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佩从殿外走了进来,却只自己一人。
楚怀信眉心紧紧蹙着,快步走过去,“佩佩姐,嫣儿呢?”
林佩面上也满是焦急,“嫣儿说在前面遇见了许久没见过的同窗,想去打声招呼让我在这儿等她一会儿,谁想白幡一晃眼,她人就不见了啊!”
楚怀信呼吸一滞,手指紧紧地攥在一起,“没事,我留了三个轻兵护着嫣儿,她定然没事。”
转身他又将剩下的两个轻兵叫出来,连着林佩翟庄还有徐骁,一同在这宋府找着。
这府中之人没有不认得当今皇后娘娘的,延着徐绾嫣走过的路一气问下来,只不到半刻钟就知晓徐绾嫣出了府门。
楚怀信站在府门口,抚去落在自己肩膀上的纸钱,内心焦灼。
嫣儿出宋府做什么?
“她可是自己走出去的?”徐骁站在那小侍女面前,带着几分焦急地问,把人家小侍女吓了一跳。
小侍女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我……我亲眼见着皇后娘娘出去的,她仿佛很是着急。”
楚怀信又问:“往哪边走了?”
他当初给夫子送了这四通八达的宅子,现下看来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从门口出去三条路都能走,往左偏一点是学堂,从中间直着出去便是走向京城最繁华的酒楼商铺,往右是废弃的王府以及去往皇宫的方向。
小侍女跪在地上,几乎快哭了出来,“我没瞧见,我只瞧见娘娘出了府门,就被青儿叫去搬东西了,再回头已经瞧不见娘娘的身影了。”
“再回头就瞧不见了……”楚怀信喃喃道,“那她肯定不是走的中间——我往右,徐骁还有翟庄你们去左边,我记得左边路口有分叉,你们一人一边。”
四人各自按着指示往自己那边而去,街上行人优哉游哉,只他们四个行色匆匆。
今天的状况敏感得很,城中那么多漠北人,谁知道会不会对嫣儿做些什么?
楚怀信心中一边担忧得要命,一边朝着废弃王府那边走。
这处地界很是宽敞,王孙贵族谁也不愿自己的门口挤挤挨挨,于是每个王府的前后左右都空出了极大的地方,几乎都能盖上三四间茅草房。
历朝历代更替下来,皇室子弟人越来越少,到了楚怀信这里都只剩下了他一人,再没有兄弟姐妹。
于是这王府久而久之地就都空了下来,只按着礼制,谁于社稷有功,便赏一个宅子。
翟庄老早就相中了其中一套,正是在当年太子府的隔壁。
耳边似有风声经过,楚怀信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枯树枝并没有动。
他依着直觉向左偏了一下头,只见一只飞镖堪堪擦过他的耳边,飞速地射出去,扎在了那棵树上。
这才带动了那枯树枝的颤动。
楚怀信停下脚步,身上墨黑的衣袍在上午初升的太阳下折着光辉,内里暗绣着的龙纹影影绰绰。
看来是冲着他来的。
起初并没有什么声音,逐渐的有人踩了枯叶,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楚怀信左侧响起,楚怀信随之向左看了一眼。
也不知是漠北的人长得都如此相像,还是自己头脑发昏,楚怀信竟然觉得眼前这彪形大汉同阿拉坦长得没甚区别。
周围渐渐围过来好些人,皆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如同漠北的鹰,眼神锐利。
为首那人紧紧盯着楚怀信,让他觉得,几乎是看见了那天死在殿内的朗月公主。
他一点一点往后挪着,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大树。
他分明地瞧见了这些重量能顶自己俩的草原男人手上还拿着他们的特色弯刀,若是被这刀在脖子上划一下,他也不必寻嫣儿了,直接在地府等着便是了。
“皇帝小儿。”为首这人中原话说的不是很好,带着些草原的异样口音,楚怀信琢磨了一遍才听懂,人家是在骂自己。
他打量着面前这足足有十一二个的人群,想着从哪里夺下一个武器最为方便,朗声问道:“阁下何人?”
