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出去了。
*
等到徐白来冰牢加固封印的这天,白芨依旧扮演着乖巧听话知错能改的小师妹身份,出了冰牢。
只是没等祝景之前来还剑,她便主动找上了他。然后,在祝景之震惊的目光中,硬生生将那枕月剑用灵力熔断了。
断了!
碎星剑在一旁瑟瑟发抖,生怕下一个折损的就是自己。首先,它没惹任何人……
白芨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才不管祝景之会怎样想,只想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
玉昆宗的众人都是她的心结,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溯时间到了这里,想回去的办法自然是破除心结。
白芨提着断剑,一路赶到了弟子居,直奔林问夏的住所。
然后拿着断剑,在林问夏没来得及防备的瞬间,一剑捅了个对穿。
她想这么做已经想很久了。
每当她心中发泄出情绪,眼前便逐渐出现一片白雾。直到白芨的意识逐渐恢复清明,眼前左半边是雾气,右半边则是映出了伽蓝塔本身的面目。
她还在塔里。
而右眼看到的不仅是伽蓝塔本身的画面,还有那金黄色的丝线。
这是什么?
白芨转了转右眼的眼珠,用余光看到她右手腕上缠绕着这金色的丝线。顺着丝线一路望过去,它的末端隐入了另一片浓郁的雾气之中。
白芨下意识地想去看大师兄的位置。
四下无人,佛子善空闭目端坐于塔的正中央。而周围雾气翻涌,隐隐绰绰显现了人的形状。
那她手上的丝线连着的雾气……
是大师兄?!
鬼使神差地,白芨闭上了右眼,重新沉浸在左眼所见的雾气迷境中。那左眼的雾气之中延伸出了一条通道,不知道去往何处。她知晓,若是遵从心中的选择,将她所怨恨的一一报复回去,自己也就出了这个迷境,能重返伽蓝塔。
想到手中连接的丝线,又想起埋入雾气之中看不见的喻永朝,白芨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进入了那雾气通道之中。
若是手中的丝线能连接两个雾气通道的话,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去帮助大师兄。
这诡异的白雾与第三十层的问心阵相似,却又不完全相似。
白芨知道大师兄很强,他都可以闯到伽蓝塔的第九十层,陪她闯塔时,却卡在问心阵中许久。
因此她推测,大师兄一定有难以言说的过去。
如若沉沦其中,迷失在白雾里……
白芨不敢去想。
她在睁开右眼观察塔中真实的环境时,发现周围除了佛子,并没有其他人醒来。
也就是说,自己是第一个从白雾中清醒过来的。
手腕上的丝线与佛子的佛力同源,因此能推测出,佛子为了身处白雾之中的人不迷失在里面,特意施展术法将人两两相连。
白芨安了心,顺着雾气通道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雾气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一片真实的景象——
身前是一片低矮的平房,角落里堆放着许多柴火垛。白芨仰头望去,在远处看见了成片成片的山林。天空有飞鸟扑啦啦地飞过,鼻间是乡野中独有的清新气息。
看起来,她所处的地方是个凡人居住的村落。
只是……
白芨转头看了看面前一人高的水缸,心里腹诽,什么时候水缸也建的如此之大,都能把她装里面了。
没等白芨再仔细探查,屋内传来一阵教人食指大动的香气,伴随着一声喜悦的声音:“囡囡,进来吃饭啦。”
还没等白芨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行动。她看见自己熟练地拧开屋子的木门,像一条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屋中的婆婆约莫六十多岁,看见白芨冲进了屋,声音带着点凶巴巴地:“先洗手,洗了手才能吃饭。”
她乖乖地走到水盆面前洗着手。
随着她的动作,白芨看清了自己现在的面容——
一个扎着小辫的,脸上红彤彤以至于有些憨的,小、女、孩。
怪不得她看着屋外的水缸能有一人大,原来是自己附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那婆婆盛了饭菜,转身走入内屋,牵了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出来,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白芨:“从今天起,你们两个一起吃饭。”
白芨转过头与那男孩的视线对上。
她瞳孔地震,这小男孩怎么长得这么像她的大师兄??!!
