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折扇后面露出一只毛绒绒的翅膀,正躲在后面,拒绝了顾初衍望过来的视线。
鸟类天生就被蟒族克制,天知道它的腿都软啦!
一只鸟被青蟒盯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百灵鸟心里委屈,努力地将自己藏起来,就地祈祷顾初衍能将视线赶快转移。
许是它的祈祷有用,又或许是白芨的手被折扇硌到,她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顾初衍十分迅速地收回了手,将视线转移回到白芨身上。
*
朗朗繁星之下,有人执黑白子以星辰做盘。
夜色沉寂,抬眼望去,四周则是一片有着千百年寿命的树林,树叶肥厚,只一落叶如同手掌般大。
小童拾取地上的落叶,凑近去瞧了瞧。这叶子是刚从树上落下的,脉络隐约可见。他将叶子置于脸前,用眼睛去瞧那天上的繁星。
答案显而易见,星光本就微弱,更不会透过叶子映入他的眼中。
拨动棋子的声音停了下来。
小童将叶子从眼前移开,看见那人回过头来,一双眼眸淡淡地望着他的方向,连忙低下头来行礼:“大祭司……阿言走神了。”
“无妨。”
名为阿言的小童这才敢抬起头去看眼前的人。大祭司捻着他刚刚拿着的叶子,做出与他相同的动作,将叶子遮在眼前去看天上的星空。
白子与黑子凝在空中,形成错综复杂的棋局。阿言没敢多看,垂着头去看大祭司的衣袍。
下裳用的是黻纹,上裳刻绘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飞禽走兽,以一种繁杂的绘制方式刻之于上。底色是玄色与暗红交织成条纹状,多了几分庄肃之意。
然而大祭司看了那半晌叶子,忽地问道:“你可知何为‘一叶障目’?”
跟在大祭司身边这么久,阿言被他提问的次数并不是一次两次。大祭司的话并不多,倘若问了自己什么问题,那便是一定有他的用意。
因此阿言斟酌许久才答道:“一叶障目指的是眼睛被叶子遮住,正如同大祭司您现在的动作。看不到眼前真实的东西,此为‘障’。”
大祭司将面前的叶子移开,缓缓道:“说的不错。眼睛被遮住了,自然就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一叶障目,指的正是自己被眼前的东西所迷惑。”
阿言松了一口气,看见大祭司将手中的叶子放下,盖到那碗装着黑棋的棋子之上。
大祭司背着手,向前迈了一步,似乎能离天上的星辰棋局更近。
随着他的动作,衣摆下的几枚铃铛因为晃动而发出清脆的声音。阿言的目光一直放在大祭司身上,见他停在棋局前似乎没有动作,禁不住有些好奇。
阿言知道大祭司的话还没有说完,于是一直端着手,维持着礼节,等他开口。
“抬头看。”威严而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下一步,黑子该落入何处?”
黑夜之中,星光闪耀之处,几枚黑色棋子伏在期盼之上。而那闪耀的星光,与那黑色对立,成了棋盘之中的白色棋子。
阿言这才发现,那碗棋子里,竟然只有黑色的棋子。
以天为局,以夜为盘,以星辰做子。
他心中震撼,看着空中闪耀的星辰,思忖着黑棋该如何落子。
只是……
“阿言斗胆问大祭司。这黑棋是想赢,还是想输。”
阿言与大祭司的目光对上,被他锐利的目光一刺,连忙低下头去:“是阿言多嘴了。”
大祭司平时最喜欢下棋。他可将处处作为棋局,与自己对弈,一下就是数日、数月。阿言伺候大祭司这么久,从一窍不通看到小有所成。虽然不知棋局用意,但是也能看清几分走势。
如今大祭司执黑子,星盘为白子,黑子却占了劣势。
他刚刚问的是什么话!
阿言忍不住缩了缩头。大祭司所下的棋局,向来只有他赢得份。哪怕棋局再劣势,不到最后一子,焉知最后的输赢?
可棋盘之上的黑色棋子怎么看怎么占劣势。
大祭司沉思片刻,一股力量迫使阿言抬起头去看天上的棋盘。直到阿言的脖子微微发酸,他才注意到,天上棋局的局势正在变化。
有一枚黑色的棋子,在向四周缓慢地移动着,不断变换着走入不同的位置。而只因这一枚黑子,棋盘上的局势在不断地改变。时而黑棋一方陷入险境,时而将白棋包抄,柳暗花明。
阿言忍不住发生感叹:“它竟然会动!”