“达瓦。”那人脸上横肉抖了三抖,看起来仿佛比徐骁还要壮上一倍。
楚怀信靠在树干上,“达瓦……原来你才是朗月公主的哥哥。”
达瓦在漠北的意思是月亮,想来朗月公主的名字也就取于这里了。
“那朗月公主叫什么?”楚怀信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起来勤奋好学似的,激得达瓦恨不得马上冲上来将他撕扯,喂给塞外的狼。
“伽玛,她是天上最亮的星星。”达瓦眼含泪水,将弯刀指向他,刀刃在空气中猛地一挥,发出一声破空的巨响。
饶是楚怀信再强大,再是油滑,也架不住一个人打十多个彪形大汉,便是四五个人压住他,就能再来个人抹了他的脖送他上西天。
于是他一边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一边寻找着机会逃跑,心中祈祷着徐骁他们找到了人又折回来,救嫣儿的同时把他也救了。
楚怀信弯下腰去,佯装整理衣摆,实则在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默不作声地捏在了手心里。
“达瓦,你该恨的,是你的王,而不是我。”楚怀信直愣愣地看着他,目光平静。
达瓦举着弯刀,一步一步朝他而来,“皇帝小儿,伽玛是在你的宫殿死去的,是你杀了她。”
楚怀信身体放松,几乎微微离开了倚靠着的树干,还往前走了两步,完全将自己暴露在他们的包围圈里。
“这是谁告诉你的?阿拉坦吗?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的妹妹中了毒,一年之内必会死去?”楚怀信语气温柔,循循善诱。
达瓦闻听此言愣在片刻,刀尖颤了两下,“不可能!王挑选了天神送给她的女子,作为两国交好的见证,送给了你,王不会做这种事!”
楚怀信微微弯起一边嘴角,浑身凛冽的气质让达瓦都不由得呆滞片刻。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假借天神之名罢了……”他面容一敛,“你想知道你们的王还做了什么吗?”
达瓦将信将疑,将刀放了下来。
其余众人看了一眼他,也跟着放下了刀。
楚怀信眼睛眨得极慢,在阳光下隐隐发灰。中原人的眸子大多是棕褐色的,映着阳光折出琥珀似的光。而楚怀信的眸子发灰,迎着阳光,只让人觉得他神色莫测。
“我的皇后在哪?”楚怀信挑了挑眉,“条件交换,达瓦王子应该懂的。”
达瓦面上满是疑惑,和同伴们眼神相对,身上挂着的漠北装饰物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
“你的皇后?我们不知道。”
楚怀信听了这话放下心来,知晓嫣儿一定没什么危险,那大概就是在徐骁他们那边了。
于是他放松下来,同这位可怜的哥哥交涉。
“你们的王没有女儿——这话不太严谨,没有明面上的女儿,又迫切需要一个发兵的理由,从古至今有多少红颜薄命的故事,只要派来和亲的人死在了异国他乡,他便可借机发兵。”
“那么和亲的人注定会死,他又怎么会选择自己的女儿呢?于是他去到你们部落,传着神的旨意,说伽玛公主是神选中的人,要为了两国邦交而做出巨大贡献。”
楚怀信转了转手中的石子,又接着说。
“你们部落向来不问世事爱好和平,听说了这样的话自然觉得十分欣喜,漠北王封了伽玛做朗月公主,以王族公主的礼制和亲出嫁,你们部落自然对他感恩戴德。”
“可发兵的前提是和亲公主会死在楚国,若是我性子和善又或者真的爱上了她呢?那么和亲公主岂不是死不成了。”
“漠北王既然要保证这点,自然会给她下毒。”楚怀信盯着达瓦的眼睛,“你们漠北有一种毒,一年之内必会毒发,那毒叫拉结罗对不对?祈求神灵赐予幸福和平安的意思,真是讽刺。”
他这些话说得极慢,好像怕这些人听不懂一般,又好像是在拖延时间。
待他将话说完,达瓦似有迟疑之意,手中刀抬起又放下,手掌不住颤抖着。
楚怀信满意地看着他的动作,站在那儿不动,怕惊着他,再生变故。
然而此时,异象突生。
最边缘处的那个最不起眼的漠北士兵突然举起刀朝着楚怀信砍过来,他的位置本就不显眼,即使楚怀信用了最快的速度躲避还是被那弯刀划了一下。
楚怀信当机立断将手中石子射了出去,正好命中了那人的眼睛,可那人丝毫不顾眼睛的疼痛,依旧举着刀向他挥舞。
刚刚才被劝说的达瓦受此影响也举起刀来,朝着楚怀信劈过来,嘴里还喊着:“就是你杀了伽玛!”
楚怀信的石子打中了最前面几人的手腕,让他们一时脱力,手中弯刀掉到了地上。
他捂着胳膊,“真会砍啊,伤口刚愈合,又给我来了一刀。”
任他长出三头六臂来也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他一边躲一边寻着机会反杀,终于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在街尾看见了冲过来的翟庄和徐骁。
他松了一口气,只见他们二人快速加入战局,夺了刀与他们打起来,不到片刻时间就治住了这群漠北的孤狼,一个都未死,俱是留了活口。
楚怀信捂着胳膊,靠在刚才一直支撑着他的书兄身上,不禁感慨:“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轻兵姗姗来迟,压着这群人回了宫中,剩下三人在这空旷的地方喘着气。
“嫣儿呢?”楚怀信想着从衣服上扯个口子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包扎一下,谁成想这绸缎过于结实,一时竟连个口子都撕不开,他只好作罢。
他这话一问出去,对面两人俱是疑惑。
“你没找到吗?”
