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八日, 正是春盛时。
花草竞相开放, 绿柳也已成荫。
京城的王公贵族们组织了一场盛大的赏花会, 地点就设在丞相府上。皇族旁枝、京中排得上名号的大臣,军中将领, 都在受邀之列。
当然, 群臣这样大型的集会是不允许的, 但凡参与的, 都得是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女。
算是上层圈子的少爷、小姐们,积攒人脉的方法。
段长川看着面前的赏花会邀请名册……金科状元蔺青、榜眼书责、探花广遂, 还有白家真正的嫡小姐白锦芝、摄政王家的长子段胥元。
其余男女,他们的父亲要么效忠于摄政王,要么是白相一手提拔的门生。
即是说:整个赏花会,除了蔺青和书责之外, 其余都是白相摄政王一党。此次宴会意图为何, 一看便知。
“白相的赏花会?今年倒是热闹。”白素也瞥见了名单,轻飘飘地开口:“往年可没这么多人。”
段长川听到她说话才记起来:白素就是从丞相府出来的,自然只是偏房庶女, 但知道的总比他们这些外面的人要多。
“往年的赏花会你可参与过?”
他偏过头问。
“我?”白素指指自己, 发出一声轻笑:“我在相府不受待见的很,这种集会哪能叫我?不光不能叫上我, 还得派人去院里看着我,生怕我这穷酸又不懂规矩的模样, 出去了给他们相府丢人。”
段长川默默收回了目光。
他记起两人初相见时, 自己似乎也讲过她“不懂王宫礼制”之类的话, 还时常觉得她行为粗鄙、不懂分寸。
如今,两人成婚已是两月有余,这个自己当初觉得“行为粗鄙”的女人,却一次次地为他解围、替他说话。
他生病了、体弱时,也一直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倒是他,似乎一直都欠奉她一声应有的道歉。
至少,当初不该那样,对她责备的理所当然。
想到此……
坐在桌边、身姿笔直的少年,侧了身朝她看去。
乌黑的眸,映出女人一袭艳红的衣裳。
“朕……当初并不是有意说你。”
他斟酌着开口。
明明不懂规矩也不懂礼制,都不是她的错……最后却由她承受这样多的骂名。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宫外高高兴兴地办他们的赏花会。
很过分。
他们和他自己,都很过分。
正自责,手忽得被握住……
低头,看见那双细长漂亮的手,正轻轻地摩挲在他腕上的沉香珠。
“没关系,又不是你造成的。”
她说……柔和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少年垂眸望着她的手指尖,腕上任由她握着。
声音轻轻????说:“但朕仍觉得十分对不起,父皇在世时曾同朕说过,犯亲眼所见并不一定为真实,更要看其背后埋藏的一切。根源、过程,结果都要思考,要看得深远,才能看得透彻……朕没有做到。”
先帝在世时,段长川不过6岁的年纪。
若是放到现代,很多小朋友都还在因为上幼儿园而大哭,吵着要妈妈。
可身为帝位继承人的小小太子殿下,却已经开始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开始学习治国策略了。
愈加王冕,必承其重。
少年过往一十八年,将这八个大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白素忍不住低头,吻在他的手指尖。
“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在臣妾心里,摄政王也好、白相也罢,他们的胸襟、才学、德行,没有一样胜得过陛下。”
少年身居高位,每日听到的夸奖没有一千也有上百句,可乍然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的不好意思起来。
“朕……没有的。”
“朕到现在都未有斗过他们……朕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少年磕磕巴巴地说……
白素莞尔,掌心轻轻落在他头顶的发髻:“陛下在臣妾心里,是最好的。”
……
段长川被夸的很不好意思,沉默了好一会才发觉自己手腕还被握着。
连忙将手缩回来,惯性地咳了咳,问:“你想不想去相府的赏花会?云邪和风榣姑姑已经同白相要到了邀请函,我们易容的话,可以冒充他俩的门下弟子,一同混进去。”
说完,怕白素多想,又急急地解释:“相府一个玩乐的宴会,朕不能以皇帝的身份去参加,会显得……有一些掉价。所以,暂时不能让你以皇后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回相府……没有朕在一旁,你独自一人以皇后的身份回去,相府怕是要为你使绊子。”
“你……再等一等,等朕将这江山夺回来,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
几句话说完,都没听见女人回话。
抬头,才发现对方正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目光灼灼……
眉眼含笑。
“说好了啊?”
