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说的——“如果某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就把它握在手心里喊我的名字,再睁开,我就会出现。”
谢潇言心里在想:苏弥,我好冷。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好想回家。
可是他舍不得,喊不出口。
舍不得她来这么远的地方见他。千里迢迢的,她要怎么来找他呢?
怎么办啊苏弥……
总听说,人在死前,会看到人生的走马灯。
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的身体好像被烈火烧灼。在腾腾的热气里,谢潇言看见了一个小男孩。
他坐在桌前,脚尖都够不着地面,轻轻晃动着,学着无聊的拼音。
教他学中文的人,是他的继母容栀。
他呆滞地念着a、b、c、d,忽而听见大提琴的声音,谢潇言看了眼那扇不近不远的窗,他问容栀:“How to say I love you in Chinese?”(我爱你用中文怎么说?)
“我爱你。”
“wo、aini?”
“yes,我爱你。”
“her name?”(她的名字呢?)
容栀问是谁。
他在纸上画了一把琴。
容栀笑起来,告诉他:“苏弥。”
“su-mi。”他在口中咀嚼了几遍这两个音节。
“苏弥,我爱你。”
“苏弥,我爱你。”
谢潇言看着走马灯的那一面,是七岁的他推开椅子,然后飞奔下楼,嘴里念念有词:“苏弥,我爱你。苏弥,我爱你……”
生怕下一秒就会忘了。
他就这么念了一路,脚步跌撞着,下楼。
“苏弥,我爱你。”
跑过羽毛球场。
“苏弥,我爱你。”
终于,敲响了她的家门。
开门的人站在光里,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头发被妈妈扎成精致的小辫,一脸懵圈地盯着他。
他气喘吁吁地告诉她:“苏弥,我爱你。”
——听见了吗?
不是“其实还挺喜欢的”。
是我爱你,我很爱你。
这么多年,风霜雨雪,落子无悔。
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你。
后来,Lee把谢潇言送去医院,听到的就是这一句,他对清醒过来的谢潇言说,你一直在重复这一句话。谁是苏弥?
谢潇言想说,是暗恋的人,可是他能听得懂暗恋这个词的意思吗?secret love?可是他不想这样说,既然是在secret的地方,他自作主张地撒谎:my love。
是我的爱人。
是他的爱人让他强撑住最后的意志。
从死神手里把他拉扯回来的,是那个7岁的女孩,是想让她听见这句话的毅力。
谢潇言是这样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在他大雾弥漫的童年与青春里,她是唯一的色彩。
在让他命若悬丝的雪地中,她是他身体里最后一片留有余温的骨骼。
他守着她捡来的十字架,度过了两千个日夜。如果注定爱而不得,怀念一生一世,也是一生一世。没有人听到他的心底诺言,他也要为自己履行。
那一次事故之后,谢潇言的心态又更上一层楼。
“快乐就好。我已经掌握了快乐的精髓。及时行乐,知足常乐。”
坐在热闹的餐厅里,他讲着箴言,很潇洒地喝了两口酒。
简潮说:“想快乐你根本不必回来。”
他端着手机,还在跟那个搭讪的女孩聊天,回答得心不在焉。
谢潇言苦笑一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受委屈?”
简潮抬起眸,看了他一眼。
他接着说:“她以前很天真的。”
想了一想,有多夸张呢?谢潇言补充道:“是一个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的傻瓜。”
简潮也了解苏弥,他说:“我懂,小公主怎么能顺应人心险恶?”
谢潇言说:“我想尽可能让她明白,好人总比坏人多。”
他希望他的出现,最起码可以让她找回对世界的原始感受,找回付出爱、索取爱的能力,他想要她永远天真纯良,想要把所有的烂漫还给她。即便陪她走到最后的那个人不是他,也该让她知道,她是值得被爱的。
简潮是很直肠子的人,心底没有这么迂回曲折,直截了当问他:“她现在喜欢你吗?”
谢潇言想了很久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说:“可能有一点依赖,也有一点感动。”
简潮问:“所以为什么没办婚礼?”
谢潇言敛下薄薄眼皮,说:“万一真碰到一个,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
他声音渐渐沉下去,手指捏着酒瓶,稍稍使劲,骨节弯出锐利的棱角:“万一呢。”
“也不枉我这么努力,给过她这一点依赖和感动吧。”
简潮说:“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能是你呢?”
