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喉咙梗住,没了食欲。
那些忍了一天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
陈君走了7年,这7年里姜墨不想接受不愿遗忘不会释怀,只能慢慢学会不去回忆,可如今再次住进住过俩个月的医院,怎么也避不了。
陈君这一生,全是为一个叫姜墨的人。
姜墨宁愿自己从来不曾来过这世上,不想变成她的负担,也不想变成任何人的负累,包括贺星沉。
可还是好想妈妈,好想回到小时候,每一次生病都有妈妈陪,都有糖吃,她永远是父母掌上明珠,永远无虑。
止不住的泪水掉进餐盘,落入剩下的白饭里,消失不见。
身边有小孩惊过,看见哭得伤心的人,懵懂对大人说:“妈妈,这个姐姐哭了。”
大人赶紧把孩子抱走。
姜墨捂上脸,压着声音,泪珠却依然不断往下掉。
有个女人过来,拍拍她肩膀,把一张纸巾塞她手里,柔声安慰:“小姑娘别害怕,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什么病都能治好的,一附院......”
姜墨再也忍不住,抱住女人腰身,脸埋进去,边哭边小声喊:“妈......”
她只哭,啜泣声里夹杂一声声令人心碎的妈妈。
哭声隐忍,女人叹了声,轻轻拍着女孩的背,“别怕,你妈妈一直都在。”
......
贺星沉刚下班,这会和同事到食堂吃饭。
经过一楼听见里面声音,俩人停下探头看了眼,中间有人抱着站着的女人哭,隔几米都能感受到哭泣的人的难过。
看不清人,却让贺星沉蓦然响起姜墨,她哭的时候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哭得全世界都破碎。
明知道这里面的人不会是她,但贺星沉脚步一顿,正欲再往里,被同事拉住,“贺医生,饿了,快点。”
见他还看着里面,说:“这种场景在手术室外还没看够?”
贺星沉最终收回心思,跟着他上楼。
晚上回家,贺星沉心里始终藏着抹不安,洗完澡,去敲对面的门。
门内黑着,但也许睡了呢,加重敲击声,好几分钟,无人回应。
某些不知名恐惧加重,贺星沉返回屋内拿手机,给她发消息。
消息没人回,贺星沉直接打电话,电话自然也没人接。
一个小时过去,桌面上手机悄无动静。
贺星沉打了电话给贺初曦,贺初曦说这几天姜墨没和他联系,找到贝云亭微信,同样说最近没联系。
贺星沉眼中凝成寒露,打开电脑找到救助站负责人联系电话,负责人说不清楚什么状况,但给了他一个小男孩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贺星沉问:“你知不知道姜墨今天去了哪里?”
路泽宇被电话里男人气势吓到,弱弱问:“你是?”
贺星沉微顿,很快说:“朋友,现在联系不上人。”
路泽宇不再怀疑,回忆着,半分钟后想起来:“姜墨姐说周末想再找点事情做,那天她看了几个短途旅游、户外爬山的路线,她会不会出去玩了?山里可能没信号,又或者在回来的路上。”
挂断电话,贺星沉慢慢冷静下来,到冰箱前拿了瓶冰水,喝完一半,随手放桌子上,水珠顺着瓶壁流到桌面。
是他太紧张,害怕她再一走,又是十年。
他这辈子没怕过什么事,只有这一件。
不再亦惊亦恐,给她留言:【看到信息给我回电话。】
第二天早上六点,只睡了几个小时的男人起身,摸到手机,依旧没有消息。
耐着性子等到7点,去敲对面门。
她通常不睡懒觉,这会要是在应当醒了。
依旧没有回应,贺星沉拨通电话,嘟了两声,接通,他先开口:“姜墨!”
那边传来一道女人责怪声音:“姜小姐刚刚进手术室了,你是她家里人吧?哎哟,怎么都不过来一趟,小姑娘一个人做手术多让人心疼呐。”
贺星沉脑袋“啪”地一下僵住。
......
阑尾手术全麻,姜墨被推出手术室时刚醒,还没什么意识,有人握她的手,轻轻叫她名字。
姜墨艰难睁开眼,看见一张长得像贺星沉的脸,她觉得自己在做梦,闭上眼,一闭,睡了过去。
护工陪着姜墨回病房,贺星沉留下来。
普外和心外分属两个科室,今日主刀的李医生与贺星沉并不相熟,但对方显然知道贺星沉,“贺医生怎么过来了?”
