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酒忍俊不禁,唇边漾起浅淡的笑意。
湛蓝冰珠似是忘了女儿还在他们面前,听到狐玥闻故作委屈的埋怨,他毫不含蓄地用珠身贴近狐玥闻的红唇,带着强烈的安抚意味。
而狐酒一怔,看着面前一人一珠亲近的场景,只觉得她再次出现了幻觉,周围的空间似乎都产生了细微的波动。
在狐玥闻身旁,一青衫男子垂首,微阖着眼睫,上次模糊看不清的容貌这次有了实景。
如狐玥闻所说那般,他与她之间的相貌极像,男子微侧着脸,那张饱满有度的唇与狐玥闻的潋滟朱樱相贴,映衬得更为浅淡与冷清。
狐酒面色有些赧然,无意识地抿了抿与青衫男子如复制黏贴一般的唇。
她不自然地把视线转向一侧,等再回眸望去时,那青衫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唯留一颗湛蓝冰珠在侧。
狐酒望着那颗无异的冰珠,眸光微闪,是幻觉吗……毕竟,狐玥闻说过他只有一魂,不能化为人形。
没等她思索明白,耳边就响起了狐玥闻透着欣喜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小阿酒也许可以知晓你父亲的相貌并且还能发一笔小财,虽然娘亲知道我们花赋阁的阁主一点也不缺钱。”
狐酒认真地看着她,装作没听见她的最后一句话。
“妖界有一个名叫花幽谷的地方,在花幽谷的西南方位有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里面放着我藏的金银财宝,还有几张你父亲的丹青画像,其中一张是我们一家三口,到时候你找到山洞说出口令就行。”
但她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嘴角都向下拉了几分,瞬间难掩沮丧:
“只是已经过了三百年,外面的世界变化万千,也不知道那山洞有没有被人发现,再将山洞强行破开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
“应该不会,我听别人说过花幽谷这个地方,里面的花草都带着剧毒,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毒发身亡,百年里进去的人都不多于五人。”
狐酒根据事实推算一二,轻语宽慰她。
“再者说,你说那个山洞很是隐蔽,应该不容易被旁人发现,兴许还在呢。”
话罢,她看着重新活跃起来的狐玥闻,问道:“那口令是什么?”
狐酒囊中并不缺宝物或是金钱,就像狐玥闻调侃的那样,她身为花赋阁的阁主手里怎么会连些银钱都没有。
但那些东西算是爹娘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另外,山洞里的那几副丹青绘图也是证据。
证明这一切并不虚假,也不是她魔障了凭空想象出的幻觉,她见过自己的爹娘,更真真切切的触碰过。
狐酒需要一些能触得到,看得见的东西,做证明。
“口令就是,葡萄很甜。”
狐玥闻听着狐酒的宽慰,也想起了当时用那个山洞藏私房钱的原因,就是因为危险隐蔽且少有人烟。
葡萄很甜?
狐酒听着这四个无厘头的字,疑惑在心里一闪而过,随后她脑中忽然浮现了一则民间小故事。
里面有句嘲讽“狐狸”的谚语,说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所以,这个口令,狐玥闻是在表达她不仅吃过葡萄而且很甜?
狐酒想清楚其中关联,不禁弯眸,声音带笑地轻喃重复:“葡萄很甜……”
却是很甜,尤其是炎炎夏日里,熟到极致似黑玛瑙一般的紫葡萄。
狐玥闻看着女儿弯眸浅笑的模样,她也不自觉地跟着翘起唇角,美到具有攻击性的线条轮廓都柔和许多,成了醉人的桃花酒。
“小阿酒,是娘亲做的不够称职,无法将你保护在身后,陪着你长大……你父亲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抛弃他,让他独自去抵挡万人的针对与伤害。”
狐玥闻想起之前通过星陨镜看到的那些场景,她的声音里染上落寞与愧疚。
她与林隐星进入星陨镜之后,每到一年之期星陨镜便会施法,投射显现出狐酒的影像。
一年一次,一次只可半刻钟。
狐玥闻与林隐星最期待的就是那一天的到来,他们可以通过星陨镜变幻出的影像看到还存与世间的女儿。
那是他们的血脉,即使星陨镜呈现的时间仅是半刻钟,他们可以获取的信息也有很多。
狐酒幼时的弱小时期,每每通过影像相见,狐玥闻都能看到她身上的新伤旧伤,她可以凭此推断出小狐狸崽生存不易。
这在狐玥闻的预料之中,因为往往失去父母庇护的幼崽,独自生存在危险狡诈的妖界,大多都会发生各种危险而导致丧命。
星陨镜第一次显现出小狐狸崽的影像时,狐玥闻与林隐星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小狐狸崽,都激动不已。
但当冷静下来,他们便能看出来小狐狸崽消瘦了很多,她琉璃珠般的星眸不再懵懂无知。
当时夜色正浓,小狐狸崽蜷缩在破旧的草窝里,九条大尾巴都虚弱地垂在身后,连尾巴尖都打着蔫儿。