女人开口,是无比的纵容。
“啊……嗯,朕说完了。”
他回应。
下一刻,芍药的香气,混着淡淡的胭脂味道,便落入了鼻翼。
下颌被微微勾起,唇角落下一片柔软与柔软。
“知道了,待今月的第八日,陛下记得来密道接应臣妾。”
她说。
少年舌尖无意识地舔在唇角,后知后觉……这动作太过暧昧。
又连忙红着耳朵抿紧了唇。
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hao……好的。”
-
4月8日,未时。
一袭洁白衣袍的段长川和白素,易容成普通的面容,跟在风榣和云邪的身后,一同进了丞相府。
府上,各家公子与少爷,穿的漂亮又贵气。
唯有他们几人,从上到下一身素,显得格格不入。
严格来说,是他们三人……
因为,走在最前面、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哥,分明是相同的白衣,却非常有小心思地加了个镶金的腰带,衣襟也缀了好几个精细的金色小花。若说他华丽吧,偏偏一身素白;若说他低调吧,这样的打扮再加上他那张俊气无双的脸,又实在显得鹤立鸡群。
而且,这一院子的人,几乎全是丞相、摄政王之流,而他们……
谁不知道司天监一直站队皇上?
于是,他们从一进门起,就引起了各方的注意。
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事,朝他们四人看来。
丞相夫人早就得知他们会过来,一路迎着他们过来。
“拜见夫人,上回我们见面,还是在上一回的赏花会。这一晃一年过去了,这宴会瞧着热闹不少,相府鼎盛啊。”
云邪将折扇收回手中,朝她行了个浅浅的见面礼。
风榣则微微颔了颔首,声音清冷:“相夫人,许久不见。”
“两位都是贵客,快请进来。今日让府里备了茶点,大家一同赏花吃茶。锦芝最近养了几只小兔,就在东边的槐荫亭里,你们也可以一起去凑凑热闹。”
白锦芝,便是相府真正的嫡女。
传闻中,小小年纪便惊才绝艳,盛京有名的才女。
段长川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见那边的小亭子里为了一群姑娘,而最外围的位置……身型高挑的女子,一袭湖青锦缎,立在巨大的槐树下,衣随风动,贵女的气质可见一斑。
说话间,又听见外面的通传:“状元郎蔺大人到!榜眼朗书大人到!探花郎广大人到!”
要拉拢的人过来了,相夫人连忙在这边告了声“怠慢”,后匆匆地迎过去。
相夫人一走,云邪立刻收了那副正经的架势,朝妇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啧啧啧,一听状元郎过来,立马就迎上去了。白相那个老狐狸,是没和他夫人说他们当初干了什么事吗?都这样了,还想着拉拢蔺青呢?蔺青不和他们结仇都是给了面子。要不说,长袖善舞,还得靠没脸没皮呢。”
他这话放别人耳朵里,委实说的没头没尾。
可在场的四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云儿,慎言。 ”
风榣低声嗔责。
后朝刚进门的仨人望了一眼,说:“先行观望一番。蔺青若是个有血性的,断不会被拉拢。”
几人边说,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却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
原本是想安静地喝喝茶、吃吃点心,顺便阻止一下蔺青和相府的交好,没想到,他们才刚坐下没多久,远远地就来了一队人。
再一看……
好家伙,风光霁月的状元郎,和他的榜眼同窗,竟然直直地朝这边过来了。
“敢问几位大人,此处可有空位让学生坐一坐?”