贺星沉问:“刚刚手术的姜墨,情况怎么样?”
李医生疑惑:“朋友?”
“是。”
阑尾手术和心外那些动辄五六小时七八小时的大手术肯定不一样,同为医生,贺星沉不会不知道这点,眼下看他一脸焦急,李医生心底微微惊讶,说:“小手术,贺医生不必担心,手术一切顺利,术后好好恢复就行。”
贺星沉没走,接着问:“术前检查有没有什么问题?”
“术前检查?没有啊,各项指标正常,没什么潜在疾病,你这朋友身体还挺健康的。”
“健康?”
那边有学生叫,李医生先离开,贺星沉没想明白“健康”这两个字,动不动感冒发烧的药罐子身体健康?
贺星沉来医院直接到的手术室,这会回到病房先去护士站。
没穿白大褂,普外科的护士一下没认出他,等说明了身份才把姜墨的入院记录给他看。
护士见他翻得仔细,揣摩着俩人关系,朋友?妹妹?还是女朋友?
不该冒的八卦之心蹭蹭蹭冲向脑子,贺星沉哎,那个心外的传说,他们都说他上了手术台是神仙,下了手术台也是神仙,入院至今,没绯闻没对象,干干净净,禁欲高冷。
如今为了个女孩特地来看入院记录?
43床的女生长相甜美,跟贺医生一点不像,而且又不同姓,她觉得......啧啧啧......有情况。
不过八卦归八卦,还是得认真工作,这会护士站还余点时间,她趁着贺医生边看边说:“43床昨天因肠胃不适入院,吊水时晕过去,后来确诊急性阑尾发炎,傍晚入院,安排的今天早上手术。”
贺星沉捏着本子的手微颤,抬眸看她:“她一个人来的?”
护士从他眼里看出寒意,心里打了个颤,回答:“嗯,我昨天白班,下午时候她就一个人来的,晚上入院也是她自己办的,办完入院还问我怎么请护工,又回家了一趟,应该是回去取日常用品。”
“好,谢谢。”贺星沉放下本子,手心攥紧,提步往43床病房去。
姜墨还没醒,护工在一边坐着看护。
贺星沉在门口看了会,随后走进来,对护工说:“你先出去,这里我来。”
护工阿姨不忍心,还想说教几句,但见男人神色凌冽,不敢开口,把位置让给他。
刚手术完,病床上的人脸色惨白,眉头紧皱,不知是因为疼还是睡得不安宁。
贺星沉挪了挪椅子,靠近些,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
她相比十年前瘦了许多,十六岁的姜墨是娃娃脸,脸颊圆嘟嘟,两个小梨涡像是用刀雕刻的,不真实。可如今娃娃脸变成消瘦的瓜子脸,梨涡凹陷,越显沉醉。
贺星沉轻抚着她指节上的软肉,小声似自言自语:“不是让有事找我,怎么,十年不见,把我当陌生人了?”
还去相亲,别人给你介绍你不会拒绝吗?真相上了是不是准备结婚?
对你好了那么多年,就不肯回头看看我?要嫁别人?
贺星沉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专吃他心。
姜墨忽地嘤咛一声,贺星沉站起来,右手在她额间探了探,温度还好,正常。
复又坐下,盯着人,视线不移。
他想他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这辈子才被赋予使命,从一生下来就欠她的,她身体不好不断生病,他只能去做医生,她被幼儿园小朋友欺负,他得为她出头,她成绩不好他要负责,从小学一直到高中。
她一言不发出国,他得等,一等,十年。
他这一生只有一件事要做,照顾她。
这是他从小的认知,也是刻在心里的责任。
可就这么一件事,他做不好。
这十年她吃了那么多苦,自己却不能陪在身边,一回来,住院手术,他也没能陪在身边。
从昨天到现在,那个病了要吃糖的小女孩,那个骑自行车摔倒能哭半天的小女孩,如今咬着牙吞下委屈疼痛,都不愿告诉他了。
贺星沉眸光黯淡,眼尾泛红。
夏日晴光叠叠,越近正午越加闷热,病房里空调温度适宜,从外看来,男人静静坐在病床边上,一动不动。
姜墨睡了半个多小时,被麻醉消散后的疼痛唤醒,一睁眼,对上道暗昧视线。
她想了想,原来不是做梦啊,真的是贺星沉。
嘴上笑着,眼角却泛出泪,说出口的声音沙哑不已,“你怎么在这里?”
