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对年轻警员关怀备至,问他们:“假期都哪里浪去了?”
缉毒大队本来就没人来,他们生怕把年轻孩子给吓跑,语气都格外温柔。
一个年轻后辈说:“今年贺岁片,我跟你们说,绝了。”
一行人兴致勃勃聊起了贺岁电影。
成州平本来没参与他们的讨论,他上一次进电影院,还是大学的时候,现在流行什么,他一窍不通。
听几个人把今年某部贺岁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他忽然抬头,问对面的刘文昌,“刘队,我今晚能去看电影么?”
“有啥不行。”刘文昌说,“就一个破警察,出门可别跟人摆架子。”
老周又开始扮好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来,我教教你说话之道...”
刘文昌都说了,所以,晚上他是可以出去看电影的。
成州平回宿舍换上便服,坐在沙发上,在手机上搜索什么。
他上学的时候,还没智能手机,那时候要买电影票,要么去电影院买,要么找黄牛买票。
他在手机浏览器里搜索的是:如何购买电影票。
照着网上提供的方式,他先下载了一个购票软件,找到热映大片,排名第一的就是今天吃饭时后辈夸那部片子。
他看了下现在的时间,现在是六点四十分,他们应该能赶上八点那场,于是他选了八点的场次,进入到选座页面。
他没有选择余地,只有最后一排的最边角,还有两个空座。
成州平选了那两个空座,确认支付。
看着手机屏幕上出票成功的提示,他松了口气,然后拨通了小松的电话。
小松秒接。
她刚在宾馆洗完澡,趴床上抱着IPAD看文献。
她轻快地说:“成州平。”
在过去的时光里,没有一次,她接到他的电话时,可以毫无迟疑地叫他的名字。
成州平说:“八点去看电影吧。”
成州平会主动提出看电影,小松感到很惊讶。
看电影是一种大众主流的休闲娱乐方式,和成州平的生活完全不沾边,而且成州平不是那种会有约会意识的男人,小松觉得,比起外出约会,他可能更喜欢在屋子里待着做一些更现实的事。
她语气带着笑意,侃道:“成哥,怎么想起要看电影了?”
成州平不擅接受女人的调侃。他们这些男人很奇怪,自己逗女孩子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一反过来被女孩子逗,就会产生一种恼羞的情绪。
成州平镇定说:“我打车去找你,你十五分钟后下楼,我在宾馆外面等你。”
十五分钟...小松抬头望了眼对面的镜子,自己头发潮湿地贴在身上,光吹头发就得花十分钟了,哪还有时间化妆打扮。
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果断说:“挂电话吧。”
说完就果真挂了电话,一声再见也不说。
成州平举着手机贴着耳朵,他看着桌子上的玻璃水杯,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十五分钟时间,真的只够小松吹头发和换衣服。
她吹干头发,蹲在行李箱前翻衣服,翻来翻去,在美丽和温暖之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了美丽。
她挑了一件白色衬衣打底,外面套一件深绿色毛背心,下身穿毛呢裙,套上大衣,来不及化妆,她就只描了眉毛画了唇彩,气质幽静温柔。
穿上靴子,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了。
小松欢欢喜喜地坐电梯下楼。
一出门,冷风迎面而来。
哪有什么人...宾馆外面空空荡荡,非说有人的话...街对面商场广告牌上的明星算人吗?
小松拿出手机,拨打成州平的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听。
随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她的心,越来越焦灼。
他不接电话。
小松担心他出事,她使劲想,自己可以去哪里找他,可以找谁...
她突然发现,她和成州平之间,除了彼此,还有她去世多年的父亲,没有任何其他交集。
正当她打算打电话给老周的时候,一个怀抱贴上她的后背,对方双手圈住她的双臂,下巴抵在她肩头,轻慢道:“李犹松,你迟到了。”
第62章
小松忍住怒火。
这种不接电话的戏码,真的可以让她疯掉,小松不想惯着成州平,她挣开成州平,冷淡地说:“走吧。”
成州平不懂她怎么回事,他一步跨到前方,抓住小松的胳膊,“闹什么脾气?”
小松仰起头注视他:“好玩么?”
