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独处三个月,叶蓁从未像今日这般,这是第一次。
谢沉霜腾出一只手,安抚拍着叶蓁的背心,柔声问:“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叶蓁抱着谢沉霜,瓮声瓮气开口。
叶蓁知道,姑娘家要矜持,可是她怕这一切都是幻觉,她怕她一松手,谢沉霜就不见了,便紧紧抱着谢沉霜不肯撒手。
谢沉霜哑然失笑,他逗叶蓁:“原来在蓁蓁心中,我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不是。”叶蓁如是说着,慢慢松开谢沉霜,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角,“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谢沉霜弯腰与叶蓁平视,含笑望着叶蓁。
她只是很想他。
但叶蓁说不出口,她羞赧移开视线。但很快,叶蓁又将视线移回来,落在了谢沉霜的眼睛上。
谢沉霜的眼里,依旧黯淡无光。
叶蓁杏眸里顿时浮起心疼:“上京的大夫,也治不好你的眼睛么?”
谢沉霜没说话,他只是风尘仆仆站在夜色里,向叶蓁伸出手。
叶蓁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递给他。
谢沉霜握住叶蓁的手,答非所问:“若我的眼睛好不了,蓁蓁会嫌弃我么?”
“不会!”叶蓁攥紧谢沉霜的手,杏眸乌黑看着他,语气认真而笃定,“霜霜,我不会嫌弃你,也不会让你看不见的。”
医海浩瀚无穷,她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他的眼睛。
她不会让他一辈子都看不见的。
从上京来春水村这一路,谢沉霜心里莫名很不安,直到听到这近乎承诺的话,那股不安才悄然消散。
谢沉霜握住叶蓁的手,轻车熟路往院子里走,笑着道:“跟你说笑的,大夫说能治,只是需要些时日。”
“奥,那就好。”叶蓁松了口气,她自然亲昵抱住谢沉霜的胳膊,“既然能治,那你怎么不先治眼睛?”
谢沉霜轻笑一声,侧首道:“怕有人觉得,我言而无信。”
叶蓁:“……”
进了院子之后,叶蓁才发现,院里还多了两位不速之客。
青羽叶蓁认识,还有一位,是个面容清丽的陌生姑娘。那姑娘一袭紫色衣裙,看见叶蓁和谢沉霜进来,便轻移莲步过来行礼:“奴婢紫黛,见过姑娘。”
叶蓁不习惯别人同她行礼,忙道:“不用客气的,快起来。”
“谢姑娘。”紫黛站起来,她眉眼柔和带笑,看上去比青羽好相处多了。
进屋之后,谢沉霜同叶蓁解释:“我如今双目不能视物,恐回京路上对你照顾不周,紫黛跟了我多年,有她同行,一路上,你也能多个说话解闷的人。”
当初在云州时,人生地不熟的,谢沉霜忙的时候,叶蓁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次谢沉霜专程带了紫黛来陪她,叶蓁心里很感动。
但感动过后,叶蓁神色又变得迟疑起来。
谢沉霜看不见叶蓁的迟疑,他笑着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去睡吧。”
语气自然熟稔,一如从前那般。
“嗯,好。”叶蓁起身往外走,一只脚迈过门槛时,叶蓁又鬼使神差回了头。
谢沉霜还坐在那里,正微微垂首,唇畔噙笑在撸那只狸花猫。时隔三个多月,那只狸花猫依旧很黏他。
“霜霜。”叶蓁突然叫他。
谢沉霜嗯了声,抬首朝她这边‘看’过来。
但叶蓁却不说话了,她站在门口,看着谢沉霜。
屋内一灯如豆,谢沉霜坐在桌边。虽然风尘仆仆,但却掩不住矜贵清雅之姿。这样的人,若跌进凡尘里,娶她一个乡野孤女,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可如今谢沉霜已重回云端,却仍应诺来娶她,叶蓁很开心。
但开心之余,却又生出几分不真实来。
“怎么了?”见叶蓁久不开口,谢沉霜开口询问。
叶蓁看着谢沉霜,小声问:“霜霜,你当真要娶我么?”
“嗯?”谢沉霜怔愣了下,并未答话,而是起身朝叶蓁走来。
药箱放在地上,叶蓁怕谢沉霜被它绊倒,忙又折返回去扶谢沉霜,却反被谢沉霜握住了手腕。谢沉霜无奈笑了笑,温声问:“还是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不真实。”叶蓁如实说,她垂着脑袋,声音里全是迟疑。
暗夜静谧无声,唯有烛火哔啵。
叶蓁也意识到,自己太患得患失了。谢沉霜今夜才到,她怎么就开始说这么丧的话呢!叶蓁压下心头的凌乱,正要扯开话题时,头上传来一道近似叹息的声音。
下一瞬,谢沉霜松开叶蓁的手腕,朝前走了一步,抬手将叶蓁拥入怀中。
清冽温润的雪松香,瞬间包裹住了叶蓁。
叶蓁一颗心砰砰直跳。
谢沉霜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现在还觉得不真实么?”