谢潇言眼睑处有一些胀涩的疼,他稍稍闭了闭眼,用手指撑住眉骨,把这阵情绪缓过去。
他说:“我没有祈祷过美梦成真。”
没说谎,是真的没有。
他从没有祈祷过美梦成真。
他只是托上帝照顾她,希望她平安、快乐,庇护她的去路光明坦荡,璀璨辉煌。
保佑她此生,所遇皆良人。
这就是他的朝圣。
第65章
◎坏男人的魔力◎
谢潇言不觉得自己活得有多艰辛,只不过情路坎坷,只不过亲缘淡薄。除了这两样,他的出厂设置一直都是顶配里的顶配,含着金钥匙出生,自小顺风顺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送他上学的司机都能一周不重叠,连学习的天赋都胜人一筹。
一个人能好命到什么程度?
好到上天都嫉妒,像是觉得给多了,决定要回收一点。
于是,他少了一点被坚定选择的可能。
没有人爱他。
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爱又不能当饭吃。【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在梵城又一年的初雪降临时,他低着头走在学校宽敞的路上,感觉到雪花落在脸上,只是在那儿站了一分钟,很浓密的雪沾染上他的睫毛。谢潇言的视线里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苍凉。
他会忽然想起生命里那个无法逾越的冬天。
想起那一年他沉默寡言地坐在车上,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家。汽车驶过羽毛球场,他从车窗玻璃里看外面的雪,随后看见一个女孩。她举起球拍,从错落的网里天真地、呆滞地看向他。
在其余一众敌对狐疑的打量里,她的双眼圣洁过世间万物。
“苏弥……”
只不过在不被爱的时候,偶尔的偶尔,怀念他们的过去,会有一点点的黯然。
他在异国他乡念出这个盘踞在心口的名字,一团凛冬的浓雾散在冷风中。再睁开眼,去看黄昏时分枯槁的树梢、去看梁上薄薄的积雪和冰棱。
如果她在就好了。
她会体贴又笨拙地给他揉一揉心脏。
真的……就不会这么疼了。
温柔是一种力量。
她掌心的温度让他迷途知返,被拯救过的人会明白。
谢潇言打从心底里觉得,如果韩舟对她足够好,其实也不是不能放下的。
比起他得偿所愿,他更宁愿韩舟是一个好人,只要能善待她,就算没有给予和他等同的爱,谢潇言也会心甘情愿地放手,因为那是她喜欢过的人。
可是,那个人太渣了。他要怎么释怀啊。
三年再三年,匆匆又匆匆。
时间不会淡忘一切,只会让他知道,他是真的忘不掉。
为什么那个对的人不能是他呢?
谢潇言有本事的很,他可以随随便便抛出一堆诱饵,逼她就范,把她留在身边,用时间去慢慢磨损掉她立在外面的棱角,让他慢慢也成为她的不可缺失,直到她亲口说出我离不开你。
他可以想象出一万种霸道的方式让他们难舍难分。
可是他没有办法这样做,因为真正深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心存不忍的。
他屈服于她一丁点的小情绪,委屈、不甘、眼泪,在他这里,没有任何被放大的可能。
她开心就好了,自由就好了。她不可以成为俘虏。
给人压迫的爱,都不是真的爱。
真正爱过的人才会懂得,放手也是一种拥有。
-
这天喝完酒,简潮真给了谢潇言一个红包,回到酒店,谢潇言一边往房间迈步走,一边挺高兴地点着里面票子张数,他步子迈得悠闲,身上沾了酒气,一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掂着那只红包,分量实则没那么大,但是这货真价实的份子钱啊。
份子钱这仨字听着就让人振奋。
感觉自己又娶了回老婆。
就这么得意地想着,他走到房门前,正要刷开门,忽的怔住。
谢潇言ʝƨɢℓℓ拧起眉,抬眼看了下门牌号,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
又看一眼微敞的门缝,也确定有人进来过。
也许,不止是进来过……
他警惕地用脚将门踢开。
一股浓郁的柑橘调香气扑面而来。
电视机开着,在喜庆的印度歌舞声外,是女人花枝乱颤的笑声。
谢潇言看向坐在客厅沙发,穿着酒店浴袍的女人。还是gigi。当自己家似的,她手里捧着一碟车厘子,吃得起劲,电影看得也起劲,瞟见门口过来的、怒火一触即发的男人,她丝毫不躲,甚至还从容地挤了下眼睛,笑眯眯跟他打招呼:“回来了啊谢总。”
谢潇言冷着声:“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咯。”
“我他妈问你哪儿来的钥匙?”