第46章 过去
眼前的这个男孩, 简直同大师兄的缩小版一样。
只是周身的气质要比师兄现在更加……
锐利。
白芨无端想到了这个词。
如果说现在的大师兄情绪已经很内敛了,这个缩小版的大师兄就是锋芒毕露的锐利感。
男孩抿着嘴,竖起了浑身上下的尖刺。然而婆婆似乎感觉不到一样, 摸着他的头, 引他坐下来, 将筷子递到他的手中。
白芨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朝着缩小版的师兄左看看,又看看,连碗里的饭也不扒了。
她凑过头去,趁着婆婆端菜的功夫, 小声地冲着男孩说着:“喂,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瞥了她一样, 戒备地低下了头, 没有讲话。
见男孩没有说话,白芨看见“自己”重重地放下了筷子。筷子敲在碗边, 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白芨对自己的动作感到两眼发黑。
她放下筷子,见自己说话没被搭理, 嗤笑了一声,散发着小孩子最原始的恶意:“没想到原来竟是个哑巴。”
白芨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自己还能活几天。
而小男孩……小师兄面对她恶狠狠的话语并未做出反应,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她。
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
甚至比这更恶毒的咒骂都听过。
在众多恶意面前, 眼前的小女孩的话如同毛毛雨一般。
他已经习惯了。
此时婆婆已经端上了最后一盘菜, 听到白芨此时这样讲话,抄着饭铲子就要往她头上来一下。
白芨心想这可不能打啊,控制身体灵巧地躲了。
那饭铲子落在她的身侧, 扑了个空, 倒叫喻永朝多看了几眼。
这个速度并不是普通人类小女孩能够做出来的反应。
只是, 那与他何干呢?
白芨躲过了这饭铲子,心里惊疑,难道她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那岂不是能够唤醒大师兄,脱离白雾……
只是这具身体用行动证明她想的太多了。
白芨张了张嘴,刚想叫对面的缩小版师兄,却发现脱口而出的是一句讽刺挖苦人的恶毒的话:“婆婆,你看他,跟饿疯了一样,把我爱吃的菜都抢走了。”
刁蛮的、任性的、一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喻永朝放下了筷子,垂下了头。
白芨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的表情,但此时喻永朝越不搭理他,小女孩的恶意就越大。她跳下椅子,直接走到了喻永朝的面前。
在小女孩身体中的白芨再一次地体会了身不由己的感觉。
“小哑巴。”她凶巴巴地叫着,转而凑了上去,看到喻永朝身上数天没洗的衣服,轻嗅了嗅,故意做出一种很夸张的表情,“这是什么味道,好臭。”
“原来不止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乞丐呀。”
只是面对她妄图吸引人注意的动作,喻永朝依然垂着眼,没有理会。
她大声叫嚷着:“婆婆,你怎么往家里捡回来个小乞丐。”
那婆婆先是瞪了她一眼,转而走到小喻永朝身前,有点犹豫:“来,把外套脱了,先吃饭。婆婆帮你去洗一洗。”
婆婆叹了口气。
她家的小姑娘真的是被宠坏了,这等伤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偏偏白芨眼角翻涌着泪花,可怜的模样让她说不出重话。
婆婆的手搭到了喻永朝的身上,她这才发现这孩子身上一直在颤抖,而面对她的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攥紧了身上的衣服,一动也不动。
她神色有些复杂。
这孩子是她在山里捡来的,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等她找到他时,喻永朝身上有好几道血痕,衣服也破破烂烂,一看就是跑了很久来到了山里。
喻永朝仍然攥紧了身上的衣服不让她碰。
见状,她也没有强求,只是从水壶中倒了杯热水,放在喻永朝的面前,然后转过头教训一旁装可怜的小姑娘:“囡囡。”
“不要欺负他好不好?他很可怜的。”婆婆想了想,用一种极为平缓的语气教育起她,“他和你一样,都是一个人生活。你有婆婆陪着,但是他没有。以后你们两个作伴,我们三个一起生活。”
小姑娘听着婆婆的话,神色懵懂,但也知晓面前的小哑巴同自己一样是个孤单的。但她这么多年的性子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在婆婆看不到的背后,朝着喻永朝做着鬼脸。
此时附身在小女孩身上的白芨却一个恍惚。
师兄竟然年幼时一个人生活?
她本以为大师兄与魔尊都姓喻,不是父子关系也应是亲属关系。虽然父子关系不太可能,魔尊他老人家和师兄长的并不相像。
等等……也并非完全毫不相像。
回想起喻陵与喻永朝少有的几次同框镜头,白芨猛然发觉,师兄与师尊眉宇之间都有一种恣狂的气势,确实有那么三分相像,而她之前却没有发觉出来。
这么一细想——
白芨瞬间寻思到了自己看过的凡人编纂的话本,面色惊恐。
大师兄该不会真的是喻陵流落在外十余年的私生子吧。
这村落应该处在晋王城外的一个小镇里。师兄之前提过自己年幼时住在晋王城,难道指的就是这段经历吗?
