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担心的?”明姝道,随即了然,“哦——我们小玦大了,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我记得从前还要换我和绿漪等你,进了锐兵营倒是学会守时了,只是怎么连胆子也变小了?”
“不是胆子小。”巫玦难得露出有些严肃的表情,认真看着她道:“奉京虽就在天子脚下,危险却不少,尤其……”
尤其像你这样的女子,最是容易被人盯上。
明姝的相貌是极好的,随意一瞥便再难忘,若是点上红妆,说是令人神魂颠倒也不为过。
她的五官与温柔水乡里养出来的娇软女子不同,少了温和,多了几分灵动。而这灵动,大多来源于那双总透着狡黠的,似是氤氲了水雾的狐狸眼。
若是美貌能伤人,明姝势必是恃美行凶的重犯。
巫玦如是想。
“尤其什么?”明姝追问。
巫玦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正要说话,却听一声口哨声响起,茶楼二楼雅间内探出两三个人影来。
最中间的男子衣着奢华,长相风流,此时正直勾勾盯着明姝,轻浮道:“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明姝白了他一眼,回道:“不行。”
她最厌恶的便是这种一看就轻浮败家的纨绔。
于是拉着绿漪与似要发怒的巫玦便走,“真晦气,小玦,不必理他,我们快走。”
茶楼上那人被驳了也不恼,反而兴味十足地对身边人道:“有些性子,越发合我胃口了。”
巫玦的独院不算大,胜在环境清幽,装潢也雅致。
他已经整一月未回来过,一进门便放下了东西,有些羞赧地说要先打扫一番。
两人便由着他去了。
一边在院里转悠,确认巫玦不在,明姝这才忿忿骂起方才那个风流子来。
“恶心透了!要不是方才小玦在,我一定要上楼打他一顿!”
“小姐别气,就当遇见疯子了。”绿漪忙安抚她,随即也露出疑惑的神色来,“不过小姐今日倒是沉得住气,我还以为怕是免不了一场争吵……”
“谁愿意沉得住气!”说完,明姝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往身后瞥了一眼,“还不是念着小玦。”
“你也说了,小玦现在身负官职,要是真闹起来,我自己倒是没关系,可万一影响到他的官运,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绿漪闻言,先是一怔,而后面上显出几分欣慰来。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明姝便接着骂:“这种人就是欠揍,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好了不起,见着好看姑娘便生出坏心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绿漪咯咯地笑,“小姐说的是。”
她想起那风流公子的衣饰,道:“还是只花里胡哨的□□。”
明姝一拍手掌,也笑开了,“没错!穿金戴银一身铜臭的□□!”
巫玦不多时便将院里院外理了一遍,出来就听到一阵笑声。
“你们在笑什么?”
两人立马敛了笑容。
“咳咳,没什么。”
巫玦狐疑瞧了明姝一眼,“都快进来吧,我去烧饭。”
一听能吃到正宗的迎县菜,明姝眼前一亮,“好哇!”
俗话说入乡随俗,明姝觉得,这句话应该添个“胃”字——入乡胃随俗。
她还没怎么了解奉京的风土人情,便先在相府被温世晏养成了奉京胃。
巫玦的厨艺好,明姝又许久未尝迎县菜,是以晚间便比平日吃得多了些。
吃的时候有多开心,现在便有多难受。
她去了好几趟恭房,还是觉得胸腹一处火辣辣地烧着。
正想着破罐破摔回床上捂着捱过这夜,却在厅门处撞上了巫玦。
略显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明姝?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啊,就快睡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姝捂了肚子,强忍着疼痛打马虎。
昏黄灯光下,明姝精致的面容有些苍白,巫玦立时发觉不对。
“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巫玦急道。
见躲不过去,明姝只得道:“没什么,就是心胃有些不舒服。”
巫玦一紧张,也顾不得纠结明姝为何会胃痛,只忙扶着她进去,“你先到榻上歇着,我这就去请大夫。”
“哎!回来。”明姝有气无力地拉住人,摇头道:“这么晚了,你上哪去找大夫?我真的没事,歇一歇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皮糙肉厚的,就不怕疼。”
明姝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能与皮糙肉联系上。
见她还有心思说笑,巫玦有些无奈,但心里的石头多少落了些。
他道:“真没事?”
