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念抿了一下唇, “辛浩洋住院了, 我来给他送饭。”
时易对于她家其他人的死活没有兴趣,“那你吃饭了吗?”
“阿嚏!”
辛念打了个喷嚏,才说:“还没有,待会儿回去就吃。”
“快九点了。”
辛念揉揉自己的肚子,“我不饿。”
她知道时易能够一眼看得出来自己在撒谎,于是便不敢看他,一直垂着眼眸。
然而,即使这样也遮不住她眼底的疲惫。
时易的手撑在阳台栏杆上,“你感冒了?”
辛念捏捏鼻头,“有一点吧。”
其实她前天发了高烧,自己一个人在家生生熬了过去,陈敏正在气头上,必然不会理会她的病情。
何况,告诉妈妈又如何,只要还没死,就得来给辛浩洋送饭。
辛念的低气压被时易清楚地感知着。
他一向懒得理会别人的情绪起伏,却总能敏锐地注意到辛念的一举一动。
朔城的春天来得更晚。
北归的大雁尚未回来,乌鸦挥动翅膀,落在对面居民楼的房顶上。
翅膀黑亮,扑腾着放在身侧,竟然像是它颇有气势的披风。
时易与其对视。
乌鸦目光凌厉,在黑夜中更显神秘,似乎能一眼看穿时易的每个想法。
时易垂下眸,将烟头扔掉。
他看了一眼面前一览无余的朔城,忽然问了一句,“辛念,你有没有想过,你高中毕业会去哪里?”
“去哪里……”
辛念喃喃重复,她掐着自己的手心,半晌没有回答。
不是不知道,而是她从来没有胆量细细想过这个问题。
她怕自己构思得越细节,以后会越失望。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然后摇摇头。
乌鸦嘶哑着嗓子叫唤,时易直视它,看到了它落在房顶上黑压的影子。
“那你想不想来……”
“辛念!”
他刚刚说出几个字就被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
辛念慌张将视频挂掉,放进口袋里,站起身,走出楼道的拐角,“妈妈,我在这里……”
“你站在这里干嘛啊?都找不到人了。”陈敏皱着眉,“快进来,洋洋吃完饭了,你去把饭盒拿回家吧。”
辛念“哦”了一声。
推开门前,她看着女儿毫无生气的面庞,忍不住低声道:“你没有看好弟弟,让他骨折,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现在这幅样子是给谁看?你奶奶还没有出院,我现在两头跑照顾病人,你马上就成年了,是大人了,所以让你替我分担些。”
“你奶奶本就不待见我,我在她跟前日子不好过,现在洋洋又刚做完手术,昨晚疼得睡不着觉,我也好几天没有合眼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呢?”
辛念低头不语。
陈敏看着她,清晰地感受到女儿今日愈发强烈的倔强,她忽然换了个话题道:“辛念,我不管你以后怎么办,但是我告诉你,楼下修理店的那个混小子是绝对不行的!”
“啪!”
旁边的那扇门被风吹开,撞击在墙面上发出巨大声响,撕破了医院内表面的平静。
辛念猛地抬起头,浑身震动,以为自己听错了,“妈……你说什么?”
陈敏别开头,“我上次看见他在楼下……唉,辛念,我告诉你,他不行,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越来越不听话,都是跟着那人不学好吧?你别做梦了,趁早离他远一点,要是让你爸知道了,到时候我可是拦不住。”
“妈,我……”
“行了行了。”陈敏有些不耐烦,“这话我就说一遍,你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我还要照顾洋洋早些睡觉呢。”
推开病房的门,辛浩洋正躺在床上玩游戏。据说那东西是陈敏昨天特意跑去商场给他买的最新款,很新奇的电子机,价格也应该绝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能负担得起的。
但陈敏还是眼睛都不眨地给他买了。
见辛念低头看自己,辛浩洋得意地冲她挑挑眉。
这次骨折或许对他来说并非坏事,至少让他得到了垂涎已久的游戏机,且也不用上学写作业了。
他哀嚎一声,“妈妈,我想喝可乐,让辛念去给我买吧?”
