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挡在面前。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笼鸟[完]
因为阿骨木王子, 戋戋与沈舟颐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俨然再度陷入僵局。
沈舟颐骤冷骤热,日日黑着脸,委实让人难以索解他心中到底盘算些什么。
每晚回来他一副阴嗦嗦的样子, 戋戋离他八丈远, 两人互相冷漠以待。
戋戋想大抵是他终于快要把她玩腻了, 再蹉跎些日子,他要么把她扫地出门,要么找她报前世之仇,反正她没什么好下场。
有过这次前车之鉴, 戋戋再也不敢冒然面见阿骨木王子。她有任何消息想跟王子说的,都靠若雪悄悄递过去。
若雪觉得自己是在助纣为虐,帮助戋戋偷……情, 甚为迟疑:“戋戋, 你这么做可是移情别恋了, 对得住舟颐哥哥么?”
戋戋哂笑, 对得住他?沈舟颐又对她做过多少肮脏龌龊事。
“姊姊错意我。”
若雪哀叹道:“你若真不爱舟颐哥哥,明明白白和他说, 大大方方和离也就罢了,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免得日后彼此无穷苦恼。似这般偷偷摸摸,实在有失节操……”
戋戋当然也想跟沈舟颐明明白白说, 可他也得答应才行。沈舟颐外表看似文质彬彬, 实则性格执拗至极。戋戋见个阿骨木王子已让他窝火至此, 若她敢道和离的字眼, 瞧他不把她手撕。
若雪终究是戋戋亲姊姊, 犹豫之下, 还是选择襄助戋戋。
阿骨木王子收到戋戋回信后, 得知那日自己身上的乌木犀异香竟被沈舟颐察觉,大为憾恨,登时便将香囊狠狠丢进渣斗里。
晋惕讽道:“没事戴什么香囊,你还真是个会拖后腿的。若害得戋戋因此被沈舟颐那厮欺负,我定然饶你不得。”
阿骨木王子烦躁道:“住口。”
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琢磨着给戋戋回信。阿骨木王子固然对汉文一知半解,晋惕却也因为从小苦练武艺,书法写得差强人意,莫如沈舟颐的字那般清秀灵飞。
密信中,他们将他们准备利用“聚宝盆”烧死沈舟颐的图谋与戋戋详细道明,足足废了一千多个字,三大页信笺。
信中叮嘱戋戋:想办法取得聚宝盆后,一定记得打开匣盖时后退三步,同时将沈舟颐向前猛推,使蓝色燃料爆出的修罗业火直直喷在沈舟颐脸上,送他上西天。
这一过程说来简单实则艰难,沈舟颐非蠢,遇险时定然会反抗。若他拿戋戋当肉盾的话,晋惕告诉戋戋:密信最底层附有一指甲盖大小之防火衣,经水泡开可展至三尺那么长,暗暗穿戴于周身,可免除火害。
若沈舟颐敢拉扯纠缠她,莫要犹豫,直接飞踹他命根。
晋惕已提前疏通好临稽府的关系,但凡沈舟颐能落下重伤,官兵立刻出马将沈舟颐拿下。投入大牢之后,要杀要剐沈舟颐就任凭晋惕处置了。
密信用三层油蜡密封,确认无误后才交给若雪。只因晋惕知道若雪是戋戋一母同胞的亲姊妹,素来向着戋戋,值得信任,才敢铤而走险把密信和聚宝盆交予她。
贺若雪见与戋戋暗中联络的人竟是晋惕,见怪不怪,看来戋戋还对世子旧情难忘呐。
“聚宝盆”这种北地的奇技淫巧在临稽城颇受年轻贵妇欢迎,东西送到戋戋手中时,聚宝盆匣面贴了张醒目的绯红封条,警告戋戋此物非是寻常玩具,一经开启便有性命之忧。
戋戋把自己关在卧房中,反反复复阅读晋惕之密信三遍,才恍然明白自己即将面临多大的考验。
杀,还是不杀沈舟颐?
杀他,她会彻底解脱,永远获得自由。不杀他,似乎一件好处都落不到。
她爱过他吗?