贺星沉还握着她手,温和问:“我是谁?”
姜墨浑身疼,疼得脑子不清醒,凝视他半分钟,“阳阳哥哥。”
贺星沉敛眸,唇角荡漾起浅浅笑意,目光灼灼,对她说:“姜墨,你要不要嫁给我?”
第25章 (一更)
姜墨的不清醒霎那间消散,怔在床上。
不知道贺星沉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惊悚的话,她心里震惊不已。
要是此刻躺在床上的是十七岁的自己,那么她应当会欢欣雀跃,害羞又惊喜,忙不迭点头。
可是她如今27,早不是那个可以不管不顾的无忧少女。
嫁给他......结婚......是前十年一刻没敢有过的念头。
姜墨不知该如何反应,装没听清,闭眼,把手抽回来,摸上腹部,低声道:“疼……”
贺星沉撇下多余情绪,语气温和:“手术后会有这样一段时间,大概持续1-2天,如果很痛我让护士开点药。”
伤口处疼得厉害,但不是不能忍,“先不用。”
整间病房只她一个病人,没人说话,安静异常,贺星沉没走,姜墨一睁眼,看到的还是他,忍不住问:“你不上班吗?”
“请了半天假。”
“噢。”想几秒,姜墨继续说:“我请护工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贺星沉思考一会,站起来,“好,我晚上过来。”
“哎不......”话没说完,人已经离开。
等病房里真正只有她一个人时才有心思去回想他那莫名奇妙的一句话。
想来想去想不到原因。
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会说出让一个女人嫁给他这样的话,是因为爱吗?
可,贺星沉爱她吗?
中学时尚可以说是对妹妹的照顾,但十年间的空白,他们间还有什么?
姜墨不敢相信,最后只能归结于贺星沉没分清亲情与爱情,也没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
而另一头,出了病房的人站在走廊边,暗自苦笑,他是逃出来的。
因为求婚被拒。
还是连一个否定答案都没有那种。
心中顿时又酸又涩。
可想想又觉得这样确实过于草率,求婚应当正式些,给她应有的仪式感。
下次吧,再准备准备。
跟护工交代了照顾手术后病人的几个要点,又到值班室找到住院大夫,让他们随时关注43床情况,有问题立即联系,贺星沉离开住院部。
最近三天有两台手术,不忙,贺星沉跟主任请了明后天的假,主任吃惊:“有什么事?”
贺星沉实话实说,“家里人生病住院,我得去照顾。”
“住我们院?”
“嗯。”
“哪个科室,我去看看。”
贺星沉笑笑,“没什么大事,不用。”
“那行,有需要告诉我,我去打个招呼。”
“谢谢主任。”
下午查完房,把自己手上病人交接给同事,贺星沉脱了白大褂,去往普外病房。
姜墨还没能下地,脸色比上午好许多。
贺星沉没看她,一边卷着衬衫衣袖一边张望,可能是在找护工。
他脸色正常,似乎忘记早上说过的话。
可姜墨心底仍波涛汹涌,只好先开口打破自己心里那份尴尬:“你怎么来了?”
贺星沉不太喜欢她说这些话,仿佛他过来是多惊讶一件事。
“下班了不就过来?”
护工回来,贺星沉问她下午情况,答完,他挥挥手让人离开,姜墨呆住:“怎么让人走了......”
“晚上我留这里。”
“???”
“我没事,护工阿姨挺好的,你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后面两天休息。”
“???”
她一个动弹不得的病人与他争辩不了,而且根据经验她也改变不了他做的决定。
这事就这么单方面定下来,不过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做什么,姜墨现在伤口还疼,也吃不下东西,除了睡觉没其她事可以做。
但她睡觉睡不安稳,手背上的留置针太大,她害怕碰到,放哪都不舒坦。
姜墨考虑了一会,叫他:“贺星沉。”
贺星沉看过来,“不舒服?”
“不是,护士说我今天不用再输液,我能不能把这个拔了?”姜墨示意他看自己手背。
贺星沉忽然想到什么,轻声笑,姜墨不解,“你笑什么呀?”
她睡觉不太老实,喜欢翻来翻去,小的时候在他床上能把被子滚成一团,长大后趴在课桌上,一分钟换一个姿势,像患有多动症。
接收到床上人不善目光,贺星沉止了笑,“这是留置针,方便明天早上输液,要是拔了,还得再扎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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