来的吗?
无非是她嫌弃相府规矩严,温世晏又古板,琴棋书画样样要学……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积起来,便很叫人不满了,更何况……
“是因为我罚了绿漪?”
温世晏目光落在明姝面孔上,眼眸与语气过分平静,令人无端不安。
明姝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直直对上那双深邃冷沉的眸。
“是!”
温世晏动作一顿,“觉得不该罚?”
“……是!”明姝硬着头皮说了:“是要自己要溜出府的,和绿漪又没关系,你要罚也该罚我,而不是因为绿漪是丫鬟就拿她撒气。”
“撒气?”温世晏冷笑出声,“在我这里,丫鬟与小姐一般无二,错了便该罚。”
明姝:“你胡说!那你怎么不罚我,你就是偏心,欺软怕硬!”
温世晏无甚表情地哼笑出一声来,放下筷子,定定看着明姝。
他又不说话,明姝被这样看着,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目光飘飘忽着落在一旁的余青山身上。
温世晏注视着明姝,明姝看余管家。
如此焦灼的气氛之下,余管家抬袖拭了拭额上的汗,对着明姝道:“明姝姑娘误会了,公子是顾忌着您手伤着……”
“意思是,如果我昨夜手未受伤,今日便要一起受罚,让我去打理花园?”
不等回答,明姝自己先接着道:“不对,应该比这罚得还要重,是不是?”
明姝语气激忿,面色都有些红了,温世晏却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尽管他刚刚才吃过那么麻的鱼。
对比之下,让明姝觉得自己在气势上便输了一截。
心下越虚,也便愈加口不择言。
明姝讥讽地笑,“你以为我会听?凭什么?我爹都不敢这么管我!”
左右是要出府了,撕破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以为温世晏永远一副板着脸的样子,怕是又要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想他居然开口了。
“你应该要明白,相府之所以对你礼待,只是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女儿而已。”温世晏的语气比往日要淡漠得多,“如若没有这层干系,想必我与你不会有任何交谈。”
明姝一怔。
许是未见过温世晏这样严肃的模样,这些话被这样一个板正的人用陈述的口吻平静叙出,明姝竟觉得异常刺耳。
实际上,诸如此类的话,明姝听过不少。
要么是幼年时的好友,要么是被媒人婉拒的人家……最后他们都会丢下一句与这意思差不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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