明姝嘴唇苍白地笑了笑,“真的,你快回去吧,要是疼得厉害,我早就叫醒绿漪帮我揉压了。”
“还有啊,你比我早到奉京三年,怎还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明姝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巫玦脸上忽然一烧,瞥开视线静了好一会儿,这才点头。
“嗯。”他一下子离得远远的,“若是有事,你一定叫我。”
“好,知道了。”
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明姝有些好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相府从来不束的那套男女之礼,倒被她搬出来压在了巫玦身上。
合上房门前,巫玦忽然低声道:“明姝,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明姝听了个大概,不作细想,“当然了,快回去吧你。”
巫玦终于走了。
甫一见房门合上,明姝便重重倒抽了几口凉气,捂在腹部上方的手收紧,疼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不合时宜的想,奉京当真是个能将人养娇的地方,她才来了多久,就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娇气了。
“都怪温世晏。”
.
很快便到了巫玦回营的日子。
巫玦头一次不满锐兵营的休沐日太短,因着放心不下两人,是千叮咛万嘱咐。
明姝听得耳朵起茧,与绿漪一起送他到锐兵营十多里外的地方,他还未说完。
军营重地,再往前便不能靠近了,明姝止住他的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能随处乱跑,不要与人争执,衣食住行皆要万分小心,你都说了一千遍了。”
巫玦抿了抿唇,“那我走了。”
“快进去吧。”明姝道:“你也小心。”
点了点头,巫玦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握着缰绳策马前行。
然而才走了没几步,他忽而又勒马转了过来,神色犹豫地看着明姝。
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似地道:“明姝,我有话与你说。”
第十四章 书院
巫玦坐在马上,神情与举止间尽是踌躇。
“怎么了?”明姝笑他:“小玦,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都说我记住啦。”
“不……不是这个。”巫玦声音有些低,“是更重要的事。”
明姝这才收起玩笑的神情,“好吧,你说。”
巫玦下了马,行到明姝跟前,胸腔扑通扑通地跳,心似乎马上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他沉沉吸了好几口气,呼吸才勉强稳下了些。
只是一开口,声音到底还是不自禁地颤抖,“明姝,我……”
明姝等得自己都着急了,“你什么,快说呀。”
“我想说的是,我好像有点……”
“咴——”
忽然,被巫玦留在道前树下的红棕马嘶鸣一声,扬起了前蹄便往前奔去。
“陀罗!”
巫玦一惊,去追也不是,与明姝继续说话也不是。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舍不得便这么走了。
“怎么还傻站在这儿,还不快去追啊?”明姝推了他一把,“有什么事等你下次休沐再说便是了。”
额上都渗出了汗,巫玦重重叹了一口,只得郑重道:“那你可要等我回来。”
明姝没多想,“知道了知道了。”
巫玦放下心来,转身先是朝着跑远的马儿吹了个口哨,见它不停,只得自己疾疾追了上去。
“绿漪,我发现小玦还有哪里不一样了。”明姝一手撑着下巴,很是笃定。
绿漪惊讶了一下,问:“小姐看出来了?”