陈敏最近的确是消瘦了许多,本就细弱的胳膊现在几乎就剩下了一把骨头,她极疲惫,却依旧对儿子十分耐心,“洋洋,你昨天下午刚刚做完手术,现在还不能喝碳酸饮料,等你出了院,妈妈就给你买,好不好?”
辛浩洋不情不愿地嘟囔,用胳膊砸床,表达着不满。
辛念将床头的残羹冷饭倒掉,把饭盒装进塑料袋里,提在手中,说了一句,“妈妈再见。”
陈敏的注意力全在辛浩洋身上,没有听见。
辛念退后一步,轻轻关上了门。
*
在将近十点钟的时候,辛念终于回到了家。
将饭盒洗干净,辛念随便给自己泡了一碗面。
从放学到此刻,她终于有地方可以坐下来。
拿出手机,自从刚才被迫挂断时易的手机,就再也没有动静。
手机充电时间过长,发着烫,辛念的心却一点点冷下来。
陈敏刚才的话像是一盆凉水毫不留情面地向她砸来。
……原来妈妈早就看到了。
她心中烦乱,盯着窗外的树杈看。
今年异常寒冷。
春天已经过去一小半,花苞还未任何绽放的迹象。
就像是真正的温暖永远不会到来一样。
辛念移开视线,愈发惴惴不安,觉得自己离时易越来越远了。
无论是物理距离还是心理距离。
她打开屏幕,点击时易的头像,从头又看了一遍自己和他的每一条记录。
很多时候,他们的通话都长达数个小时,大多情况都是她在对话时熟睡过去,时易挂了电话。
辛念将手机贴在心口。
忽地,门外传来响动,似乎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重新慌乱起来,像是好不容易偷来的平静再次被人强行打破。
她想也没想,立刻关掉台灯,装作已经入睡的样子——不论是家里的何人回来,她都不愿意出去打招呼。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跟任何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人说话。
辛念踮起脚尖,趴在门缝上听着。
她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是辛建勇回来了。
黑夜有着放大声音的力量。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她变得害怕。
门外就像是潜伏着野兽一样。
辛建勇是她头上的消散不掉的乌云,哪怕不对她动辄打骂,恐惧也会一直笼罩。久而久之,辛念会觉得,只要父亲在,她就永远见不到阳光。
她不敢开灯,干脆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依旧紧紧握着手机,就像是握着救命稻草。
不过因为手机那头是时易。
她眼眶浸满泪水,模糊视线。
兴许是闷久了,兴许是换季时变化的天气,总之,辛念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又开始浑身发热了。
发烧让人头脑昏沉,辛念的眼皮慢慢变得沉重,让她产生自己似乎快要死了的错觉。
饶是如此,就像是被训练有素的巴浦洛夫的狗一样,辛念依旧清楚且确切地知道,父亲在外面走动,且好几次路过她的卧室门口。
只要野兽不沉睡,她便永无安宁。
痛苦似乎没有尽头。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唯有时易的头像还算是清晰。
——上次你也救了我,那能不能再救我一次?
辛念泣不成声,手指像是不听使唤地一样,在聊天框中打出了脑中唯一的几个字——
“时易,我想你了。”
打完这几个字,辛念像是交代过自己心底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手掌心脱力,手机从中滚落,她闭上眼睛,沉沉地昏睡过去。
*
从辛念慌乱挂掉电话的那一刻起,时易就没有让手机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听出来刚才说话的是陈敏的声音,也知道辛念不敢让父母知道她跟自己的关系。
他看着时间。
如果十点半的时候辛念还不给自己回复的话,他就让谢警察去敲门。
十点半……零三秒。
就在时易已经拨通谢警察的电话时,手机忽然震动。
辛念的消息在屏幕上方出现。
就六个字。
“嘶……”
他的手腕轻轻抖动,烟灰掉在食指上,皮肤红了一片。
时易不在意地蹭蹭,他二话不说,挂了谢警察的电话,转头给张明凯打了一个。
“喂?易哥。”
“张明凯,明天早上给我带个班。”
“行……易哥你有事?”