只是为何过得这般凄苦。
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被婆婆捡到,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还要被同龄的小女孩欺侮。
看起来,身上还有一些伤痕……
这一顿吃的索然无味。白芨脑子纷乱,而喻永朝吃完之后,婆婆将他引到了屋子里。
白芨见状马上跳下了椅子,噘着嘴不满道:“婆婆!那是我的屋子。”
凭什么要分给他住!那明明是她住的屋子。菜要分他一半,屋子也要分他一半,就连婆婆的疼爱也要分掉一半。
听了这话,本来在屋子面前的喻永朝微微后退了一步。婆婆低声喝斥:“囡囡,你不能这样自私。”
只是喻永朝已经生了退意,转过头,看到厨房的柴火垛,与婆婆对视了一眼,总算开了口:“我可以去那里休息吗?”
他漆黑的眼眸与婆婆对视,似乎真的在询问那柴火垛是否可以住人。虽然初见时,喻永朝表现得万分抗拒,但婆婆看得出,面前的这个孩子有着世界上最清澈的目光。
再回过头看白芨,也不甘示弱地对上了婆婆的视线,丝毫不愿退让。
罢了……
白芨看着婆婆去收拾了厨房的杂物,又搬了一床被褥铺在柴火垛上,给杂乱的厨房硬是开辟了一个温暖的小空间。
看见小哑巴搬进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凑上前去,试着搭话:“原来你会说话啊。”
喻永朝合着衣服,把自己蜷缩在厚厚的棉被之中,面对此时凑上前来的小女孩,并没有什么情绪。
他东躲西藏这么久,只要有个地方呆着就好。
哪怕睡在硌人的柴火垛上,他也觉得足够温暖。
见喻永朝仍不搭理她,女孩气呼呼地转过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门一摔,那门震得响的老远都能听见。
屋门隔绝了白芨的视线,也隔绝了两人的距离。
白芨在心里干嚎,你不愿意跟师兄一个屋子我愿意啊!!有这个机会她直接就能够跟师兄说清离开白雾的方法了。
只可惜佛子连的金丝线好像没有太大的用处,只能让她附身,却不能让她操纵改变。
喻永朝在婆婆家住了几天,也逐渐能够与她们交流了。只是每当婆婆问他从哪里来,家在哪里的问题时,喻永朝都会闭口不言。
白芨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再一次向着沉默不语的喻永朝试探:“那你的名字呢?可以说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囡囡,婆婆给我起的名字,好听吗?”女孩扬起一抹笑容,抢在他前面说着。似乎以为只要先说了名字,对方就会与她交换姓名。
这算什么名字。
喻永朝夹了一口菜,咀嚼了一会,咽了下去。
婆婆做的菜偏甜,他又伸手夹了一筷子。
女孩仍好奇地看着他,婆婆也在用鼓励和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这才开口:“我叫喻永朝。”
那喻字被他念得极轻,不注意听根本听不到。
他说完便垂下眼睫,继续夹着菜,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恢复了沉默不语的状态。
果真是大师兄!
白芨忍住心中激动的情绪,虽然激动也没有太大的用,她附身在小女孩的身上,除了一开始夺了婆婆的一饭铲,基本上说不出话也做不出事情来。
喻永朝说完自己的姓名,婆婆高兴了起来,嘴里不断念叨着:“永朝……永朝。”
她有些泛着浑浊的眼珠一亮:“你的父母为你起名的时候,是不是参照了诗经?”
婆婆拍着手念着:“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白芨心下震惊,原来大师兄的名字居然起的这么文雅。
想必师兄的父母一定很喜欢他吧……
但是看到师兄独自一人流落在外,白芨脑子里全是问号。师兄的父母呢?为什么不在?放任他一人跑到不熟悉的地方。还好有好心的婆婆把他捡了回来,不然在这片寒冬之中,师兄可能不是冻死就死饿死了。
婆婆念了两遍诗,转过头看向白芨:“囡囡,知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白芨回应,婆婆含着笑容解释道:“以永今朝的意思是,尽情欢乐在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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