明姝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道:“更呆笨了。”
闻言,绿漪先是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复又噗嗤笑出声来,“小姐,你就知道拿巫玦打趣。”
“不是我打趣,你难道不觉得他比以前要傻吗?”明姝举了个例子,“你想想,他那匹马多漂亮啊,他居然给起了个这么好笑的名儿——陀罗。”
明姝说着自己咯咯笑起来,“万一小玦以后成了名震一方的大将军,一想到他上阵杀敌伴的宝马叫陀罗,那多不威风。”
绿漪想到那个画面,便也笑出声来。
两人原路返回,又专心说着方才的事,是以并未注意到身后槐树茂叶中的暗影。
两个依属于相府的暗卫屏息凝目,待明姝与绿漪的背影渐远,才点足跃了下来。
“头儿,刚刚我们做的……是不是不大好?”身形矮瘦些的暗卫斟酌道。
他身前戴了獠牙面具遮住全脸的高大男子不语,只并拢二指斜飞出余下的一截枯枝。
枯枝带着一阵破风声直向地面,落地时竟是刺入硬土三分。
瘦小暗卫看得直抽气,看来头儿方才下手还是轻了,不然那匹马怕是该废了。
他正愣愣地想,倏然听暗卫首领以极沉的声音道:“去将方才的事禀告公子。”
“是。”
话落,眨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余下的一人朝锐兵营的方向看了一眼,思忖片刻,则又注意起明姝与绿漪的动向。
锐兵营在奉京城外,来的时候巫玦骑马,明姝与绿漪乘马车。
其实明姝也想骑马,可又不好把绿漪一个人留在马车上,眼下回程,她坐在车厢里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奉京繁华是繁华了,可我还是更喜欢迎县,好无聊。”她掀开帘子双眼放空地望着后退的景色,无意识道:“这么一想,其实偶尔写字画画也还算能打发时间。”
“小姐后悔离开相府了?”
“哪有!”明姝立马收了目光,又道:“我肯定能找到新奇的玩乐!”
才说着,马车的速度便放缓下来,车夫拉紧了缰绳,转头对车内两人道:“今儿个祈安书院与天泽书院有比试,这会儿天泽书院的车子正占着道,两位姑娘怕是要等一会儿。”
闻言,明姝神情一顿,“祈安书院?”
“是啊。”车夫有些疑惑,“两位姑娘不是京中人?不对啊,便是别个地方的,这祈安书院总该听过一二……”
他自顾自开始介绍,语气中不乏自豪,“祈安书院可大有来头,虽不是官学,可院长却是先帝太傅。便是那些个千金少爷,也更愿意到这里念书……哎,对了,咱们的玉面丞相也曾是这儿的学生!”
明姝听着,在心底哼哼——玉面丞相?那分明是玉面木头才对吧?
等了好一会儿,马车还是没有动。
看天色尚早,明姝索性掀帘下了马车,先给车夫付了银子。
“绿漪,我们去看看。”
“好。”
绿漪难得这么爽快地答应,自然不是全无原因。
眼前停了一辆辆的马车,身着统一院服的天泽书院学子陆陆续续下来,朝道边矗立着的石碑而去。
只见石碑上行云流水写了四个字——“天道酬勤”
而旁边小一些的字则落了款:陶钦。
陶钦,亦即车夫所说的先帝太傅,如今的祈安书院院长。
祈安书院装潢并不如何气派,占地大约只有相府的一半,但显雅致,翠竹环着青砖黛瓦,偶有朗朗诵书声与敲钟远音入耳,便叫着周边的绿树繁花都浸染了书卷气。
绿漪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小姐,原来这就是老爷年轻时上学的地方,真好。”
明姝静静看着,破天荒没有在提及祝文清时辩驳。
书院里的学生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说笑举止间俱是朝气,明姝看着看着,眼前便好似浮现出父亲少年时的影子。
彼时祝文清便是在这里日夜苦读,经年与书卷为伴,而后在某一个飞花的春日,遇到了她的娘亲。
“小姐,小姐?”绿漪见明姝失了神,轻声唤道。
“嗯?你方才说什么?”明姝将自己抽出漫无边际的思绪。
“方才我说呀,来祈安书院念书都是权贵子弟,也是老爷天生便是读书人,不然也不会稳稳坐了书院魁首位置那么多年。”绿漪说着,顿了顿,“若温丞相后来进的不是祈安书院,只怕老爷会一直是第一……”
“你又提温世晏。”明姝打断她。
此时明姝已经敛好心绪,面上恢复惯常的顽皮,她拉着绿漪往书院门前走,“我们进去看看。”
大安风气比前朝开化许多,女子也可入学,好在明姝与绿漪今日皆穿了浅色衣服,跟在她们身后,倒也不算太过惹眼。
也是守门的疏忽,两人混在一众天泽学子中,左躲右藏,竟真偷偷溜了进去。
男子与女子虽皆可入学,却不在一起习课,比试自然也是要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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