叶蓁仰头去看谢沉霜,正好撞上了谢沉霜的目光。
谢沉霜看不见,但他眼神却温柔的不像话。叶蓁心底的不安迟疑,全被这个眼神逼退了。
谢沉霜握住她的腕骨,安抚捏了捏,扯唇笑开:“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好好睡一觉,天亮我就带你走。”
天上星河流转,地上人睡花眠。
叶蓁躺在床上,翻身时,又嗅到了身上沾染的雪松香,她耳根发烫的同时,又觉得很心安。
先前的患得患失,再不能撼动叶蓁半分。
叶蓁拥住被子,满心期待明天的到来。
第13章 强留
◎然后,她就这么做了。◎
第二天,叶蓁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推开窗。
下一刻,叶蓁杏眸撑圆。
窗外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小院里积水肆虐,那株硕果累累的石榴树,被暴雨砸的弯了腰。
有那么一瞬间,叶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这里,已经三个月没下雨了,怎么谢沉霜昨晚刚说,今日要带她走,这就下起暴雨来了呢!
叶蓁走出房门,就见谢沉霜已在廊下了。
外面风雨大作,谢沉霜坐在廊下,眉眼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叶蓁走过去,闷闷道:“霜霜,下雨了。”
暴雨敲在青瓦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谢沉霜长眉舒展,轻轻笑了:“是啊,下雨了,地里的庄稼和人都有救了。”
今夏酷暑炎炎,自夏至后就没下过雨,各地旱灾四起,不单是庄稼,人也受不了。就叶蓁所知,附近十里八村中,有不少老人,都没能熬过这个夏天。
有了这场雨,人和庄稼都能缓过来了。
“既然下雨了,那就等雨停了再走吧。”谢沉霜坐在廊下,神色平和,唇角噙笑,“前段时间连日赶路,正好借着这场雨,我也能歇一歇。”
眼下雨下得这么大,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下雨归下雨,饭还是要吃的,叶蓁去厨房打算做早饭,她前脚刚进来,后脚紫黛也跟进来了。
紫黛眉笑着道:“姑娘要做什么?吩咐奴婢来就好了。”
虽然谢沉霜说,紫黛是他的婢女,但紫黛的言行举止,比叶蓁见过的小姐还像小姐。尤其她十指纤纤,嫩若葱白,一看便知没做过什么粗活。
叶蓁便道:“不用,我自己可以的,紫黛姐姐,你去歇着吧。”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紫黛是奴婢,姑娘是紫黛未来的主母,焉有主母劳作,奴婢去歇着的道理?”说着,紫黛诚惶诚恐向叶蓁跪下,“姑娘可是嫌弃奴婢蠢笨?”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你别跪呀。”叶蓁最怕人向她行礼了,她忙将紫黛扶起来。
最后没办法,叶蓁只得将煮粥的活儿,交给紫黛。
谢沉霜身边的人,除了青羽,就是紫黛了。青羽每天抱着一把剑,整个人冷冰冰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叶蓁隐约察觉到,青羽好像不喜欢她,所以她每次看见青羽都会绕道走。
但紫黛不同,她温柔和善,很好相处。
叶蓁一面做饭,一面同紫黛闲聊:“紫黛姐姐,听霜……沉霜说,你跟他很多年了?”
“奴婢从七岁起,就跟了公子,今年是第十一年。”
“十一年,这么久了呀!”叶蓁身子前倾,一杏眼里漾着明晃晃的好奇,“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奴婢七岁那年,被继父卖进花楼时,恰逢公子路过救了奴婢。后来公子怜奴婢无家可归,便让奴婢进府伺候了。”
一顿饭的功夫,叶蓁从紫黛那里,打听到了不少谢沉霜的事。越听叶蓁越觉得,自己高攀不起谢沉霜。
饭后,叶蓁同谢沉霜坐在一起廊下看雨。
叶蓁平常十分活泼,可今日却一言不发,谢沉霜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他偏头问:“怎么了?”
“唉~”叶蓁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霜霜,人跟人的差别好大啊!”
谢沉霜侧首,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叶蓁皱着脸:“你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在英雄救美了,你知道我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么?”