楚怀信刚放松下来的身体又紧绷起来,“没有啊。那达瓦说没有将嫣儿带走,我以为嫣儿去了你们那边,你们是找到了才来寻我的。”
他也不顾着包扎伤口了,从地上坐起来就要往那边走,接着去找徐绾嫣。
他们俩快步冲上来,“你别去了,我们俩去吧,你这还得包扎呢。”
“不用,咱们一起去。”楚怀信倔得很,从袖口掏出来一方染了梅香的帕子,简易地给自己包扎着伤口。
他们三人继续往前走着,眼瞧着便到了太子旧府——楚怀信和徐绾嫣曾经渡过两年的地方。
楚怀信有种直觉,他觉得嫣儿就在那儿。
太子旧府在这一群废旧王府中还算是看得过眼,毕竟是皇上曾经住过的地方,时时有宫人打扫检查。
门口的石狮子还挂着大红绸,连一丝尘土也未曾沾染。
楚怀信失血过多,眼前几乎都有些朦胧,他甩了一下脑袋,发现那石狮子旁坐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绾嫣?”徐骁想上前一步,然而视线瞥到了嘴唇咬得发白的楚怀信,终究还是停在了那儿。
楚怀信把顺着伤口一直流到手指的血在衣袍上狠狠抹去,确保一点血都不能让徐绾嫣瞧见,才算放心下去,一步一步地朝着徐绾嫣走过去。
“小满怎么坐在这儿呢?”他蹲坐在那人面前,扬起她熟悉的笑容,语气轻柔地问着。
徐绾嫣听见声响抬起头,看见是楚怀信,呆愣了片刻,将他抱在怀里。
“楚怀信,别怕,外面飘着白幡你难不难过啊?”
楚怀信被她这么抱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强挺着说:“不怕,我怎么会怕呢?”
徐绾嫣松开他,在他眉心落下一吻,“皇后娘娘不在了,我会陪着你的。”
“别怕呀,楚怀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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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忘记
翟庄:“皇后娘娘……?”
什么叫……皇后娘娘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同徐骁面面相觑, 却是谁也没听懂。
楚怀信乍然被她这么拥住,额头又落下轻轻一吻,眼睛微睁, 脸上满是意外之色, 颤抖地看着徐绾嫣。
然而几乎是瞬间,他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几日嫣儿的记忆时常混乱, 在宋府前殿的时候又正巧赶上满天飘着的纸钱和灵幡。
这附近靠着太子旧府,是他们曾经住着的地方。
楚怀信这人从小肆意张扬, 虽是太子, 却没什么禁忌,当真是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直到他十七岁那年,母后去世,他猝不及防地被拉入另一个地方, 窥见一丝黑暗。
母后死得平静,父皇默默良久, 还是差人风光大葬。
那天母后穿着红衣丧服,面容平静,身上盖着黎锦龙被,躺在棺内,手中握着一块银元,棺内铺着黑白布。
他跪坐在未央宫的草席上,守了三日。
棺木抬去皇陵的那天,他从马上下来, 不顾众人目光, 转身便走, 隐匿在人群中。
丧葬队皆是一片墨色, 他也如此,落入人群中就让人再也瞧不见。
徐绾嫣和队伍行进方向相反,被大家推搡着,努力在混杂的人群中找到他,把他抱在怀里。
那时她便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今日这漫天纸钱,怕是让她想到了当年。
楚怀信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不怕,我们回家好吗?”
徐绾嫣轻轻点头,依偎在他的怀里。
楚怀信活动了一下因着失血有些麻木的胳膊,俯身将徐绾嫣打横抱起来,因着用力,血液一下便涌了出来。
他脊背挺直,眼眶微红,尽量让没受伤的那只手使出最大的力气。虽然双手颤抖,却还是安稳地将徐绾嫣抱起来,没让她有一丝不适。
胸膛缓缓起伏,他心中压着一口气,又妥帖地被自己收了回去,免得吓着徐绾嫣。
徐绾嫣看不见的地方,血液浸透了衣衫,顺着手臂到他骨节明显的手指,似山脉般蜿蜒在手腕处,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又有些蹭到了徐绾嫣的衣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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