成州平似乎知道她在气什么了。
他嘴角沉了一下,“以后不会这样了。”
小松挑眉:“不会怎么样?”
“不会怪你迟到。”
小松:“...”
她想,这毕竟是他们两个第一次约会,不能因为别的事破坏氛围,等约会完再算账。
小松说:“先打车去电影院吧,时间紧张。”
成州平伸手拦下出租车,在车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了电影院,才有了这样一段无聊的对话:
成州平看着一个抱着爆米花的初中生从他们面前飘过,问小松:“吃爆米花吗?”
小松:“我不吃。”
然后就没然后了。
电影是3D的,两人领了眼镜,进入电影院。
电影剧情刺激,一开场就是爆点,一直持续到结尾。
这个时间点来看电影的都是情侣,电影一结束,就开始讨论剧情。
小松和成州平没有做这样的事。
他们都是现实的人,电影演得再逼真,也不会过分投入。
成州平发现小松是故意不跟他说话,长久以来,都是他一勾手,她就放下一切向他跑来,他第一次在她这里遇冷。
看电影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这是为什么,后来也不想了,就当她女人闹脾气。
走出商场,夜色冷漠。
成州平点上烟,抽了一口,“过完十五,我就要去工作了。”
小松抬头看着冷冷的月亮,乌云,夜晚有一些冷,她一张口,就呼出浓浓的白雾。
“成州平,在你去工作之前,不要故意不接我电话。”
他们能通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成州平的手一直捏着烟,他的手僵在身侧,烟灭了。
成州平拉住她冰冷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嗯,别生气了。”
小松反握紧他的手,她握得很紧,在成州平夹克的口袋里,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的指尖发白。
成州平问她:“你穿这样冷不冷?”
这座城市的冬天比不上北方的寒冷,可湿意渗进骨头里,骨头要裂开一样。
小松不肯承认自己为了美丽放弃了温暖,嘴硬道:“不冷啊,我衣服很保暖的。”
成州平松开她的手,张开手臂把她揽进怀里,无论外面如何寒冷,他的怀抱依旧温暖。
电影院所在的商圈和小松入住的宾馆只隔了两条街,他们就这样,在路灯的指引下,走路回去。
其实时间也在流逝的,只是以步行的方式,主观上感受到的时间会走得缓慢一些。
成州平把小松送到宾馆门口,说:“你回去吧。”
小松站在台阶上,微笑着看他:“你明天有工作吗?”
成州平摇头说:“没有。”
小松的学着电影里面轻浮的男主角,手指勾着成州平的下巴,“我邀请你和我一起上楼,去不去?”
不论何时,她看向他的目光,都坦荡而炙热。
成州平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如他所料,小松立马就害羞了,她慌张地往回抽自己的手。
成州平那老成的目光,分明在说:跟我玩你还嫩了点。
宾馆房间里,一通狂欢。
小松忘了自己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话:正确的爱是对于美的、有秩序的事物的一种有节制的和谐的爱,而没有那种快乐比□□更为强烈和疯狂。
可是人心,如何用正确、错误这样简单的方式来判定呢。
成州平今天折腾了很长时间,他的眼睛甚至布满猩红的血丝,小松抚摸着他太阳穴的青筋,她想问他是不是害怕即将到来的任务,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亦无法预料这次分离会有多久。
她抱住成州平,因疼痛而紧紧咬住他的肩膀。
事后她洗完澡,出来时发现成州平趴在床上睡了。小松上了床,她也趴下,侧头看向成州平。
成州平骤然睁开眼,他无力地眨了眨眼,看上很疲惫。
小松突然坐了起来,她抱住成州平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成州平从没有用这样的姿势,依赖过任何一个人。
成州平依稀记得他的亲生母亲是个冷漠的女人,能让她热情的,只有毒品。
起初,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对他总是冷漠,年幼的他,总是努力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可依然得不到一句鼓励。
很多年后,他已经上了大学,回到他那个县城,找到当年认识他亲生父母的人,才知道他母亲生他是剖腹产,后来刀口总是疼,他的生父就拿毒品给她止疼。
她把自己的堕落都归结在了成州平身上。
在成州平的成长中,没有一个真正的引路人,他记忆里,自己一直被各种人推来推去,能长大,全凭一身蛮劲,和比别人稍稍好一点的运气。
直到后来上了警校,他的人生才上了正轨。
警校里的□□都是很传统的男人,避免不了大男子主义,他们认为男人天生就要强硬,流血不能流泪。
那几年,成州平在拼命获取他们的认可。
他普通话不好,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他每天都五点起床去跟着广播练习普通话;文化课底子薄弱,公安学校里没人去的图书馆里,永远看得到他的身影;他不是体能最好的学生,别人每天跑二十圈,他就跑四十圈;除了助学金,他没有任何收入来源,一有时间他就去打工赚钱。
他就是这样一路宁愿流血不流泪,成为了现在的成州平。
他依然固执地认为,脆弱是女人独有的资格,男人是天生的保护者。
可在小松身边,他却有了截然相反的感觉,他能深深感觉到,自己才是脆弱的,被保护的那一方。
小松抱着他,轻柔地说:“成州平,今天我去看我爸了,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他。”
成州平闭上眼,放心地依靠着她。
“他怎么说?”