谢沉霜:“?!”
叶蓁一脸的痛心疾首:“我七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
谢沉霜无奈扶额,但还是出声纠正:“不是七岁,是十岁。”
“十岁?”叶蓁抱膝想了想,“十岁那年我没玩泥巴了,哦,我想起来了,那会儿我正在背医书呢,当年因为背医书,我没少挨我爹的戒尺。”
叶蓁鲜少说到从前的事,谢沉霜微微侧首倾听。
叶蓁将头枕在膝盖上,望着白茫茫的雨幕,轻声开口:“我爹那人向来是自在随心,虽然只有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但他也很少管我。我八岁那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突然就说要我继承他的衣钵。从那天起,他白天带着我看诊,夜里就教我背医书,我背错一句,就要挨一下打。那几年,我左手掌心被打的都快没知觉了。”
说到这里时,叶蓁顿了顿,笑着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几年,我晚上做梦都在背医书。”
却不想,谢沉霜轻轻颔首,一脸十分理解的模样。
“你也有过这种经历?”叶蓁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谢沉霜。
在叶蓁眼里,谢沉霜是个博闻强记的人,她没想到,谢沉霜从前,竟然也有背书背到魔怔的时候,叶蓁十分好奇,她偏头问:“霜霜也是被爹爹逼着背书的么?”
“不是。”
叶蓁立马挪过去,一脸洗耳恭听的表情。
从前的事,谢沉霜本不欲多说,但听到叶蓁靠过来了,他顿了顿,还是嗓音清淡开了口:“我幼年时,同我娘见面的次数很少,每次见面时,我娘都会问我学业。”
那时候,若谢沉霜背的流畅,他娘便会很高兴。他们母子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为了每次见面时,能让他娘高兴,谢沉霜在学业上便十分用功。
虽然谢沉霜提到这些时面色如常,但叶蓁能察觉到,谢沉霜并不愿意将这段记忆,拿出来与人分享。
叶蓁正打算换个话题时,谢沉霜冷不丁问了句:“那你怨他么?”
叶蓁愣了愣,如实答:“当时怨的,但后来就不怨了。”
谢沉霜问:“为什么后来就不怨了?”
叶蓁看着眼前的雨幕,声音娇俏:“后来我听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时候我才明白,我爹之所以对我那么严苛,大概是想着,有朝一日他不在了,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时,能有一技傍身吧。”
叶老爹身上三点最出名,但让他安身立命的,只有一身医术了。
所以他将医术传给了叶蓁,让叶蓁一个孤女,能凭借着医术衣食无忧,能被人敬称一声‘小叶大夫。’
天地间只剩下潇潇雨声,叶蓁偷偷去看谢沉霜。
天色晦暗难明,谢沉霜伶仃落寞坐在那里,垂眸敛目不知在想什么。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谢沉霜很快便敛了身上的孤寂,抬眸便要如往常那般温和开口。
可谢沉霜还没来得及开口,便顿住了。
因为在这风雨如晦的天气里,叶蓁突然倾身抱住他。天地间的凄风楚雨,在这一刻,悉数被叶蓁用瘦弱的身躯挡住了。
叶蓁也说不出原因,只是看见落寞伶仃的谢沉霜,她莫名就想抱抱他。
然后,她就这么做了。
而被她抱住的谢沉霜,神色有一瞬的错愕,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了。
他们谁都没说话,叶蓁伸手,想学谢沉霜昨夜安抚她那样,也拍拍他的后背时,冷不丁察觉有一道目光刺过来。
叶蓁回望过去,看见青羽倚门抱剑而站,看着这边时,叶蓁脸一红,立刻抽身坐了回去。
下一刻,院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叶蓁吓了一跳,她立刻道:“有人来了,我去开门。”
可因起的太急,她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人还没站稳,就又跌回谢沉霜怀中。
谢沉霜扶住她,声色无奈:“你慢点。”
“哦,好。”叶蓁面色绯红从谢沉霜怀中退出来,下意识又抬眸看了一眼,门口已经没有青羽的身影了。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叶蓁随手抓了把伞,步履慌乱往门口走。
院门打开,四婶撑着伞站在外面。
“你这丫头在家做什么呢?怎么我敲了这么久的门,你才……咦,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吗?”叶蓁用手背碰了碰脸颊,嘶,好烫。
叶蓁转移话题:“四婶,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是突然下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你把门窗都关好啊,别让雨灌进去了,还有……”四婶絮絮叨叨说着,冷不丁看见廊下的谢沉霜时,顿时惊的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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