大祭司微微颔首,重复了刚刚的问题:“那么下一步,黑色棋子该落入何处?”
“落入何处……?”阿言喃喃道,“既然有一枚黑棋不可控,那之后的棋子落在哪里也没什么区别。整个棋局都会因为这枚会动的黑棋而改变。倘若下一步走对了,也会因为它将优势变为劣势,即便下一步走到了险境,黑色棋子若是去往正确的位置,险境也可以安然无恙。”
“你说的不错。”大祭司一拂袖,将罩在棋子上的那片树叶还予阿言,“下去吧。”
阿言行了个礼,正要退下,却忽然没了声音。
抬眼之时,他才发现,大祭司居然闭上了双眼,伸着手正揉着眉心!
强大如大祭司,也会因着什么事情而烦恼吗?
他可是天下最厉害的执棋人!
忽地,那人睁开了眼。
泛着紫光的眸子如同利刃般,杀气迸出:“怎么还不走?”
阿言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大祭司,有人在附近的林中发现了族长一脉的人……要不要……?”
“不必。”他声音清冷,“我寻的位置,短时间内,他们是不会找到此处的。”
阿言应声退下。
整个庭院中,只剩下大祭司一人。
这时他才真正放松下来,仰起头看那天上那方棋局,微微一挥手。
整个棋盘瞬间暗淡下来。
夜色露出了一角,月光透着那一角映照进来,撕开了虚假的棋局。
那身为白棋的星光,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它正以一种极为缓慢地速度移动着。
这棋局,居然都在变化!
夜色褪去,日光重临于天边。大祭司就这样站着,看着棋盘中徒留着的黑子,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
然而这次星辰显现之时,位置却与上一晚的位置相差些许。而本应处于劣势的黑棋却占据了上风。那枚会动的黑棋向前一步,堵死了最前方白棋的退路。
大祭司脸上却不见喜悦之色。
他仍是淡淡地看着。
黑棋终于走向了他该去往的位置。只是这白棋亦是会动,下个夜晚来临之时,天上的棋局会变成什么走势呢?
何为一叶障目?
双目所见,皆是虚妄。
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双眼所见到的,谁又能肯定那一切都是真实之物?焉知天上有没有一局棋盘在操控他们周身的一切。
棋局仍在不断变动着。
大祭司一挥手,天上那会自行移动的黑色棋子被他吸入手中。倘若没有这枚棋——
抬眼去看空中,黑色的棋子又占了劣势。
关键就在于手中的这枚会动的棋子。
大祭司将手中的棋子翻转,只见棋子背面,似是刻了三个小字。他凝神望了许久,眉头皱起又松开,终究将它归于棋盘之上。
黑子缓慢地移动着,走向它该去往的位置。
倘若小童还在这里,看到那棋子后面的三个字,就会发现。
那篆刻的不是别的。
而是——
顾、初、衍。
第81章 所珍视的任务(三合一)
下雪了。
这本不是应该下雪的季节, 却纷纷扬扬下了好大一场雪。
顾初衍望着白芨握紧扇子的手,脑中纷然出现了一个念头。
一天。
一天就好。
至少让她今天,可以不用想任何事情。
白芨怔然坐起, 见到的却是一双泛着紫光的眼眸。
她……想要询问什么来着?
她从落叶中站起身来, 周围的落叶覆着雪, 随着她的动作从叶子上滑落。她支撑自己起身, 却发现手中攥着一把折扇。
这面折扇的制式颇为朴素,扇骨处还刻了许多复杂的图案。只是有趣的是,扇钉处翻滚着一片墨绿,倒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白芨不再去想手中为什么会多了个陌生的折扇, 而是环顾四周。
大雪纷飞, 落在树上, 泥土上, 给这世界换了一副模样。滚滚的腾流河水并未受寒气影响,卷着刚落下的雪花, 融入了河水之中,呼啸着冲击过去。
在这飘洒着的雪中, 静默伫立了一个人。
雪花落在眼睫上,被呼出的哈气融化,化为了一滴小小的水珠,湿漉漉的。
面前的男子含着笑望着她, 那目光虽然紧紧盯着她, 却丝毫没让她感觉到冒犯。
她带着淡淡的好奇,走到他的面前,问道:“你不冷吗?”