书生朝几人鞠了个接近九十度的躬,礼貌而不失风度。
倒是站在他们身后的相夫人,脸色阴沉的可以。
段长川身上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摆出自己身为帝王天子的仪态。
毕竟,众所周知:
雄性在面对情敌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开屏。
幸好被旁侧的人按住。
这一身乍起的刺,才勉勉强强地合上。
云邪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折扇“啪”一声打开,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哦?”
直接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但坐无妨。”
于是,原本是想过来和白素一起玩的天子陛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敌,问都不问的,直接就坐到了白素的旁边。
那双眼睛,就跟黏在她身上似的,一下都挪不动了。
段长川这心里的小火苗,“噌”的一下,就蹿出了三层楼那么高。
偏偏始作俑者,摇着他那把破扇子,还在朝他眨眼睛???
作者有话说:
段川川:来人,给朕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超凶)
白素:(抱住)(顺毛)不生气不生气,乖,乖,我不看就是了。
段川川:(眼睛瞥过来)敢看,连你的也一起挖!
第42章 (QAQ)
一个八仙桌, 足足坐了六个人。
段长川和白素坐一边,云邪坐在对侧,风榣坐在段长川这一边的侧桌, 恰恰好就把白素旁侧的侧边留给了蔺青和书责。
少年虽易了容,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但整个人散发的气压明显比方才要沉了许多。
云邪看够了热闹,笑着收了折扇。
食拇指拈起茶盏, 轻轻地啜了一口。
后示意带来的门中弟子到外围守着, 别让这里被人近了身。
这才挑眉看向坐上桌位之后, 便一直一言不发的书生, 问:“状元郎可知你今日坐到这张桌上的这个位置,代表什么?”
“学生知晓。”
蔺青说着, 将望向女人的目光收回,回身朝云邪浅浅行了个礼。
声音温润,却带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执拗。
“木之想寻一个答案。”
云邪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白素和段长川,薄唇轻启, 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赌上这一辈子的仕途?”
他重重点头:“在所不惜。”
“这个答案如此重要?若我所猜不错, 这答案是与否,于你而言似乎都毫无意义。”
一句话,让一向沉稳有度、万事运筹帷幄的人, 眼眶泛起一圈红。
白净的脖颈, 上青筋凸起……
书生喉结微动,从咽喉里挤出一句:“有意义。这答案, 将是木之穷尽一生的意义。”
他说:“木之不才,出身卑贱, 人轻言微, 成不了她可以依靠的男人, 也救不了她于水火。”
他说:“蔺木之存于这世间,生如蝼蚁;纵观史册,也不过是千万辰星中一粒不起眼的沙……唯有她一人,将这一粒沙,奉若神明。”
“她若有情,蔺木之这一生便是悉数折给她,也是无妨。”
这话太过沉重……
让在座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远处的湖上,泛舟的公子、姑娘们,传来一串串的笑。
近处的小花园里,充斥着杂乱的交谈。
周遭越是喧嚣,就显得他们这一桌越发安静……
良久之后……
一直没有开口的白素,终于出声,叫他的名:“蔺青。”
她说着,转头朝他看过去。
目光清冷,像是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
“这答案,你心里早就有了,不是吗?恕我直言,你今日过来,属实莽撞、多此一举。”
青年一愣,望向她的目光,惊讶而又迷茫。
似乎不能接受,昔日的爱人竟说出这样的话。
一直坐在蔺青身旁默默饮茶的人,忽得发出一声不屑的笑:“就说你一片痴心喂的都是狗。”
被蔺青制止:“书责,你别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日夜苦读、辗转不眠有何用?人家早就飞上枝头做起了凤凰。别说是状元了,就是封了侯拜了相,你抵得过人家天潢贵胄?呵,情情爱爱,世间最无用。”
“书责,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这样?那你问啊,你问她,到底是什么样,让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旁观者,也来听听。”
两人争吵,白素就一直静静地听着。
她在斟酌……这件事该如何开口。说些什么,才能既不显得无情,又不伤到段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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