那身赤红的毛发因为主人爱惜的仔细清洁还算看得过去,但比起那个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小狐狸,她狼狈了不止一点。
狐玥闻的眼眶霎时间就红了,她神情悲痛,脚下踉跄地向前走,靠在那等人高的镜子前,无力地软下身。
狐玥闻被眼泪浸湿的侧脸贴着里面小狐狸崽的影像,她指尖颤抖地轻抚着小狐狸崽的身子。
眼泪像是连绵的小雨,“啪嗒啪嗒”落得不停。
狐玥闻性子坚韧,不是个容易哭的。
数遍这整个世上,也就三人能让她崩溃的哭泣,一是照顾她长大早已逝世的狐奶奶,二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阿隐,这三便是她的小狐狸崽。
直到后来,狐酒逐渐成长崛起,脊骨能为她自己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
每次见到她时,狐玥闻才慢慢的缓过来,不再看到镜中的身影就心脏抽痛,无助痛哭。
但她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儿,狐玥闻还是会因为彻骨的思念红了眼眶。
狐酒听着她愧责浓重的言辞,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垂下眼睫。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狐玥闻的话,如果狐酒置身事外,那她大可以交出漂亮不失感情的答案。
但现在不一样,她就是当事人本人。
狐酒不愿大方的将那些苦难用一句原谅带过,同样也不想冷言冷语的去埋怨他们,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狐酒绝对理智,对她而言,即便知道了狐玥闻是她生理上的母亲,但她与她也只认识了不到半天的时间。
狐酒做不到为了别人去委屈自己,血缘是强大的没错,可她的理智冷静一点也不弱于血缘。
还有就是,相处的时间真的太短了……
因为心里在神游天外,狐酒的眼神有些微微失焦,虚空中的异象却瞬间让她从失神的状态里惊醒。
只见,昏暗的虚空好像浮现出了实体,它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道闪着湛蓝光芒的大口子。
触目此景,狐酒似乎都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咔嚓“声,继而,犹如布帛断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过转眼之间,那道口子就分裂成无数道裂痕迅速延伸变宽,变得如蜘蛛网般狰狞细密。
狐玥闻注意到她的异样,刚要转过身去看,微微上挑的狐狸眼里就映显出数道湛蓝的线芒。
她目光触及前方开裂的虚空,身形蓦地一僵,然后又迅速镇定下来,并接受虚空突然开裂的异象,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幕。
当初,星陨镜护住狐玥闻和林隐星的魂魄后,它就原地化作一道湛蓝线芒飞入被狐玥闻藏起来的小狐狸崽体内。
数百年的时光里,都用自身法力隐藏在她的左肩头处。
星陨镜是上古神器,觉醒后的它有了意识,也懂得利用它自身的能力。
上古神器之所以被称为上古神器,不光是它这个种类现世古早,更是因为实力强大却数量极少,千万里都可能不会出现一只。
有了意识的上古神器不可小觑,当它施展能力隐藏自身时,除了与它同一等级的神器可以隐隐感应到外,旁人几乎没可能察觉到它的踪迹。
因为这点,狐酒就算被它隐于体内数百年都未发觉有什么不对。
当然,星陨镜也安安分分的待在她左肩头,除了施法开启一年一次的单向见面外,它基本都在沉眠修炼以及养护着狐玥闻与林隐星的魂魄。
伴生神器,伴生这两个字就已经将它们的身份阐述明了,它们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主人。
一般分为两种情况,一是,隐于主人体内随着他一同降生在世间,另一种,则是与主人不在一处,但它的宿命就是等待被主人找到。
一旦结契,两者之间的联系再次加深,便是谁也夺不去的。
但不知为何,星陨镜它生了些意外,百年间都没有觉醒意识与林隐星取得意识联系。
而且,它存在的位置太过危险致命,林隐星也无法将它强行取出,并滴血结契将它唤醒。
所以,它也就如件死物一般无声无息的待在林隐星心口。
那日,林隐星的血液将它浸染,并做出最后挣扎,默念结契法诀。
星陨镜感到主人强烈的召唤,就此觉醒,而它的主人却早已经被刨开了心口,遍体鳞伤倒在地上。
他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永远的闭上眼,消散于世间。
触及这一幕,星陨镜无法压制内心的怒火。
它刚觉醒不久,但却毅然调动全身的力量,将方圆数十里内的活物皆击得纷飞,接着他们的□□在空中撕裂,碎成血雾,散落一地。