男子穿着淡黄色的长袍, 显得他气质更加温和。只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显得过于单薄了些。
白芨扭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狐皮袄, 有那么一种冲动,想把狐皮袄递给面前的男子。
可她们明明素未相识。
顾初衍摇了摇头。
在这落雪之中,他难得感受到一份寂静。无人去打扰他,也不用去思考任何事情,只需要在意眼前之人。
心中似雪寂寞,他却扯出一抹笑:“白芨姑娘,我们要不要去四处转一转?”想了想,他补充道,“雪景真的很美。”
白芨微微一怔:“你认得我?我为什么不认得你,你是谁?”
他是谁?
还未等他回答,只见面前之人朝他上前走了几步,好奇地说道:“如若我见过你,一定不会忘却你。”
她眼神清澈,说得信誓旦旦。
心中的寂寞顿时冰雪消融。
顾初衍答道:“我是青蟒。”
“青蟒?”那声音带着惊喜,“你是妖族吗?我已经许久未见过妖族之人了。”
白芨说出口后,觉得记忆模糊了一瞬,也不知那份肯定从何而来,但也没有追究,更是盯紧了眼前自称是“青蟒”的人。
他想:既然白芨好奇的话,那让她看看也无妨。
下一秒,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巨大的青蟒出现在雪中。纷飞的雪花落在淡青色的鳞片上,形成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很好看。”白芨由衷的赞叹道。
许是受了夸赞,那青蟒顺着落雪爬动到白芨身侧,离她还有一定的距离,一圈一圈地绕着她围成了个圆形。而青蟒的头此时低下,与她的手平齐。
这是……想让她触碰的意思?
白芨将手掌轻轻覆在青蟒的头上,却被那冰凉的温度惊得缩回了手。
蟒本身就是冷血的妖兽。
她凝神去看那蟒身上的落雪,发现片片雪花的融化速度果然十分缓慢。白芨眨了眨眼,却看见那青蟒的头主动往她的手心靠了那么一靠,轻轻去蹭着她的手心。
这次她没有躲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排斥这条青蟒。
甚至刚刚见到青蟒的人类形态时,她也有几分淡淡的欣赏与喜爱。只是刚想到这里,她便为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青蟒吐着信子,光滑的鳞片摸着触感极佳。
一人一蟒,在这风雪之中如同绘制的画卷。
青蟒给她挡了风,故而她感觉不到寒冷。直到那蟒身都覆上了厚厚一层雪,白芨才惊觉,退后一步道:“你不冷吗?”
青蟒口吐人言:“不冷。”
“我听说,蟒修炼百年可化蛟,蛟修炼千年可化龙。”白芨有些犹疑道,“只是看你身上的鳞纹,应该早已化蛟才是……”
头上温热的手心骤然离去。
顾初衍默然:“我不愿化。”
白芨问道:“为何不愿?”
世人修仙,为的是长生,为的是实力,为的是寿命与天长。人修想飞升成仙,妖修自然也是。
可面前的青蟒明明踏入了修炼一道,却说自己不愿化蛟化龙。
为何?
青蟒没有回答,却转瞬间化为人形。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如同春风吹拂。
顾初衍眨了眨眼,踩着雪前行。随着他的动作,敦厚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留下一行行脚印。
白芨觉得有趣,跑去追着顾初衍的脚步。
刚刚迈出几步,却发现肩头处落了一只鸟儿。那鸟儿羽翅皆是淡黄色,一双黑豆眼睛十分灵动,它歪着头,似乎向往身后的方向指引。
她轻声道:“你想做什么?小百灵鸟。”
话刚出口便失笑出声。
只是一只鸟儿罢了,她怎会产生出沟通的想法?
顺着鸟儿指引的方向看去,雪地之中,遗落了一纸折扇。
方才她起身时,并没有拿起这面扇子。此时它静静地躺在雪地之中,扇钉之处不断变换着颜色。
从墨绿变为漆黑的浓墨……
白芨三步并作两步,捡起了她落下的折扇,并轻轻抖了抖上面落下的雪花。等完全清理干净后,她抚着扇骨,仔细擦拭着污渍。
随着她的动作,那扇钉幽幽变成粉色。
白芨有些一言难尽地松开了手。
这扇子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变绿一会儿变粉的。
她随手将扇子揣在袖中,转头踩着顾初衍留下的脚印向前走着。
此刻,青蟒正在前面笑吟吟地等着她。见她来了,露出明显高兴的神色。
“小青?”她快步走上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他的身侧,“我们要去哪里?”
……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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