“嗯。”时易拎起黑色单肩包,抓着钥匙身份证就往外走,“回燕城。”
“现在?晚上?”张明凯有些诧异,“怎么了?网吧没事吧?”
“没事儿。”时易将门反锁,在手里抛了一下,终于发出今晚最轻松的语调,“有人想我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56章 充电器
早晨六点多, 辛念起床,听到爸爸关门的声音,她松了口气。
兴许是昨晚睡得早, 体温似乎降了下来。辛念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其余什么都吃不进去, 她裹着围巾, 迈着沉重的脚步去上学。
晨雾还未散开。
裹挟着夜晚的冷气。
辛念结实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眼睛,垂着脑袋往前走。
“哎。”
几米之外,传来沙哑的声线, 从雾中轻飘飘地来。
辛念迷茫地抬起头。
时易的俊脸在雾中慢慢清晰。
就像是野雾中的灯。
坚定地照着前方的每一步。
“时、时易?”
辛念拍了拍自己的脸, 以为自己还没有睡醒。
“哎,差不多得了。”
时易长腿迈出来,扯开她的胳膊,打断她清脆的拍打声。
辛念现在穿的这件外套还是初中的时候买的,袖子都短了, 一节白净的手腕露在外面, 被冻得没有知觉,当时易干燥温暖的手心碰到她的时候, 她的皮肤像是被灼烧一样。
好疼。
原来被冻了太久的人摸到热源的第一感受竟然是疼。
辛念的眼泪往下掉, 不管不顾地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
哽咽道:“时易,我不是被烧傻了吧?真的是你吗?”
时易轻轻动了动,没想到辛念把双臂箍得更紧, 小声道:“我就抱一下行不行?我、我太冷了……”
“我没想松开你。”时易抬起胳膊, 摸了摸她的脑袋, 语气中微有笑意, “你没有烧傻, 真的是我。”
不用看他, 辛念也知道他现在一定带着促狭的笑意,带着少年人的张扬,但是她现在什么也顾不了,忘记了害羞,就是想紧紧抓住他。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彻底没有这个机会。
清晨不到七点,正是塘北街刚刚苏醒的时候,偶有人路过,回头打量着这一对年轻的男女,辛念脸有些红,把头埋在时易的胸膛。
像是个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鹌鹑。
时易稍稍垂眸,就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
头发更长了。
像是好玩一样,他轻轻勾起她的马尾。
不过一两分钟,辛念便松开他。
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时易的脸色似乎也不算太好。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时易挑着眉毛,“不是有人想我了吗?”
辛念的脑子转不过来,“谁呀?”
“啧。”时易笑了一下,用指节弹弹她的脑门,“原来真傻了?”
辛念慢吞吞地皱起眉毛,努力地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微弱的记忆一点点挤进脑海,她忽然不安起来,“不、不会是我吧?”
“——我给你发什么了?”
“我昨天烧得厉害,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发什么都不算数啊!”
时易靠在摩托车坐上,点点头,咬咬牙,“行,辛念,你厉害,我人也来了,你也抱了,现在告诉我不算数是吧?外边租个男朋友都不是免费的,你就在这儿白嫖是吧?”
“……什么呀?”辛念把下巴埋进衣领中,“你别这么说自己。”
时易似笑非笑,“不管怎么着,反正消息是你发的,我看见了,你也撤回不了了,陪我吃个早饭吧?”
辛念犹豫起来,“几点了?我上学……”
时易气乐了,“辛念,你别在这儿给我装乖学生啊,不该干的事儿你也没少干,迟到就迟到,大不了翘课。”他一把搂过辛念的脖子,挺霸道地说:“你早上的时间属于我,天王老子来了没用。”
*
辛念鼓起腮帮子,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豆浆。
她和时易坐在五金街的一家早餐店里,浅浅尝了一口,又放了些白糖进去,抬起头,问:“你这次可以在燕城待多久?”
“待会儿就走。”
“这么快?”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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