刚觉醒就耗费巨大能量,星陨镜觉得它疼得像是要裂开。
它强忍剧痛,将狐玥闻逐渐消散的魂魄护进体内,星陨镜能感觉到这女子与主人有极深的羁绊。
随而,星陨镜又去拉林隐星的魂魄,但即使它与狐玥闻一同竭力,也只将他的一缕魂拉回而已。
星陨镜刚觉醒就面临了主人因为它而惹祸上身的场面,它凭着本能拼尽全力为主人报仇。
并将主人与他妻子的魂魄放进体内,注入灵气为他们修养。
做完一切后,星陨镜感知到主人遗留的血脉,它快速定位并寻去。
当看到在草窝里睡得酣甜,无意识啃爪爪的小红狐狸崽,星陨镜先是一愣,主人是人类。
随即,星陨镜想起被它护进体内的狐玥闻,之前她便是以九尾赤狐的原形,满身伤痕地倒在血泊中。
与眼前的小家伙简直就是缩小版与放大版,意识到这点,星陨镜钻进她毛绒绒的左肩头。
施法将自己隐藏,星陨镜便撑不住昏沉的沉眠过去,休养受损的身心。
之后的每年星陨镜便会苏醒开启镜像,让主人与他的妻子可以在镜像中见到他们的女儿一面。
其余时间,星陨镜除了分出一分神去滋养狐玥闻与林隐星的魂魄,与关注小狐狸崽的安危外,一心沉眠修炼,提升自身的实力。
星陨镜这么拼命的修炼,不敢耽误分毫的时间,原因无他,就是林隐星身死道消带给它的刺激。
自始至终,星陨镜都很明白自己诞生的意义,那便是保护主人,一生都守他平安。
即便紧急情况要靠它去牺牲,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它的身魂俱灭,星陨镜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现实的重拳将星陨镜打得思想浑噩,它出现了不该有的问题,迟迟没有觉醒。
到最后它不仅没有保护好主人,反而因为它的存在给主人和他的家人引来了杀身之祸。
我有罪,在星陨镜梳理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发生,这个想法第一时间浮现在它的脑海中。
它的存在被歹人知晓,引来了那些强盗的争抢杀害。
它的罪便是,害得主人被活生生刨开心口,只余一魂,害得主人的妻子仅剩一魂一魄,更害得主人的血脉失去双亲,自此只能孤身跌跌撞撞的成长。
它有罪……罪既已犯,不可更改,但可赎罪。
第128章 星陨镜
星陨镜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一幕,主人单膝撑地,他紧握手中的剑柄,那剑头深深地陷入地里,仿佛剑的主人将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这柄剑上。
他有些无力地微垂着头,发丝凌乱地散在他不肯弯屈的脊背上。
他神情冰冷,凝视着星陨镜的那双桃花眼如血一般深沉。
星陨镜接收到他冰冷里透着希冀的眼神,顿时觉得像是有一块石头迎面把它砸的四分五裂,觉醒后的伴生神器可以很大程度的与主人共情。
但星陨镜反应这么大的原因,也不单单只是这一个,更多的是,它知晓了主人遭遇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它,星陨镜。
星陨镜隐于狐酒体内就是在赎罪,它不想再体会一遍,那种本应该被它保护的人却因它而死的感受。
所以,它一直潜心修炼拼命的提升自己,不敢松懈一丝一毫,就是为了避免那种感受再重来一遍的隐患。
狐酒在成长中经历磨难时,星陨镜都能感受到,但它始终保持着巍然不动的状态,即使狐酒几次濒临死亡,它也没有选择出手。
星陨镜记得自己的任务,它要保护主人的血脉,而不是将她养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单纯好骗,软弱可欺的废物。
精细的雕琢能使玉石更加美丽。
星陨镜默默的留意着狐酒,可以说除去狐玥闻与林隐星,就它最清楚狐酒的蜕变与长成。
虽然星陨镜在狐酒那里毫无存在感,她都不知道有它这个物件,但它确实是看着小狐狸崽长大的。
这么多年,星陨镜也是以长辈的角度去看待狐酒,在她落入险境时,心里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阵担忧,但还是强按下想要出手帮忙的冲动。
它能护住她一时,却护不住她一世。
另外,星陨镜坚信,除了生死外,一切困难在狐狸崽面前都无大事。
因此,星陨镜一直没有出手干预,任由狐酒顶着狂风暴雨的吹打,倔强且坚韧的生存下来。
她就如生长在岩石裂缝中的藤蔓,在恶劣的环境里,不屈的往上攀爬,迎着崖底的冷风摇曳,生生不息。
直到星陨镜感知到自己与狐酒之间的那缕联系被切断,她被养在身边的鲤鱼精用阴谋诡计杀死时,它这才第一时间现身将狐酒的灵魄护进体内。
那时,星陨镜“目光”忧愁地看着狐酒,小狐狸崽依旧风轻云淡,初次进入它体内却丝毫不显慌乱。
但她眼里的眸光暗淡,周身都弥漫着破罐子破摔的气息。想来,鲤鱼精对她造成的影响并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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