很难说清。
或许曾经有过一点掺杂利益交换的亲情,在当年沈舟颐还是她堂兄之时。
千丝万缕的乱麻将戋戋心牢牢拧紧,时光飞逝,她必须在沈舟颐回来之前做出最后决定。
贴着封条的聚宝盆静静躺在桌上,阳光洒下来,射出淡蓝色恶毒的光。
戋戋将密函撕碎,揉烂,放在蜡烛上彻底销毁。
又把晋惕给她的防火衣浸水泡开,果真有成年人身量那么大。
按晋惕密函中所述,聚宝盆中火柱相当猛烈,能把房顶烧穿大洞。弃穿防火衣的下场,极有可能是她和沈舟颐同归于尽。
戋戋没有杀过人,从没有。即便当年她对邱二动杀念,也因为邱二本身罪大恶极,奸掳她姊姊若雪,把她和吴暖笙逼到极处。
而沈舟颐和邱二完全是两个人,不能说他好,也不能说他坏。
戋戋对前世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伤害沈舟颐的事茫然无知,只知了慧救了沈迦玉,了慧最后却死于非命。
他对不起她,她却也对不起他。
这一次既上升到生死之搏,那便公公平平吧,把谁生谁死的决定权交给上天。
戋戋决定使用晋惕给的聚宝盆,也决定在开盖之时推沈舟颐一把。
但她弃穿防火衣,若火柱将他们二人都焚为焦炭,那也是命中注定。
她这样做,算偿还了前世之债,问心无愧。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沈舟颐风尘仆仆从宫里回来。
他依旧生着她的小气,对她爱答不理,脸色阴阴沉沉。戋戋上前帮他解衣衫,他也沉闷着没和她言语。两人围坐在火炉边烤火,平平静静,缄默无语。
用罢晚膳后,他看医书,她绣花。
若非今晚注定赌生死,时光这样缓缓流淌,相处模式还真像老夫老妻。
沈舟颐读书读得脖子发酸,抬头,瞥见了放在桌上的聚宝盆。
“是什么?”
戋戋刺着绣:“若雪姐姐给我捎来的小玩意儿。”
沈舟颐哦,漫不经心。
又读几页书,他若有所思道:“似乎在市面上见过。”
戋戋也嗯了声。
两人纯属没话找话,气氛甚为尴尬。
说起若雪,沈舟颐对她淡淡幽怨。若雪只知道护着戋戋,阿骨木王子到永仁堂来找戋戋私会,若雪竟也帮戋戋隐瞒。终究血缘亲疏有别,她向着自家妹妹。
沈舟颐越想越气,脸色更黑了,跟冰霜一样。
好在他已经跟大皇子提出请辞,大皇子虽百般挽留,最终也应允了。待将永仁堂完全转手给邱济楚夫妇后,他就可以带着戋戋归隐山林,过二人世界的神仙日子。
“收拾收拾东西。”
思及此处,沈舟颐冷淡开口。
“明日或者后日,咱们就搬家。”
戋戋皱眉。
“搬去哪里?”
“哪里隐蔽搬去哪里。深山老林,塞外漠北,琼州海岛,到哪里都只有你跟我。”
“何时回来?”
“永不回来。”
戋戋径直表达幽怨:“我还有我自己的事,你自己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无关。”
沈舟颐寒声道:“由不得你。”
戋戋语塞,呆呆看着他,败下阵来。
沈舟颐也没有哄她。
过片刻戋戋浓叹一声,妥协了,撂下刺绣,蹲地上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在永仁堂住宿日子虽只有短短几天,留下的回忆却很多。许多小盆栽小玩意儿,她都想带走。
沈舟颐亦起身,看她那委屈样子,指尖想要碰她肩膀一下,终究忍住。
何必急于一时呢?
日后他们都要朝朝暮暮厮守在一起,他有大把大把时间哄她。只要先带她走,远离这个尘世,远离那厌人的晋惕和阿骨木王子,一切都好说。
辗转间,沈舟颐忽闻见空气中一股极其微淡的异味,辛辣,干烈,像硫磺。
循找源头,那聚宝盆小匣就明晃晃摆在桌上,匣口还贴有奇怪的红封条。
刹那间有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升上心头,沈舟颐太阳穴绞痛,连带着头痛欲裂,前世了慧与沈迦玉那些旧事又莫名其妙浮现脑中。
怎么回事。
沈舟颐缓缓朝聚宝盆走去。
戋戋指着聚宝盆:“这个我也要带走。”
沈舟颐疑问:“那里面是什么?”
戋戋:“我也没打开过。”
隐隐有不祥预感,沈舟颐制止戋戋方要开箱的手,“闻着味诡异,还是别带着了。”
市面上各种劣质西贝货很多,这箱子如此鲜艳颜色,又如此异味,别是什么奸商为节省漆料而用药水泡过的,损害身体。
戋戋牢牢护着聚宝盆:“若雪姐姐送给我的,我偏要带,否则我死也不跟你走。”
沈舟颐愠然:“你为何如此任性!”