小松看了会儿怀里的成州平:“他说,成州平这小子要是敢学陈世美,我就拉他下来陪我。”
成州平突然睁开眼:“谁是陈世美?”
小松:“你不知道谁是陈世美么?”
成州平说:“我没空认识他。”
小松跟他认真地介绍陈世美:“陈世美就是抛弃原配秦香莲的负心汉,你不能学他。”
成州平讽刺道,“谁抛弃谁还不一定呢。”
“成州平,我们永远不要说伤害彼此的话。”
小松说完抱着他的脑袋,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爸出事那天晚上,他给我打过电话。我不知道他要去出警,我生气地告诉他,让他永远别回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知道他会出事,我不会那样说。”
成州平愣了一下,他伸手把小松的后脑勺向下一摁,让她脸贴着他的脸,她的眼泪都流在了他脸上。
“小松。”成州平开口说,“这次我回来了,就再也不接这种任务了,我替他照顾你一辈子。”
她心里那道伤痕,让时间也无能为力。
成州平能做的,只有在她想要下坠的时候,垫在她身下,在她疼的时候,替她擦泪。
说起来,这七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有限,交集为零。
可冥冥之中,他们一直在彼此身边。
他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想到日照金山,想有朝一日以成州平的身份,再次和它相遇。
她对未来迷茫的时候,和成州平有关的人事物就会出现,推着她向一个确定的方向走去。
没有她,没有他,不会有今天的他们。
他们两个睡得很晚,小松没有定闹钟,她已经做好准备要睡到大中午了,但早晨八点半,一通电话打来。
她拿起手机一看,是龚琴。
小松握着手机去了浴室。
她接通电话,“妈?”
龚琴的声音听上去,空前冷静。
“小松,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小松没有否认。
“嗯,你怎么知道?”
“昨天小飞和小敏去看电影,在电影院看到了你,我记得,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你爸的同事。”
小松心一紧:“你怎么知道的?”
“小敏不确定是不是你,拍了照片,我认得,你高三的时候,那个男的送你回过家。”
“她拍照片了?”小松反问。
龚琴说:“妈问你,你什么时候和这个人好上的?是不是高三的时候?”
小松的手指渐渐用力地抓着手机,她说:“有什么事,我中午回去跟你说。”
她挂断电话,打开水龙头,凉水从水龙头里喷涌而出,她洗了把脸,用毛巾擦净,开始按照流程化妆,甚至还喷了一层薄薄的香水。
她从洗手间出来,成州平已经醒来了。他穿着白色背心靠在床头,佝偻着颈椎在拉伸胳膊。
抬头的一瞬,成州平看到小松上完妆的脸,怔了一瞬,调笑她说:“你这是要上战场么。”
小松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文胸,对成州平说:“我中午回家一趟。”
成州平看她全副武装,就预料到,她不是回去和家人团聚的,而是去战斗。
时隔多年,他还是总能回忆起多年前第一次送她回家,龚琴打她的那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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