不知道是不是做惯这种事,女人一点不慌,笑得娇俏,很刻意地捏着嗓说:“不用钥匙啊,跟经理关系好,卡一刷,滴滴,就进来喽。”
“滚出去。”
gigi一愣:“别这么凶嘛。我又不讹你,就是看你长得帅,打个炮不行?反正你老婆又不在,大家一起爽一爽咯。”
她说着,起身走过来,刚洗完澡,身上像是没擦干净,还落了一地水。
谢潇言压着眉,重复一遍:“滚。”
“衣服还没穿上怎么滚嘛。”
眼见gigi的手要握到自己,谢潇言闪了下胳膊,没让她碰到。
他再扫一眼湿漉漉的地面,湿漉漉的沙发。这间房间已经被古怪的香味侵占,这味道冲得谢潇言有点反胃,他没法再待下去,拎起衣架上的西服准备往外走,而后又抬起腕,嗅了一嗅衣领。
随后,六位数的西装就这么被毫不怜惜地掷在地上。
像是多拿一秒都觉得恶心。
谢潇言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搜到韩舟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打通,他开口声音冷到极点:“有本事现在就他妈把我弄死,敢放我活着回去,你就等着跪地上喊爹吧!”
隔壁房的陈柏丛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还在悠闲看剧,房门被谢潇言敲开。
一声令下。
他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跟着老板紧急回京。
-
苏弥在梵城待了一周左右,三场巡演结束。
多余的时间里,她又回了一趟流云大道,因为苏弥惦记着那幅画,她没问谢潇言它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画销毁,或是带回国了?
都不确定,但她在家里里外找了一圈,并没发现任何痕迹,反而摸出来一堆他从拍卖会买的古钱币。
谢潇言以前就喜欢搞这些小玩意,她闲着没事去网上搜了一下,发觉留下来这几枚的价钱加起来能买座城堡。苏弥打心里感叹道,这人简直阔得她没法想象。
她那时没走,正想着问问他要不要替他带回去,电话却被谢潇言抢了先拨过来,他问:“今天结束了?”
苏弥:“嗯,对。”
“跟他们一起回来吧,你别等我了。”
“啊?”
“遇到一点事,要处理一下。”说到这,谢潇言顿了顿,又好声好气地劝道,“改天一定带你去,我们时间还很多。”
她听懂了,他说的是天文台的事。
谢潇言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如果不是碰到什么急事,是不可能放她鸽子的,听他的声音也沉闷得很,有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苏弥没有计较,有什么回去再说也不急,于是懂事地应了:“好。”
翌日,阔别梵城,苏弥在去机场的路上,刷了会儿国内新闻。
好久没看八卦,就这么一个突发奇想的冲浪念头,让她在当下看到了惊掉下巴的消息。
韩舟又登上了热榜,没跟任何的关联词。
这回事情闹得似乎有点严重,是一种隐晦的严重。因为带头发博的那几个谜语人都把话说得十分深藏不露。
苏弥一下没看懂具体的情况,只是从捕风捉影的消息里拼出一个大概,有《夏日歌谣》的后期人员在传,韩舟的镜头全被剪掉了,同时很多他的产品代言也在透漏消息,他掉了一些资源。
剩下就是粉丝在闹,话术围绕“我们哥哥动了谁的蛋糕啊?”展开,导致对家的广场都被屠了一遍,舆论一时间不堪入目。
苏弥翻了半天没看懂前因后果,也没人说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或者说,得罪了什么人。
介于后面的录制她没参加,不知道是不是场内又有粉丝起义,苏弥第一反应是给谢烺发消息:你知道韩舟出什么事了吗?
谢烺:?他怎么了?
苏弥:你看热搜呀。
三分钟后,谢烺回过来一句:6
苏弥:……
谢烺:你等下,我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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