封条越看越奇怪,沈舟颐欲把封条揭开,探明匣内究竟何物。
戋戋说:“匣里是音乐盒,一打开就会发出叮咚磬音。”
沈舟颐似信非信:“真有那么神奇吗。”揭掉封条,骨节扣上聚宝盆的小锁。
戋戋心跳即将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生死一刻就要来到。
未动声色,她微微挪到了沈舟颐背后。
一会儿,要猛推他。
沈舟颐才刚打开匣子小缝儿,便听到匣中传来轰隆隆闷鸣声,某种极其炙热的空气喷涌而出。
他反应极快,迅速掩闭匣锁,锁住火苗。
“不对。”
戋戋却焉由得沈舟颐退步,突然疯了似地冲上前,径直掀开聚宝盆盖子。
咄嗟之间,两人面孔都直直面对着聚宝盆。
蓝色燃料遇空气爆燃,转瞬燃起火柱,剧烈喷涌而出。极其炙热,极其烈性。
诚如阿骨木所言,那是佛经典籍传说的“业火”,从雪山中开掘,专门惩罚恶人,能把恶人骨头渣滓烧碎。
沈舟颐和戋戋咫尺之距,火苗冲出来那一刻,谁也来不及躲避了。
生死刹那,沈舟颐拽住戋戋胳膊,下意识将她朝安全处猛推。
他发觉得快本有逃生机会,却留在原地,身躯本能地替戋戋挡住一部分火焰。
“戋戋快退……”
沈舟颐的急呼淹没在爆鸣声中。
戋戋却也在猛推沈舟颐,方向正好相反。
一个向前推,一个向后推,两人受到的力道都翻倍。
戋戋向后踉踉跄跄五六步才堪堪站稳,捂住耳朵,只见火柱喷出,径直把卧房烧成了火海。
沈舟颐则被灼热气流冲得重重摔在墙面上,浑身滚满了火焰。
火苗冲出那瞬,沈舟颐由于反推了戋戋一把,本该戋戋承受的那部分火力便悉数转移在他身上。
素日洁白的雪袍被烧成黑炭,沈舟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来回来去打滚,惨烈无比。
那张俊美五官,刹那间面目前非。
屋内乌烟瘴气,呛人要窒息,早就没法呆人了。火苗冲上天,房顶也被烧出一个巨大黑洞,砖头、瓦块纷纷砸下。
于是沈舟颐又被废墟砸中,伤之更甚。
他身挨巨大苦楚,极其凄哀地闷哼,似乎还在叫着谁的名字,模糊难辨。
戋戋除衣角被小块熏黑外,倒安然无恙。
她捂着口鼻站起身来,瞪大眼睛,看被火魔缠身的沈舟颐,恐惧已极。
戋戋快退。
戋戋快退。
戋戋,快退……
沈舟颐那一声似魔咒,回荡在她耳蜗深处。
生死关头,他竟没拿她当肉盾,还反过来愿意以身替她挡火。
她明明已经做好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他为什么呢?
卧房犹在熊熊燃烧,沈舟颐身上的火苗被他来回来去滚灭。他磕得浑身是伤,不成人形。
戋戋战战兢兢挪到沈舟颐面前,他整个人完全黢黑,触目惊心。
……却还没断气。
喉咙早失声,沈舟颐衣衫褴褛,神色惨然,悲伤地仰起头,一瞬间仿佛恢复前世那个善良高僧。
他颤颤伸出枯枝似的手臂,卑微去拽戋戋的罗裙衣角,似欲知道她有没有受伤啊。
戋,戋。
断断续续,没有连贯的音。
他是可悲还是可笑呢,戋戋怔怔,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这场火祸便是她策划的吗?
沈舟颐油尽灯枯。
大限将至。他意识混沌,这次躲不过去了,再也躲不过去了。
一滴晶莹的泪从他狼藉的眼角流下。
了慧啊,万籁俱寂中他又想到自己的前世了慧。
了慧也是这般活活被烧死的,甚至沈迦玉害他时使的燃料都是一模一样的北地雪山燃料。只是当初他更惨烈些,直接化为渣滓了。
他永远无法忘记,前世沈迦玉蓄意纵使他师父圆尘大师的棺木起火,他拼命打水救火,跑碎了膝盖,甚至跪地求她不要毁坏师父遗体,沈迦玉却毫无怜悯心,玩弄着烈火放声大笑。
最终,他也没能抢回师父尸身。
沈迦玉另在师父的棺木中暗置了火焰机关,使得他也在火苗中丧生。
他前世可是好人呐,一件恶事都没做过。明明,明明就快要成佛了,却飘荡为地府一孤魂野鬼……
如今,重蹈覆辙,旧戏重演。
戋戋裙衫被沈舟颐骷髅般的手臂越拽越紧,他双目早被熏盲,如注的泪水却从凹陷眼眶中不断涌出。
归隐的美梦已化作泡影,如果喉咙能发声,他想临死前最后问她一句:有没有爱过我呢。
像你之前爱晋惕一样,爱我千分之一也好。哪怕只是微微的好感,哪怕觉得我人还行,哪怕告诉我,你现在后悔了……
呵,他之前说什么要杀她,和她同归于尽的话,都是吓唬她。他不愿意在她面前示弱,显得他沉湎美色似的……可身体最诚实,危急关头,他本能反应还是护她免于危险,即使他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她设计的。
戋戋生硬扯开自己的裙摆,无情逃走。
一片火光中,她看他的眼神宛若垃圾,宛若蝼蚁。
沈舟颐至此大梦归。
终于,咽了气。
……
早已蛰伏在外的晋惕和阿骨木王子闻火鸣声,心头巨震,带人冲进永仁堂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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